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靜天寒。
沈晴靜靜在陸吹墨房外靜立了幾個時辰,直到天邊魚肚白這才返回。
跪坐在軟墊上,她從儲物袋裡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陸吹墨小時候的一些玩具,都是當年在佛塔秘境之中她給那孩子做的,模樣粗糙,但是依舊能看出來是常常被人拿出來把玩的,木質被磨得光滑。沈晴摩挲了一會兒,似在愣神。
天剛亮,白青來敲門,攏雲見沈晴沒反應,便從房樑上垂下蛇尾,靈活地一撥一拉,便打開了房門。
白青看著垂在眼前的攏雲花花綠綠的大蛇尾,頓時覺得背後一寒。他是儒修,修為也不低,可偏偏就是害怕這種大型冷血軟體動物,即便這動物長了個美人兒腦袋,依舊讓他適應不能,觀之攏雲冰冷的鱗片,又想起這條尾巴纏在脖子上的滋味,白青登時汗毛倒豎。
白青鎮定片刻,這才面向沈晴,道:「沈姑娘,冒昧打擾了。掌門早些時候出關了,聽聞姑娘的事情,想要見姑娘一面,不知姑娘是否方便?」
攏雲聽見他改了稱呼,滿意地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白青過來拜訪沈晴,被攏雲聽見他稱呼沈晴為「這位夫人」,沈晴有些呆愣,攏雲則當即氣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她索性張嘴就把白青夾槍帶棍的損了一番,白青雖然有著讀書人的好脾氣,也被損得冒了幾分火氣,沈晴出面調解,一人一蛇才鬧清楚是誤會,白青這才明白沈晴並未成婚,改口稱沈晴為沈姑娘。
……只是事後攏雲發現當時在一旁安靜發獃的殷前輩似乎不甚喜歡。
聽見白青的邀請,沈晴立刻應了下來:「我們已經借住在無類宗有些時日,早就想拜訪掌門,只可惜掌門正在閉關之中,如今掌門召見,沈晴豈敢推辭?」
「嗯。」白青起身一笑,在前面引路,「沈姑娘這邊請。」
沈晴從容跟上。
「額……不知道那位白髮的前輩和陸小友可願一同前來?」白青腳步一頓,又問。
沈晴面露難色:「殷前輩素來不喜見外人,墨墨這會兒則到了修鍊的緊要關頭,只怕……」
白青連忙道:「沒關係,我就隨口一問而已。」聽聞這兩人都不能過來,白青面露失望。上次自家無缽僧師兄欲強收陸吹墨為徒,卻無功而返,而後不出幾日,無缽僧師兄就背起了三衣一缽,遠行苦修,白青看他目光堅定的樣子,不由得更為好奇當時的禪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本想藉機一問,看來只能再次無功而返。
他嘆了口氣,見攏雲掛在房樑上,便仰頭問道:「那你呢?」
攏雲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掌門就是上次用我蛇蛻給他配藥的那人?」
「正是。」
攏雲頓時面露嫌惡:「哎呀我才不見呢,居然吃人家死皮,好噁心哦……阿晴記得早些回來,不要碰外邊吃的喝的,洗過澡才許進屋。」
「嗯。」沈晴平靜應了下來。
攏雲滿意地點點頭,她捏著大禿的翅膀,用指頭撓它肚皮上毛:「——來,怎麼說你也是我生下的,剛剛居然偷偷啄我,真是壞透了,看來得好好管教了。嗯……先叫聲母親大人來聽聽。」
「唧!」大禿凄厲悲憤的慘叫。
「你家靈獸在欺負鳥,沈姑娘不管管?」白青看著一蛇一鳥,奇怪地問。
「……我若能管住她,豈會一把年紀了,只有她一個靈獸。」
白青嘴角一抽,一臉同情地看著沈晴。靈獸霸著主人爭寵,這倒是常見,畢竟動物就是動物,表達感情的方式比人類要直接。但是對於這種爭寵行為,只要主人出手以威力震懾,教訓個一兩次,靈獸吃點苦頭,這種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可是看沈晴這情況,明顯連出手教訓都做不到啊。
——養一條這種螣蛇當做靈獸,還真是頗考驗人的事情啊。再也不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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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類宗的掌門有三四十歲模樣,沒有頭髮,光禿禿的腦門能反光當鏡子,但是頭頂沒有戒疤,看來不是佛修,只是個單純的禿子而已。他看見沈晴,笑嘻嘻地拍了拍身邊的坐墊:「這就是小白說的沈姑娘吧,我剛出關,就聽到門內小崽子們嘰嘰喳喳,說無缽那個鱷魚臉終於走了,教習丹藥的換了個溫柔的年輕姑娘,我便想著見見姑娘,如今一看,果然比無缽要強上十倍。」
白青握拳,用力咳嗽一聲。示意自家掌門不要背後說人壞話。
掌門果然從善如流地改口:「嗯,對不是十倍,是百倍!」
白青非常不敬地翻了個白眼,索性側身背對著掌門,不搭理他了。
