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殷紀望是在偶然之間聽說這件事情的。
彼時煉妖鼎已經出世認主,威力之大令整個妖族終日凄凄惶惶。但是這些與殷紀望無關,他的師門在歷次大戰之中都持身中正,他也悠閑地繼續在外遊歷,誤入妖族暫棲的群山之中,正欲離開之時,聽見兩個狐族小將談話。
「聽說族長的正夫病重了,真是奇怪了,怎麼會說病就病了?」
「……難道是天人五衰?」
「沒那麼慘吧,天人五衰之後就會死了吧,我覺得吧,也有可能是心病。」
「也是,仙妖大戰已經這麼多年了,如今妖族佔下風,族中人人都給他臉色看,族長夫君眾多,分給他的心思也少,他又不愛交朋友,心思都壓抑在心裡,不成心病才怪!」
「就是,以為自己是誰?不就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肯被族長收入帳里已是福分,還整天一副陰森森的樣子,看得人心煩,算了,不說他了。你說都多少年了,這場大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我真想回家……」
兩個小妖很快轉移了話題,一旁的殷紀望卻怔忪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他的兄長是何等陽光樂觀的一個人,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他臉上依舊笑容不減。
他和殷紀望不同,殷紀望對於漠不關心的人和事,總是冰冷疏離,即便帶著笑容,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而殷兄長則是一個寬宏、謙恭、善良的人,他未曾撫養殷紀望的時候,總是在天地間四處遊歷,尊敬遇見的每個人,幫助需要幫助的事。也正因為如此,少時受過磨難而偏執陰鬱的殷紀望,在他的培養下,才沒有長歪。
他的兄長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殷紀望也聯繫過殷兄長,可是無論傳音符還是託人帶信,都被他直接無視,他有次找到青丘,殷兄長卻依舊避而不見,還責令他不許再來,殷紀望大失所望,長跪在兄長庭前只求一見,來往妖族發現,他被設計伏擊,險險逃離。後來,他修鍊到了關鍵,閉關許久,這才出關,便聽說了這個消息。
難道兄長避而不見並非是因為怕他和塗山嬰起衝突,而是因為不肯讓他見到自己的現狀?
殷紀望振衣起身,躲開山中妖族,直奔青丘而去,這次他並未求見,而是直接硬闖。
殷兄長病容憔悴,昔日俊朗無雙的面龐變得形容枯槁,他看見殷紀望到來,有些片刻晃神,目光遲滯片刻,方才意識到並非夢中。
「不是不讓……咳咳……你來嗎?」
「再不讓來就只能給你收屍了。」殷紀望道。
「不會那麼嚴重。」殷兄長淡淡說道。他詢問了些殷紀望進來的情況,眸中神色如同沉鬱的烏雲散開,流露出些許溫暖。然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他就催促殷紀望快些離開。
「你我同去,事到如今,還待在這裡做什麼,那塗山嬰對你可有絲毫眷戀?」
殷兄長臉色微變,但是旋即就泛起一絲紅暈:「望兒不懂,她是愛我的,她才為我生下一個孩子,她只是心性浮躁,以後就好了……嗯,對了還沒告訴你,你要當叔叔了,要見一見胥兒嗎?」
殷紀望臉色依舊冷淡,不見一絲欣喜,反而愈發痛心:「兄長莫要執迷不悟!她這些年陸陸續續收了十二位夫君!即便愛你,又能有幾分愛?」
「……總歸她是有心的。」
「兄長!……兄長已經走了數百年,難道不想回師門看看?」
「回去做什麼,已無面目面對門派上下,倒是你,父母之恩畢竟重於天,你對他們怨恨再深,他們已然逝去,如今又是仙妖大戰的緊要關頭,你家族上下,你切記照顧一二。」
殷紀望知道他又故意岔開話題,咬牙繼續勸解,然而無論他怎麼說,殷兄長依舊死心眼的不肯離開,他心中一直壓抑的怒氣終於泛濫起來。
他不再說話,勸解人本就不是他的強項,深深凝望殷兄長一眼,他起身便走。
彼時因為仙妖大戰,青丘有戰力的幾乎都被派往了前線,包括塗山嬰,倒是她的夫君們都留在青丘主持日常事務,殷紀望突然現身,有如煞神,而塗山嬰的夫君們本就空有美貌,不出一個時辰,便被他盡數暗地裡誅殺。
殷兄長得知之後大怒,卻也知道殷紀望素來決絕,不下手則已,一下手絕對元神不留,此事再也無法挽回。他將殷紀望責罵一頓,更是堅決地拒絕離開,表示若要他離開,除非殷紀望下手把他也殺了,殷紀望只能離去。
塗山嬰得到消息之後,更是震怒,發誓要給自己的夫君們報仇,但是殷紀望下手極為乾淨,殷兄長也為他隱瞞,無論如何都不肯說一個字,但是他素來善良,即便不說,表情態度也流露出端倪。她懷疑殷紀望,卻又找不到任何證據。
就在此事陷入僵局之時,塗山嬰做出了誰都想不到的舉動。
她派人在仙界散步了殷兄長是她的正夫的消息!
