第5章
平心而論,陸羽不愧是玄宗好導師,給的那一堆玉簡使用方便,只要將其放在額頭,裡面的內容就會自動出現在腦海中,容量大重量輕,除了不科學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非常貼心,非常牛逼,非常不一般。
然而,夏眠還是很心塞。
作為一個資深學渣,他早就習慣了渾水摸魚、混吃等死,這會兒冷不防地被陸羽要求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感覺就像是好好走在路上卻突然被一塊從天而降的磚頭砸了腦袋,整個人直接就懵了。當年高.考前都不曾這樣努力過,一下消化那麼多鬼畫符似的信息,夏眠差點就要悲催地淹死在這片知識的海洋里。
也不知道陸羽為什麼突然對自己寄予厚望,但為了不讓男神失望,夏眠硬是挑燈夜戰撐到了後半夜,勉強逼著自己死記硬背下了一些東西。一直等陸羽被掌門叫去商議什麼要事,他才晃晃悠悠地摸到了伙房,想要隨便找點東西填個肚子順便補補腦子。
誰知夏眠剛邁進門,就發現燭火明滅處一雙眼睛正鬼氣森森地盯著自己,登時嚇得後退一步,扶住了門框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不動聲色站在陰影里的樊叔。
這老頭子又矮又瘦,整個人看上去皺巴巴像顆在太陽底下風乾了的大棗,有一種畸形的不協調感,加之五官都可憐兮兮地擠在皺紋縱橫的臉上,眼睛底下又有好大一塊青斑不住地隨肌肉顫動,猛地一瞧,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外頭夏日炎炎,偶爾一陣風吹過都是熱的,夏眠卻覺得心底不由地透出涼氣來,半晌方才鼓起勇氣,咽了口口水搭話道:「那什麼,樊叔……我不是偷懶,就是來拿點夜宵吃。」
樊叔這才點點頭,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蹲下來重新干自己的事情。
夏眠默默拿了個包子叼在嘴裡,出去前忍不住斜著眼睛往那裡瞟了一眼,發現對方原來正在一個紅泥爐旁燉藥。他看過去的時候,樊叔剛好把蓋子掀起來,露出了陶罐里咕嘟翻滾的紫藍色葯湯。
這詭異的顏色頗為熟悉,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這個東西,夏眠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這難道是九陽藤?」
他會認識這種葯,是因為還沒穿越之前,陸羽就時不時地會把它灌在保溫杯裡帶到學校里喝。夏眠那時以為陸羽得了什麼病,因為擔心便多方打聽,好不容易才從陸羽一個同事嘴裡聽說那叫九陽藤,陸羽曾提過一句,只是一種滋陰補陽的普通保健品。
可夏眠後來翻了很多醫書也沒找到這種中藥的記載,這件事就一直掛在他的心上。
「這是給師父吃的嗎?」頓了頓,夏眠追問道。
「是,這是種長在懸崖上的靈草,對修行有助益。」樊叔含糊地將話帶了過去,隨即抬起頭來望向夏眠,神色略微動了動:「你從哪裡知道九陽藤的?」
看對方的表情,夏眠心頭登時一個咯噔,心中暗罵自己的不警惕。
以他現在的身份來看,他應該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類知識,這個世界似乎是修仙設定,萬一被人家看出破綻,把他當成個不懷好意奪舍的魔修給滅了,那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夏眠試探著說道:「……可能是哪本書上吧。」
「書,你是說那些玉簡?」樊叔臉上這才真正顯露出一點訝色。
將玉簡拿過去的時候,他是特意整理過順序的,方便夏眠由易到難一點點看,記載了九陽藤的那本醫書十分艱澀,所以他便將其放在了最後。而現在夏眠只看了一眼就報出了九陽藤的名字,就說明他已經至少通讀、甚至已然吃透了那本醫書。
……才過了兩個時辰,便是陸羽當年,估計也難以做到這個程度。
見樊叔搭了茬,夏眠心中一喜,趕緊順著杆子往上爬:「對,我想起來了,就是剛剛看過的一本醫書里的。」
樊叔問道:「前面的書呢,你也都看完了?」
什麼前面的書?
