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安
夏日裡天兒亮得早,府里的下人起得更早,有條不紊地做著事,各個院兒里的丫鬟估摸著時辰,叫醒主子洗漱,向來睡到日上三竿的趙文宛這天兒卻是起得最早的一個。
寶蟬一早得了趙文宛吩咐,從庫房的管事那裡取了包桑寄生,一回來就在小廚房裡煮上了,厚重的砂鍋撲哧撲哧溢出一股子淡淡葯腥氣。
一旁忙活著的圓臉丫頭百靈是大廚房裡一把手唐師傅的女兒,後來讓趙文宛指到了湘竹苑的小廚房裡專門給她做吃食,別說,做的還挺對趙文宛胃口,時不時還能得些賞賜。這不今兒也是,大小姐讓寶蟬帶話,說了一堆她有聽過沒聽過的東西,讓她看著做兩三樣兒。
「大小姐這又是折騰的哪一出,病不是好了么,吃什麼的?」百靈刀工又快又平整的切著芹菜,一邊溜瞄鍋里煮著的問道。
寶蟬小心翼翼地扇著火兒,頭也沒回道:「大小姐吩咐的,照做就是了,哪敢問那麼多的。」
百靈吐了吐舌頭,「聽說大小姐這幾日性子收斂了不少,可是真的?」
寶蟬拿著小扇子的手一頓,輕輕噓了一聲,四下瞧了瞧,才特別認真的點點頭,「大小姐這些日子除了愛擺擺臉色,確實沒再罰過什麼人。」
「嗬,她這落水一病還算是件好事呢!」百靈兒眯著眼笑道,一邊將切好的芹菜丁、蘑菇丁下了鍋,再擱下幾隻撥了殼兒的活蝦,一塊兒燜鍋里煮粥。
估摸著時辰,又從鐵質的冰桶里取出凍了有些時辰的綠豆糕,切塊兒,雕花,晶瑩剔透的綠豆涼糕擺了一盤兒煞是好看。
噴香薄脆的牛肉餅剛出鍋的工夫,趙文宛施施然踏入了小廚房,倒沒顧上看那擺盤精緻的吃食,徑直朝寶蟬走去,拿巾子墊著揭了蓋兒,寶蟬杵在旁邊幾次想搭把手,趙文宛都沒有讓的意思。待水沸得差不多,舀著勺兒小心翼翼地灌到鬥彩蓮花的瓷茶壺裡。
雪雁走進來瞧見,臉上錯愕的神色一頓,隨即就斂了去,取了紅漆木盤兒裝了茶壺,擦掉了邊上濺出來的水漬。
「把那些吃的裝上,咱們去明絮苑。」趙文宛發了話,寶蟬和雪雁二人一人端一件兒聽話地跟在她後頭走著。
老太太今兒個醒得早,這會兒正是用朝飯的時候,只不過沒什麼胃口,人懶懶的倚著紫檀軟榻,腿上披著一件方方正正的天青色暗織榴花薄毯子,工整的髮鬢鬢角邊露出些許銀白來,卻也掩不住年輕時的風華絕代,依稀還能從眉眼間看出一抹不凡的氣度。當初竇老太爺原本是不想讓嫡次女嫁予趙國公這位新貴,根基不穩,只怕女兒嫁過去吃苦,那時還是閨中小姐的趙老太太眼光獨到,執意下嫁,趙國公成婚當日頗為激動,便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納妾,如今是真是應了承諾。
想起當年往事,老太太嘴角總會彎著一抹淡淡的笑來,蔓延至眉眼,愈發如菩薩般慈眉善目,平靜人心。
楊媽媽站其身後側,替她揉捏著額頭兩邊,動作輕柔。
趙文宛走近,瞧著的就是這一幅畫面,不禁也放輕了動作,指著兩丫鬟把東西擱到了靈芝紋紫檀方桌上。
老太太因著楊媽媽動作的停頓睜開了眼,恰好瞧見她幾日沒見的寶貝孫女一副做賊樣兒,躡手躡腳的似乎是在倒茶,不由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原來是我的心肝宛丫頭啊,幸虧你祖母眼兒沒花,不然非得叫楊媽媽把你當賊給攆出去不可。」老太太從軟榻上起了身子,悠悠說道。
趙文宛聞言回正了身子,給老太太行了禮,替自己辯道,「祖母好,這不是曉得您昨兒個身子不舒服,怕擾了您的清凈么。」
說罷,端著手裡的青瓷茶盞往前湊到了老太太跟前,一臉獻寶的神色,「我聽人說這桑寄生泡出來的茶能祛風益肝,清熱祛痰,怕您覺得味兒沖,我還在裡頭擱了紅棗碎兒,您喝著說不準頭就不痛了!」
