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偽公主·白
一場風波,因楚新潤的出現而徹底消彌。他一句話,頂顧瓊琳說一千句。
夜色沉得嚇人,借著路上昏暗的燈光,依稀可見天空的雲黑壓壓一片積聚在城市上空。
顧瓊琳站在大會議室的落地窗前,俯望這個城市璀璨的夜色,暴風雨將至,路上的大樹被狂風颳得東倒西歪,然而燈光依舊將這個世界點綴得燦爛無比。
這是啟潤最高的地方,玻璃反射出她的模樣,像一道幻影。
葉景深正和楚新潤坐在她背後的會議室中央,一場接一場的開會,作為被楚新潤親口承認的繼承人,她顯出異樣的沉默。
既沒離開,也沒參加會議。
而她和楚新潤,還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說過一句話。
楚新潤回來,啟潤便沒有顧瓊琳什麼事,萬雅項目的事情爆發,他藉此機會發作,雷厲風行地拔除了一大批人,像是早有計劃似的,所有的證據準備充分,打得人措手不及。
比楚新潤的這場發作,顧瓊琳的那些準備,就像一場兒戲。
會議持續了整個通宵,今晚對於啟潤而言,照舊是個不眠夜。
而天亮以後,對很多人來說,將是個黑色星期五。
第二天風雨交加,沒有陽光照進這會議室里。
楚瑤琳早就歪在會議室旁邊的長沙發上睡著,楚新潤好不容易回來,她說什麼也不肯先回楚家,執意呆在他身邊等他。
會議散場的時候,葉景深跟在人群後面離開,特意將空間留給他們。
四周頓時寂靜下來,楚新潤緩緩踱步到楚瑤琳身坐下。
顧瓊琳轉身時,便看到他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楚瑤琳的頭,眼裡的慈愛憐惜與唇角的溫柔笑意,與她幼時關於父親的印象,如出一轍。
然而他到底是老了,開了一夜的會議,眼底下的黑青擋不住,嘴角下拉,再不是飛揚的姿態,鬢邊的黑髮摻雜了灰白,提醒著她歲月正一年一年消逝。
她對楚新潤的感情有些複雜。說恨,似乎上升不到這樣的高度;說愛,他又遠遠不夠資格讓她用上這個字眼;說陌生人,他卻是這世上除了瑤琳之外與她最親近的人;說毫無感情,他卻在她幼年給過她結結實實的幾年父愛……
種種矛盾在心頭掠過,顧瓊琳捉不住自己的感覺,卻在楚新潤抬頭看她的那一瞬,泯滅了所有感情。
他看她的眼神,冷冽又清醒,與看瑤琳時的神色,截然不同。
慈愛、憐惜與溫柔通通消失。
似乎站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個與她同桌談判的商人,可是合伙人,也可以是敵人。
顧瓊琳心裡的涼意,像這清晨時分還未停止的風雨,飄搖著瀰漫滿胸。
「聽說你最近動作很多,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楚新潤終於開口,他的手仍舊輕輕搭在楚瑤琳肩上,動作溫柔,出口的聲音卻不帶情緒,如昨夜這高樓外的夜色無瀾。
「我做了什麼事,我想你比我本人更加清楚,有必要多此一舉再問我么?」顧瓊琳走到會議桌邊上,尋了椅子坐下,站得太久,腳都酸澀難當了。
她才不相信她呆在啟潤這麼久,身邊會沒有一個眼線向他彙報她的一舉一動,就算葉景深不說,肯定也還有其他人。
「衝動!」他似怕吵醒楚瑤琳,壓低的聲音雖無怒意,卻給人莫名壓力,是久居上位之人不動聲色的氣勢,「你可知你這一衝動,壞了我多少步棋。」
「不知道。你們可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們在下什麼棋。」顧瓊琳下巴微微一抬,似笑非笑,」不過楚先生,你這場傷病裝得還挺像的,我都差點被騙過去了。」
聽她出口的稱呼,楚新潤終於皺了眉。
「命都差點沒了,你倒還有心思在這裡耍嘴皮子。」楚新潤嘲弄一句。
顧瓊琳抓來桌上一張a4紙,不以為意的疊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回他:「除了命之外,我也就剩下嘴皮子可以賣弄賣弄了,楚先生不會連這點機會都不給我吧?」
楚新潤見她這副模樣,心裡不知哪來一股氣。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告訴他這個女兒有八分像他,可如今一見,除了一張嘴利索之外,她哪點像他?
