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下決心
王三嫂和周秀蘭都被那聲巨響給嚇了一大跳。忙定睛看了過去時,只見得灶台上一個銅盆尚且還在那滴溜溜的轉呢。而門旁邊,正有一人叉腰而立,滿面怒氣的望著她們。
來人四十來歲的年紀,滿月臉,酒糟鼻,但膀闊腰圓,一雙濃眉豎了起來時,端的就是個母夜叉般。
王三嫂一望清她的模樣,當即就從鼻子中嗤笑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我說,你怎麼不在屋裡伺候著你家太太,倒跑到了這廚房裡來?也是,想來你家太太生了個丫頭片子,整日里也沒有什麼人去她那屋裡,連帶著你也清閑的很,索性沒事就四處閑逛了吧?」
來的這人和王三嫂少時都是林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那時節兩個人一見面就跟烏眼雞似的,誰都看不上誰,沒事就要爭較個高下。後來年紀大了,兩個人一般兒的配了家裡的小廝兒。一個就被稱為王三嫂,一個就被稱為了吳家嫂子。
比及等到林老太太去世了,吳家嫂子就被指到了林太太身邊伺候,而王三嫂就被指到了後來的鄭姨娘身邊伺候。為著這事,吳家嫂子很是覺得面上添光,就愈發的看不上王三嫂了。但不成想,自家的這個太太卻是個不得老爺寵的,平日里看著也是個沒情趣,不會爭寵的人,這往後還能成什麼氣候?若老爺是個不花心的,只守著太太一個人倒也罷了。只是沒成想,太太進門還沒多少時日呢,老爺就納了鄭姨娘進門,且又是寵愛鄭姨娘寵的厲害。而那鄭姨娘也是個掐尖要強,喬張做致的主兒,沒得多長時間,她就異軍突起,在這林家大宅里耀武揚威起來了。而臘八那天,自家太太生了個女兒,那鄭姨娘卻是一舉就生下了對龍鳳胎,那氣焰就愈發的囂張了起來。
為著這事,吳家嫂子很是覺得自己比那王三嫂矮了一截兒。而這當會,猛可的在屋外就聽到了王三嫂在屋裡說著,不定往後這林宅里的太太是姓趙還是姓鄭呢這句話,可可兒的正好戳中了吳家嫂子的心事,當即她就怒不可遏的,一把推開了門,卻將手中的一個銅盆朝著灶台就扔了過去。
滿以為這出場的氣勢夠足的罷?怎麼著也得嚇到王三嫂的罷?不成想王三嫂現下卻是有那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得意感,只當自己是空中的鳳凰,哪裡還能看得上凡間的烏鴉了?因此上就不咸不淡的說了那幾句,其實也不過是譏諷吳家嫂子服侍的林太太生了個女兒,林老爺不待見的事罷了。
吳家嫂子一聽,面子上哪裡還過得去了?當即就幾個大步跨了過來,伸出一隻熊爪般的大掌,徑直的就來拉扯王三嫂的頭髮。
好一個王三嫂,關鍵時刻,使了一招凌波微步,硬生生的就將自己的身子給轉到了另一邊,口中卻不閑著,又嘲笑道:「這是哪裡來的一頭熊瞎子?且是吃的肚兒圓圓,連行動處都有些不便了罷?」
吳家嫂子生的壯實,而王三嫂子卻是生的瘦削,就這事上,吳家嫂子也沒少被王三嫂譏笑。
原本就是心中窩著火,現下又被王三嫂這麼嘲笑了一句,吳家嫂子一時大怒,又哪裡肯罷休了?
伸出的大手沒有收回,又是直接來抓王三嫂的頭髮了。
那王三嫂卻是機靈,只是一個側身就躲在了周秀蘭的身後,縮著身子,不時的卻又從周秀蘭的身後探出頭來,嘲諷上幾句。
這可就苦了周秀蘭了。面前一個鐵塔也似的女漢子,身後卻是一個滑不溜秋只把她當擋箭牌的泥鰍。
雙面膠都不好過,周秀蘭也唯有細聲細氣的勸著這兩人。
只是在吳家嫂子的眼中,她周秀蘭又算得是個什麼東西了?且不說是新來乍到的,又是個小廝的媳婦兒,單是生的這細皮嫩肉,體格輕盈的似起陣風就能被吹了去的模樣,看著就讓她上火的了。而現下又見著她擋在王三嫂的前面,吳家嫂子心中大怒,一時就揚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的一個大耳刮子扇了下來,口中還罵道:「小淫-婦兒,我要打這個老淫-婦,又關著你什麼事了?沒的只在這中間擋著是個什麼道理?我可不比得你家裡的那漢子,見得你浪浪就把骨頭渣子都酥了。我可告訴你了,再不讓開,老娘就將你的這張小臉蛋給打的比那早間的發糕還腫。」
想這周秀蘭雖然是小地方來的人,家中自是貧賤,但也是爹娘掌心裡的人,什麼時候被人這般罵過,又這般大耳刮子扇過?當下她只手撫著臉,一雙杏眸中就有淚水漫了上來。
自然,那王三嫂也不會心疼她。相反的,見得這周秀蘭挨打,白凈的麵皮上顯出一個明顯的五指印記,她反倒是心中隱隱的覺得暢快極了。
只是周秀蘭的身後是再也躲不得了,她眼明手快的轉身就朝著門外跑。
待得跑出了門外,知曉吳家嫂子是再也追不上來了。她這才放了狠話,道:「咱們往後且是走著瞧罷。終歸你是有求我的那日。到那時我再好好的與你答話。」
說畢,一徑的揚長去了。
吳家嫂子待要趕上前去追趕她,但畢竟一來是不敢鬧的太開,到那時只怕她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二來這太太是讓她來提熱水的,這耽擱的時辰已是夠長的了。縱然是太太好性子的不說,但她身邊的大丫鬟彩雲且是牙尖嘴利,又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怕不是到時就有話講?