掌門樂得自在,繼續隨意地同沈晴閑聊:「還未曾自我介紹,我姓成,名叫成禹,僥倖執掌無類宗。」
「我叫沈晴,我和徒兒暫留貴宗門,前些日子受白道友所託,我負責執掌丹藥教務,還未曾叩謝掌門。」沈晴說道。
成禹連忙搖頭:「哎不必不必,等等,暫留?這是怎麼回事,小白?」
「沈姑娘說徒弟心性不定,怕不能長留。」白青解釋。
沈晴無奈賠罪,她一孤家寡人,在哪裡都無所謂,但是陸吹墨在大陸還是偌大一個家族要經營,她萬萬不可能替陸吹墨做決定加入哪個門派。
「這怎麼可以!」成禹一拍大腿,一挪屁股底下的軟墊,蹭到沈晴面前,擠眉弄眼道:「沈小友就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無類宗不僅資源豐富,而且氣氛融洽,宗門和諧,如果願意的話,還包解決個人問題,妥妥的靠譜啊。」
成禹見沈晴沒有動心的神色,不由摸了摸光頭:「咦,不為所動呀,難道是被掌門我的英姿颯爽傾倒了?沒關係,只要小友願意留下,本掌門就……勉為其難吧!」
「掌門師兄!」白青再也無法忍耐,嚴厲地呵責了他。扭頭對沈晴賠罪,「沈姑娘別介意,我們掌門就是這種不靠譜的性格,他並無惡意的……」
「哪裡,掌門率真箇性。」沈晴勉強說道。
成禹剛要說什麼,突然一拍腦袋:「對了,險些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小白啊,一個月後同玉音坊的比試,可別忘了。」
白青不情不願問:「我帶著弟子們前去?」
成禹連忙道:「那我去——」
白青立刻打斷他:「我去!我去還不行嗎!你可不能去,與玉音坊的恩怨都是你惹出來的,你一去,那還指不定捅破天去呢。」
「那好,正好讓沈小友陪你去不就得了,反正就在山腳下,路程也不遠,不知沈小友意下如何?」成禹問道。
「沈晴初來乍到,正想四處逛逛,若是白道友不嫌在下累贅……」
「不敢不敢,有你在可太好了!正好能幫我抵擋片刻玉音坊的那些如狼似虎女人們。」白青似乎想到了什麼非常恐怖的事情。
說罷,兩人起身辭別掌門,回來的路上,白青順便將有關於玉音坊的恩怨事宜同沈晴科普了一遍。
玉音坊是五根界的一個較大的宗門,同無類宗規模差不多,不過玉音坊多數弟子都是女人,只有少量的男人,還一個個看起來娘里娘氣,非常不正常。無類宗宗主成禹是個嘴欠的,說話不經過腦子,無意間得罪了玉音坊的坊主,坊主惱怒,直接動了手,熟料輸給了成禹。但是輸了這一次,玉音坊坊主卻不肯善罷甘休,年年都來山下挑戰,成禹若不出手,就指揮麾下弟子挑戰無類宗弟子,由此形成傳統。每年到這個時候,無類宗的山腳下都會集聚上許多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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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時間很快過去。
玉音坊的坊主早早就等待在了無類宗的山門處,見白青過來,紅唇一勾,忙不迭的嘲諷起來。白青雖然是能言善辯的儒修,但是在跟女人鬥嘴皮子這件事上,明顯不佔上風,最後,他索性閉嘴。
然而這一閉嘴之下,他突然發現對面那群女人有些安靜的得過分。平常的時候,她們早就吵吵嚷嚷地掐腰成茶壺般罵聲此起彼伏了,這會兒怎麼一個比一個溫雅,一個比一個柔聲細語?
白青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發覺那些女人的視線大多都落在了沈晴身側的那人身上。
那人只以玉簪束了個髮髻,劉海遮著一半的臉。身上穿著樸素平常的寬鬆道袍,足蹬麻鞋,絲絛束腰,分外普通的一個人,唯一不平常的,便是那人周身的氣質,眉目半垂,慈悲和善,看似無情又時時含情的雙眸,隱忍而又孤傲的神色,無一不讓人心間微癢。
咦,這男人是誰?怎麼似乎沒見過,沈晴的朋友嗎?白青心想。
「師父。」那「男人」突然輕輕叫了一聲。
沈晴啊了一聲,側過頭:「墨墨怎麼了?」
墨墨?陸吹墨?怎麼才一個月沒見面,怎麼跟脫胎換骨了一樣?完全認不出來啊!
不怪白青認不出,陸吹墨今早出關,沈晴前去接她的時候,自己也差點認不出來這是自己那個活潑淘氣的徒弟,修佛不過一個月,她周身氣質大變,與以前判若兩人,沈晴真不知該喜該憂。
這時,玉音坊的人堆里響起了討論。
「禁/欲系啊,是我的菜~」
「三姐說什麼呢,你不是最愛美貌無雙的男人嗎,『他』臉上可是有疤痕呢,還不止一條。」
「你懂什麼,且將疤痕治癒,你且看那人是個多美的少年。」
「呵,三姐可真是飢不擇食,那少年如此嬌小憐弱,豈能受得了三姐這般如狼似虎的攻勢,莫要將人嚇跑了。」
「確實是太瘦小了些。」
「……」
陸吹墨莫名覺得有些冷,她搓了搓胳膊,暗自奇怪為什麼對面的人看她視線如此熱切。垂眉默念幾句經文,湮滅所有情緒,轉眼又是一副古井無波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