這話趙文宛沒誇張,桑寄生茶對治高血壓極有好處,只是得堅持著喝。趙文宛現代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是奶奶省著自己口兒把人帶大的,年紀大了,就容易腰骨酸痛風濕高血壓的,趙文宛就對這塊兒上了心,做了演員后更是請了私人醫生給老人調理,還是因著護養的遲了,沒留住人。
眼前這銀髮老太太看著自個兒的時候,眼裡的慈愛,跟奶奶的感覺一模一樣,趙文宛不自覺就軟了心,實打實的想為老人好。
老太太聞言笑眯了眼兒,接了茶盞抿了一口,覺得心頭暖烘烘的。雪雁這會兒自然是明白大小姐臨來明絮苑不換衣裳的用意了,又是從明絮苑出去的老人,知曉老太太的心思,適時開了口替趙文宛賣好道,「大小姐今兒起了大早就為了您喝的這口茶,怕您還沒胃口,特意讓小百靈做了幾道捎過來。」
寶蟬機靈地取出了食盒裡的吃食,一盤盤兒擱到了桌上,香糯的芹菜粥還冒著熱氣兒,中間鼓出幾隻圓胖的蝦肉,碧綠夾雜粉嫩,顏色比味兒誘人,一碟子牛肉薄餅層層疊疊,屋子裡一下子瀰漫起食物的馥郁香氣,勾人兒饞。
趙老太太拿絹帕給趙文宛擦了擦衣裳領口沾著的一點兒污痕,眼裡明顯的感動,嘴上卻忍不住說道,「這種活兒讓底下人做就成了,搞得跟小臟貓一樣,騙祖母心疼來的罷。」
趙文宛扶著老太太起身,捏了幾分小輩同長輩的撒嬌勁兒,透著祖孫二人之間別人無法插足的親昵,「祖母嘗嘗,要是覺著好,我讓百靈天天給您做。」
「這麼討好我這個老婆子……」趙老太太在桌邊兒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微微斂了笑意道,「怕是又在外頭闖什麼禍了罷?」
趙文宛一下瞪圓了眼,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般瞄著老太太,氣鼓鼓道,「在祖母眼裡文宛就是那樣的人么!」
若換做以前的趙文宛可不就是那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沒心沒肺的汲取祖母的疼愛,只知道任性跋扈,卻不想想路還是要自己走的,別人的庇護能有幾時?他人一步步的算計,推波助瀾,她跟著一路折騰,落的個那個樣的下場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老太太疼護了一路,到最後也被傷了心,失了力,看著趙文宛走向人生的歧途。如今的趙文宛費心討好老太太一方面是為了自己日後,另一面兒也是因為老太太像極了奶奶,忍不住就想哄她開心,這般做派也就十分自然了。
「昨兒聽說祖母心悸胸悶的,飯都沒吃兩口,大夫囑了您早歇息,我就沒過來,可心裡一直惦記著呢。」趙文宛接著悶悶道,「我娘親去得早,爹爹忙,大哥又病怏怏的,從小到大就祖母最疼我了,我捨不得祖母生病。」
話說到最後,哽著聲兒了,趙老太太一下就心疼了,握著趙文宛細白的手連忙說道,「好好好是祖母錯了,祖母這些年呀沒白疼你,來來來陪我一塊兒吃。」
雪雁各盛了一碗擱在二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那茶的作用,還是趙文宛的那番貼心話,老太太有人坐陪著,起了食慾,一勺一勺吃著,頗為滿意,眼角餘光剛瞥到那碟子綠豆涼糕,就被趙文宛撥拉到了另一邊兒。
「這東西涼,等吃完了熱了一會兒再吃。」趙文宛跟叮囑小孩兒似的一本正經。
「噯。」老太太笑著應,哪會真惦記一碟綠豆涼糕啊,只是被寶貝孫女兒這麼照顧著,覺著窩心罷了。