因此上她也只得悻悻然的轉過了身來,拾起了先前扔在灶台上的銅盆,一面揭開鍋蓋,用水瓢舀了滾燙的熱水在銅盆內,一面打眼見周秀蘭依然是眼中噙了淚,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傻站在廚房中間,於是口中又是左一個小淫-婦,右一個小浪貨的罵個不住。半晌,方才口中罵罵咧咧的,端著一銅盆滾燙的熱水去了。
而那周秀蘭等得她走了之後,方才忍了面上挨的那巴掌的痛,將灶中的火熄了,又將廚房中四處略微的收拾了收拾,方才慢慢的回了房。
房中自然是漆黑一片,她當家的添福兒還沒有回來。
她摸進了門,點起了半截白蠟。因著實在是冷的慌,打開鋪蓋卷,脫了外面半舊的對襟藍色襖兒和下-身的白色挑線裙子,鑽了進去。
屋外是北風嗚嗚的吹過,屋內是冷燭冷被,又兼著吳家嫂子那一巴掌實在是扇得不輕,右邊臉頰似是腫了起來,嘴角稍微動了動,就痛的心直抽抽,又哪裡睡得著了?一時只是望著桌上的那半截白蠟出神。
半晌,聽得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她抬了頭看去時,只見得她當家的添福回來了。
想來屋外的雪下的是較剛剛更加的大了。添福兒不過就推開門進來的這會子功夫,就有無數鵝毛大似的雪花被風卷進了屋內。
添福見狀,忙忙的就關上了門,栓緊了,而後方才轉過身來,跺了跺腳上的雪,卻又將兩隻凍的冰冷的手放到嘴邊呵著熱氣暖和著。
而周秀蘭這當會早就是從被窩裡爬了起來,隨手將自己的那件半舊的對襟藍襖兒披在了身上,取了家常做的暖鞋過來給他換上,又轉身去提了熱水傾在了盆中,扔了一塊布巾進去,打濕了,再是擰乾了,遞了來,給添福抹臉。
添福接過了熱熱的布巾來,先是整個兒的都覆到了臉上,擦了擦,然後再是擦了擦雙手,卻又開口道:「取過盆來,與我洗腳。」
一盆熱水端了過來,將凍的已經沒有知覺的僵硬雙腳放了進去,半晌,他方才舒出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人算是活過來了。
這當會,他才得空抬頭望了一眼周秀蘭。
縱然是燭火不明,可她右邊高高腫起的臉頰還是看著很明顯。
添福吃了一驚,忙問道:「你這臉怎麼了?」
周秀蘭還未開口,眼圈兒就先紅了。
她慢慢的將剛剛在廚房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待說到吳家嫂子打了她這一巴掌的時候,那眼淚珠子就止不住的滾了下來。
添福聽了,心內也自不得意,但他還是嘆了口氣,勸道:」吳家嫂子在這林宅里可算是個老人了,見著現如今又是在太太身邊伺候著,你我拿了什麼去跟她比?雖說今夜你是挨了她這一巴掌的,也只能是打落的牙齒和血吞了。我勸你,還是忍了吧。早晚見著她的時候,還是要笑言軟語的,不然只怕你我往後在這宅子里更沒有好果子吃了。「
周秀蘭不聽他說這番話還好,一聽他說了這番話,心內的委屈霎時就全都出來了。於是她一面哭,一面就道:「你也是個男人?當初對我父母說的什麼,跟了你來,神仙府里過日子,活兒不重,又吃香的,又喝辣的,有的是好日子過。哪知隨了你來,卻是讓奴家上灶燒飯頓茶,沒事的時候還要做些針指,日夜不得閑。若只是這些倒也罷了,勞累些,好歹也能平穩度日。不想今日卻被人家這一巴掌扇了下來,往後可還是要怎麼做人?枉你還自稱是個男子漢,不說與自家婆娘出了這口氣,卻還是勸著自家婆娘忍了這口氣?可要怎麼忍?往後人家騎到你脖子上來屙屎撒尿,也要忍?早知你是這麼個軟骨蛋,奴家當初就不該聽信你的花言巧語,隨了你來這裡。」
話畢,扭過身,脫了身上的襖子,忿忿的鑽進了被中,卻把一個背兒對著添福,再是不言語了。
添福見狀,也沒得辦法。只得自己洗了腳,倒了洗腳水,而後脫了衣服上床。
雖然他是軟言溫語的說了大半夜,但周秀蘭卻是都沒有翻過身來,只是自顧自的將手枕在頭下,闔著一雙眼兒裝睡。
但又哪裡能睡得著了?右邊臉頰且是痛著呢,心中也還是氣著呢。
做什麼就這麼看低了她,欺辱了她?俗語說的好,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不定將來就有求她的日子呢。
周秀蘭當下就打定了主意,添福這個軟蛋,看來是指靠不上了。而自己生的這麼一副好顏色,就是拼著被人取笑罷,也必得靠著自己的這臉蛋兒給自己掙了個好的前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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