「哼。」楚新潤冷哼一聲,強硬道,「你突然回來有什麼打算?」
「葉景深難道沒告訴你,我只打算在這裡呆三個月?」顧瓊琳沒抬頭,認真地疊手裡的紙,最後一折折過,輕巧的紙飛機便立在她掌心。
她將飛機頭放入口中輕呵一下,然後揚手將它扔出。
紙飛機沒飛多遠就落了下來,一頭撞到地面。
「你突然出現,是為了什麼?錢,還是啟潤?別告訴我你只是想看看你姐姐。」楚新潤並不相信她。
顧瓊琳笑笑,沒回答。
不管她說什麼,只要不是他心裡認定的答案,他都不會相信。
那麼她說與不說,又有何差別。
「爸。」楚瑤琳忽然咕噥著叫了一聲,伸了個懶腰醒來。
楚新潤收聲回頭,又換回那張愛憐的慈父面孔。
顧瓊琳與他之間短暫的對話被打斷。
「瑤琳。」他撫撫她的發,「我的小公主,你該長大了。」
「爸,我不想長大。」瑤琳撒著嬌纏上楚新潤的手臂。
「我老了,陪不了你多久,你要是這麼不願意長大,我就只能將你交給一個信得過的男人,來代替我照顧你。」楚新潤被她纏著,全身都放鬆下來,靠在了沙發上,微眯了眼眸。
這次他這麼大動作,有一半原因就是替她掃清障礙,可惜還是差了最後一點。
「爸,我不想嫁人!」楚瑤琳嗔了一句,抬眼給顧瓊琳遞了個求救的眼神。
顧瓊琳只當作沒看見。
「說什麼傻話。這次你為了抗拒和景深訂婚,鬧出了離家出走這麼大的事來,可他一句話沒怪過你,還處處幫著我們楚家,這世上願意無條件為你付出又家世相當的男人,可就這一個。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爸,我說了好多次,我對葉哥,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為什麼你們非要把我和他湊在一起。」說起這事,楚瑤琳便又氣起來,」他就是再好,我不愛他,又有什麼用?」
「小女孩才會在乎愛不愛。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你們兩個訂婚。」楚新潤眉頭一皺,不容置喙地開口。
顧瓊琳依然坐在位子上摺紙,這次她疊的是青蛙,聽到這話指頭力道一岔,那一折便徹底歪去。
葉景深和楚瑤琳訂婚啊……
「爸——我不要!」楚瑤琳怒極輕吼,眼裡有些淚花,「從小到大你都這麼霸道不講理,替我決定所有事情。別的事情我可以不在乎,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同意!」
她說完,一甩楚新潤的手臂,跑出了會議室。
「瑤琳!」楚新潤站了起來,卻喝止不了她。
「我去找她。」顧瓊琳比他快一步出了會議室,她可不想與楚新潤單獨相處。
楚瑤琳這一跑,直接跑出了啟潤。
外面風雨仍未停止,她出不去,便氣鼓鼓地衝到了啟潤外的台階上,一個人坐著生悶氣。
還沒坐多久,一道人影靠了過來。
楚瑤琳轉頭,旁邊的地上被人放了一罐打開的啤酒。
「小阿琳。」她驚訝抬頭。
「敢不敢喝?」顧瓊琳自己手裡也拎著罐啤酒,徑直在她身邊坐下,仰頭朝嘴裡灌了一大口。
「敢!」楚瑤琳太羨慕她的洒脫,便學著她的模樣,仰頭喝去,還沒喝半口,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你慢點。」顧瓊琳無奈地搖頭,伸手拍著她的背,「好點沒?」
楚瑤琳點點頭,不敢再猛灌,只敢小口啜著。
「因為訂婚的事心煩?」顧瓊琳問她。
「嗯,我一直把葉哥當親哥,從沒想過有一天和他結婚。」楚瑤琳眉頭皺起,漂亮的眼眸中只剩無盡煩躁,「其實並不是沒嘗試過接受他,只是我真的無法想像自己成為他妻子的模樣,甚至連和他做戀人,我都沒辦法接受。」
顧瓊琳眼神望著前方,淡道:「可他愛了你十六年。」
「是啊,十六年。多可怕,這麼長的時間,我就連拒絕都不敢開口。」楚瑤琳的話匣子被打開,臉頰也開始泛紅,「他說我以前救過他,所以他願意無條件保護我,哪怕我不喜歡他。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什麼時候救過他了。你有印象嗎?也許是你救的?」
「我?我也想不起來了。」顧瓊琳笑笑,「再說就算是我,你覺得十六年前一場相逢,能抵得過你們之間十六年朝夕相處、青梅竹馬的情誼?」
很顯然,二者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她承認與否,都改變不了事實。
「有時想想,我情願我從來都沒救過他。」楚瑤琳忽然咬唇,重重一語。
顧瓊琳猛得一怔,並未料到以楚瑤琳的個性會說出這樣的話。
原來這世上的愛情,永遠如此不公平。
一個人心中念念不忘的珍寶,也許只是另一人心底不值一文,甚至迫不及待想要拋棄的沙礫。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同情葉景深。
然而,誰來同情她。
「你真不愛他嗎?連一絲一毫的愛都沒有?」顧瓊琳認真開口。
「沒有。」楚瑤琳的頭搖得毫無猶豫。
「嗯。」顧瓊琳低低應了一聲,視線落在前方地面的積水上。
「小阿琳……」楚瑤琳不知她在想什麼。
顧瓊琳忽一掌捏扁了手裡的易拉罐,站起來后低頭看她,笑道:「我愛他!」
楚瑤琳便愣愣地看著她。
她笑容張揚,眼裡是破釜沉舟的神色。
而她的愛情,像這風雨過後,烏雲散開的第一道天光,乾淨純粹,不帶半點陰霾,愛便愛了,無遮無擋。
愛情於她,和這世上所有她喜愛的東西一樣,都是值得爭取和嘗試的東西。
而在她們看不見的陰影之中,葉景深裹著一團灰暗,任傾斜的雨水沾濕他的手臂。
他在這裡,站了很久。
這一席對話,一字未漏地落入他耳中。
怒火……漫天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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