一頓朝飯,一老一小吃得是和樂融融,氣氛極好。只是這會兒的好氣氛沒持續多久,就給打破了,走進來一名尖眉細眼的婦人,著藤青曳羅靡子長裙,一眼掃過了趙文宛,面上堆著笑地沖老太太行了一禮,轉而道,「難得在這兒碰著文宛,這幾日養得模樣倒是更好了。」
「三嬸嬸。」趙文宛不冷不淡地喚了聲,這人是趙家三老爺那房的夫人徐氏,徐氏嫁過來多年無所出,卻個厲害角兒,捏得住三老爺沒讓人再納妾,至多就是把她身邊的陪嫁丫鬟收了作通房。
跟劇本的人設無多大差別,趙文宛在府中樹敵太多,同徐氏幾年前就結下樑子,那時候趙文宛養過一隻黑貓,抱著出來玩時正好衝撞了正是頭年嫁過來懷孕的徐氏,徐氏驚了一跳,摔了一跤,幾日後就見紅流產了,孩子月份又有點大,落胎時傷了身子,以後就再沒懷上過孩子,徐氏一直對趙文宛心懷怨恨,若當初她不抱著黑貓出來玩,若沒有驚嚇住自己……也許孩子……早就開始念詩識字了
徐氏生不出孩子,卻也不準三爺納妾,原本是要落人口實的,不過定國公府自打太公就有不納妾的家風,外人也只傳著說三爺一門心思撲在了玩樂上,家裡已經有了只母老虎,再弄一個怕翻了天了,所以不管老太太說幾回都打定主意不納妾,一心和他那些寶貝玩意兒們雙宿雙飛,也樂得自在。
徐氏是做媳婦兒的,自個兒相公不爭氣,可好歹也是老太太肚子里掉下來的一塊肉,總巴望著好的,所以她就替著自家那口子多來老太太這兒現現眼,爭爭好處,不能落了人家,只是沒想到今兒個跟趙文宛撞著了。
「一眨眼的,文宛也長成大姑娘了,這好模樣依了她生母沈氏,個子高挑隨了大伯,都往好了得長,再過兩年及笄了,咱們定國公府的門檻兒一定讓媒婆給踩爛了。」徐氏一雙杏仁眼直勾勾地盯著趙文宛瞧,笑意滿面,卻未達眼底。
趙老太太聞言就是一陣頭疼,斜睨了徐氏一眼,非提著這事來說,顯是成心的。小的是個炮筒子,一點就著,大的那個偏生就喜歡點小的,二人一直不對付,三言兩語就能打起嘴仗,吵得人腦瓜子疼。老太太正想借口自己累了,讓人退了,就聽著趙文宛反常地沒回嘴,反而依向自己眨巴著晶亮眸子,狡黠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一定會幫文宛尋一門好親事的,是不是祖母?」她轉臉看向徐氏又笑容燦爛的道:「也謝過三嬸嬸的吉言了。」
徐氏當頭一愣,悶悶地賠笑了一聲。
「……是,當然是。」老太太心裡納悶,自個兒孫女一門心思要嫁那人,誰攔撕誰的勁頭兒,弄的京城權貴家都是知曉的,哪兒還有人敢真給說親。偏生那人又不與他人一般,是當今聖上寵愛的六皇子,雖然不關心外頭的事,趙老太太對自家這個寶貝的事上心著呢,以趙家現在的榮耀嫁給皇子並無不能,可她太了解自個孫兒的性子,嫁過去定是要吃虧的,女人一輩子仰靠丈夫,還是找個疼的愛的,知心的最重要。
今兒個她自己提起,難不成變了心思?
「宛丫頭可是有中意的了?」老太太試探著問了一句。
趙文宛作勢一羞,搖了搖頭小著聲兒道,「我要嫁的人不一定要家產萬貫,但一定捨不得讓我吃苦受難,不一定……祖母可得幫我好好把關。」
「好好好。」老太太連連應了三個好,笑得眯起了眼兒,文宛能放下對那位的執念,也是好事一樁,凡事過猶不及,也是怕宛丫頭日後受罪,「祖母一定幫你留意著,咱們宛丫頭,值當最好的。」
趙文宛笑著沒吭聲,眼角餘光瞥見徐氏隱忍不發的臉,原本屢試不爽的婚事梗總能激起趙文宛的怒氣,如今她就不發作了,徐氏心裡慪著,果然沒待一會兒就跟老太太請了辭,掛著勉強笑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