夏眠有些不明所以,但這當口也不敢否定對方的話,便點點頭硬撐著道:「看過一遍了。」
……不愧是陸羽大人的徒弟。
凌風崖里沒有其他人,陸羽的衣食起居都由樊叔一手包辦。久而久之,他就把陸羽當成了家人一般親近,這時看夏眠這般天資過人、不負陸羽期待,臉上神情便不由地柔和了下來。
「既然都看完了,那我再給你尋些玉簡過來。」
夏眠:…………
開什麼玩笑,先前的那堆就看得他死去活來,再往上加還不得要了他的小命?果然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不用了,您太辛苦了。而且我覺得原先的還沒完全掌握,應該多看幾遍。」夏眠擺著手後退到門口,擠出一點笑臉說完這句話便像是燒著了尾巴的兔子似地落荒而逃,跑出老遠才想起來扯著嗓子喊了句「樊叔再見」,就這麼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樊叔雖是下人,但一直被陸羽另眼相待,輩分又擺在那裡,若是換了旁人這樣無理,他事後肯定要找那小崽子麻煩,可這是他家主子的寶貝徒弟,自然有所不同。
眯著眼睛看向夏眠消失的方向,過了片刻,樊叔在原地滿意地笑了笑:「這是趕著回去看書吧……夏眠,嗯,是個勤奮的好孩子。」
這老頭子不曾修仙,如今已經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紀,偏偏越活越回去,見陸羽後繼有人心情大好,就很想找誰念叨念叨,炫耀一番。可凌風崖少有人跡,在伙房裡轉悠了大半夜,一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才好不容易等來個聊勝於無的活人。
每天這個時候,張翠花張嬸都要給玄宗各個地方送糧食蔬果,來來往往,小道消息就掌握了不少。
樊叔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嬸就神秘兮兮地拉著他的胳膊搶先道:「誒,你曉得不?陸羽大人不是搶了蒼曦峰的弟子么,幾位峰主都覺得不服,掌門昨晚就把陸羽大人叫了過去,說三日之後考校這次新收弟子的功課,對,好像是要叫他們背誦《清戒》。要是背不出,就為他們換一個師父。」
「是嗎?」樊叔不咸不淡地說道。
看他這分外不給力的態度,張嬸原先還有些著急,想了想卻又忽然釋然了。
「唉,也是。我聽人家說,《清戒》是剛入門的弟子人人都要學的第一本書,厚是厚了點,但不算難。掌門一向偏疼陸羽大人,這回指定了《清戒》大概也就是在幾位峰主面前做做樣子,是要將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過呢。」
樊叔看似不在意,其實豎著耳朵聽得仔細,此時因為張嬸的話而略感不快,便假裝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便是指定了其他的又怎麼樣,夏眠有過目不忘之能,昨晚連《翠虛論》都已經通讀。」
「這樣啊……這就好。」張嬸乾笑幾聲。
樊叔掃了她一眼,淡淡道:「畢竟是陸羽大人的徒弟。」
雖然不知道《翠虛論》是什麼,但就是個傻子,這會兒也能聽出樊叔話中那濃濃的讚賞和得意。
張嬸瞪大了眼睛,不由訥訥地點了點頭,隨後暗自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夏眠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樊叔給賣了,張嬸原本就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人,轉頭一出了凌風崖,就把樊叔的話添油加醋地傳了出去。
於是不到半天,除了夏眠自己,玄宗上下人人都知道了他一目十行、天資聰穎,背書跟玩兒似的,一晚上就通讀了常人要花五十年才能看完的典籍,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大家紛紛被傳言中夏眠驚天地泣鬼神的智商所震撼,有人羨慕,有人憧憬,有人嫉妒,而幾個峰主更是暗地裡咬牙切齒地痛罵掌門偏心。
誰都覺得三天之後的考校毫無懸念,走個過場罷了。
夏眠已經讀了這麼多艱澀深奧的書,一本《清戒》那必定是不在話下。
可憐夏眠,一直等到三天時間到了、陸羽叫他去正儀殿之前,都沒有半個人想起來提醒他,叫他去背一背那本磚頭一樣厚的《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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