殷兄長是隱姓埋名進入青丘的,青丘的人只知道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卻不知他在仙界地位超脫,雖是地仙之身,但是即便是天仙也敬上幾分,再加上他性格頗好,廣結善緣,朋友非常多。這些年他不曾現身,他的友人們都以為他是厭倦大戰,找桃花源避世隱居去了,卻未曾想到他竟然是做了狐妖的夫君之一!
師門更是大怒,下令將殷兄長帶回師門,沉入萬丈海淵獄,永世不得出。眾好友的責怪,師門的命令,塗山嬰的決絕,無一不令殷兄長痛苦。
殷紀望隱隱明白這就是塗山嬰的報復,他欲救下兄長,然而殷兄長卻心如死灰。
海淵獄口,殷兄長一身素色白衣,他懷裡抱著個鮮紅的襁褓。見殷紀望在那裡,也不覺得吃驚,勾唇淡然一笑,揚手將襁褓里的孩子遞了過去。
「這是胥兒,你的侄兒。」殷兄長虛弱說道。
他身體這些年本就不好,受不得海淵獄無孔不入的壓力,此刻面色已現蒼白。
殷紀望沒有伸手去接,他剛欲開口說話,就被殷兄長徑直打斷。
「你再氣惱,也不得動塗山嬰,她畢竟是你侄兒的親生母親。」殷兄長說道。他見殷紀望不答,皺起了眉頭,「你聽見了嗎?」
殷紀望依舊不答。
殷兄長換了個說法:「你若殺了她,我會不開心。」
「……是。」殷紀望勉強應了下來。
殷兄長再度伸手,殷紀望遲疑片刻,將襁褓從他懷裡接了下來,他低頭一看,一個稚嫩的小娃躺在那裡吃手指,頭髮里隱著一雙狐狸耳朵,還不能豎起,貼著額頭耷拉著。
殷兄長朝他點點頭:「你性子不適合撫養孩子,若是覺得吃力,可將他給他生母送去。她雖現在厭惡他,但是血脈淵源畢竟斬不斷。」說罷,他轉身入了海淵獄,海水渾濁,轉眼就要淹沒他的蹤跡,就在此時,他身形頓住,「望兒,對於這個孩子,你不必太過在意,他若能成材就罷,若是不能成材,且隨他去,你也不必勉強。」
殷紀望垂著眉目,一字不答。
沈晴看到這裡,突然覺得關於塗山嬰的橋段有些熟悉,這不明顯就是前世她看得那些np小說里的瑪麗蘇女主角嗎?只是小說里,女主一般和她的n個夫君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哪像塗山嬰,所有夫君居然團滅了,到最後竟然成了孤家寡人。若是小說是這般結局,只怕作者得被讀者罵得生活不能自理。
殷紀望團滅人家夫君這件事,在沈晴看來,有些偏激,不過她剛剛隱約見到他被殷兄長撫育前後的經歷,晦暗沉重與明麗鮮艷的強烈對比,她倒是能理解他對於兄長的偏執維護。
……殷紀望的舉動,沈晴回想起來,倒是像小說里和女主角作對的反派boss。
再想想他後來養育侄兒的心酸經歷,也是在扮成反派boss送法寶送人脈送人頭。
沈晴垂眸一笑。
她穿越的也是一本小說,卻不知道她穿越的這本書里,最後的反派*oss是誰。可惜她沒有看完這本書,她棄文的時候,反派*oss只有一些隱約的側面描寫,還未真正出場。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了殷紀望這處仙園,他帶她過來的時候說了什麼?——靈藥很多。
沈晴記得自己穿越的原小說里,葉璟為了救陸吹墨,獨自前往五根界,為此他似乎前去了一處仙園裡尋找藥材,因為不告而取得罪了仙園的主人,而仙園的主人……
沈晴一怔,手指立刻從殷紀望額心滑落。
殷紀望是不是塗山嬰和塗山胥的反派boss她不知道,但是他絕對是葉璟的反派*oss。
「阿晴,怎麼了?」殷紀望問。
沈晴回過神來,淺淡一笑:「想起一些往事,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如今……更已經與我無關了。」
「葉璟?」殷紀望問。
沈晴驚訝地抬眉。
「你又擔心我傷害葉璟?」
「……也不是這樣。」
「不必擔心。」殷紀望貼心安慰道,「我才教訓了他和塗山胥一頓,最近不會找他麻煩。」
——因為才揍過,最近應該不會再揍了。給熊孩子們緩口氣的時間。
沈晴額角一抽,對於這安慰竟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