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偽公主·悲哀
路邊的樹影晃動著,路上還留著白天下過雨的積水。
腳步重重踏過,地面便飛濺起冰冷的污水,沾到小腿上,化成一點灰墨色水珠,順著小腿滑下。
「啪啪」的踩水聲不斷響著,顧瓊琳在黑夜中狂奔。
身後的人緊追不放。
那人穿著一身黑衣黑褲,像要與夜色融為一體,速度很快,顧瓊琳沒跑出幾步便被他趕上。
救命的呼喊,她僅來得及叫出一聲,便被汗濕的大掌緊緊捂住了嘴。
路邊有行人的目光望來,興許是擔心在馬路之上太明目張胆,那人只是從背後捂著她的嘴,將她很快拖進了旁邊的小巷裡。
巷子很昏暗,只有遠處一盞淺黃的路燈,以及兩側大樓上未熄的燈火照下的一點光芒,景物模糊成黑影一團,地上都是陰森的倒影。
顧瓊琳掙扎著,卻掙不出這人的鉗制,她被捂得透不過氣來,心臟狂跳著,似乎下一刻就要衝出胸膛。
這人將她拖進小巷中段的大垃圾桶旁邊,左右張望一番,右手的匕首揚起。
忽然間,尖物襲來,血光泛起,銳痛讓他的手一松。
顧瓊琳藉此機會脫離了他的鉗制,也顧不上轉頭看他,只能沒命地往外衝去。
她手裡緊緊握著一柄小刀,刀刃之上染著血,自從上一次被人襲擊這后,她就習慣隨身帶一把小刀防身。
腎上腺素飆到最濃,恐懼和驚慌被壓下,她只知道如果逃不出去,她就要死在這裡。
「救命——救命啊——」一邊跑著,她一邊驚聲尖叫。
四周仍舊一片寂靜。
身後傳來的踩水聲音逼近,那人再度靠近。
她知道,這個人就他背後。
匕首的刃光閃過,那人已被她惹怒,呼吸急促著,顧不上別的,抬手就朝她後背刺去。
衣服被刀刃劃過,割開了一道口子,顧瓊琳忽覺背上刺疼。
因為距離和奔跑中的關係,匕首並沒有扎入她的背上,而是堪堪劃過了她的背。
沒有生命之虞,卻也讓肌肉里的血液湧出,她分了心,腳下一絆,腳踝傳來「喀嚓」的細響,整個人撲到了泥水之中。
那人舉著匕首沒有猶豫地刺下。
電光火石之間,重物接二連三地擲來,襲到他面前。
「小阿琳——」
楚瑤琳的聲音竟在不遠處響起。
顧瓊琳心頭陡然一顫。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走!走啊!」
顧瓊琳艱難抬頭吼道。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個模糊的人影,穿著裙子,赤著腳。
身後的人揮手一一拔開擲開的東西,腥臭味道蔓延,楚瑤琳慌忙之下扔過來的東西,都是旁邊垃圾桶旁堆放的垃圾和雜物。
那人怒極,雖一直沒開口,但動作再度狠上幾分,揚手俯身,將匕首刺去。
顧瓊琳曲膝爬起,察覺到身後襲來的氣息,轉身,看到森冷的刃光。
近在咫尺。
她瞪大了眼。
然而,意料中痛並沒出現。
溫熱的血珠濺開……
「瑤琳——」凄厲的聲音和驚急的怒吼同時響起。
匕首扎在了楚瑤琳背上。
殷紅的血液洶湧而出,染遍顧瓊琳抱著楚瑤琳的雙手。
巷口處出來刺目蒼白的燈光,晃動著像另一個世界的光芒,無數人影出現在了這燈光之中。
有人趕到,重重踹開了她們身前的兇徒。
顧瓊琳眼裡卻早已沒了其他。
「終於……讓我趕上了……」楚瑤琳的聲音微弱,卻有些笑意,「每次……都是……你保護我……終於……讓我……做回一次……姐姐了……」
「姐姐!姐姐!」顧瓊琳發了瘋似的叫著。
匕首還留在楚瑤琳背上,卻比扎在她自己身上更讓她痛苦。
她的手無措地按在匕首旁邊,血源源不絕地淌著,她徒勞無功地想止住洶湧的血流,可最終只是讓雙手一次又一次被鮮血洗禮。
燈光下,楚瑤琳的臉龐白去,氣息微弱,一句話動了半天唇卻怎樣也吐不出來。
顧瓊琳的悔恨,化成巨浪,與恐懼一起,侵佔了她所有神智。
一雙手臂伸來,強硬地從她懷裡抱起了楚瑤琳。
她抬頭,看到葉景深驚怒的臉。
他的眼,痛苦憤怒,看著她時,夾雜著說不明的恨意。他想罵她,想推開她,然而到底,他什麼都沒出口,只是抱著楚瑤琳轉身,快步離去。
顧瓊琳跟著他站起,痛意所化的冰冷包裹了身體與心靈,她感受不到一絲溫度,身邊有人給她披了一條毛毯,她顫抖著抓緊毛毯,一步一拐地跟在他身後,短短十多米的距離,她用盡全力跟隨,卻仍舊跟不上他的步伐。
她只能眼睜睜看他抱著楚瑤琳上了救護車。
刺耳的聲音響過,救護車絕塵而去。
「走吧,你也傷得不輕,我們先送你一起去醫院。」旁邊有人輕聲開口。
顧瓊琳木然地跟著上了警車,雙手揪緊毛毯。
她的姐姐……不會死的。
一定不會!
……
醫院手術室外一股消□□水的味道,門上的「手術室」字樣讓人無端心慌。
牆壁貼著大大的藍色「靜」字,靜了聲音,卻靜不了心情。
護士與護士腳步匆促地將病床推入手術室中,醫生趕到,顧不上和手術室外的人多說一句話,便進了手術室。
情況危急,沒人有時間說話。
顧瓊琳晚一步到醫院,她顧不上先處理身上的傷,便先趕到了手術室外。
手術室外站了不少人,顧瓊琳唯一認得出來的,就是楚新潤與葉景深。
楚新潤眉頭緊鎖,身上的氣勢泯滅,只剩下憂懼和疲憊,神色萎頓地站在手術室前,時不時間朝門上鑲嵌著的玻璃里望去。
葉景深則背靠著牆,站在大大的「靜」字下面,盯著地上反射出的吊燈燈光發獃。
四周其他的人各自沉默著,顧瓊琳從拐角處走出來,他們見了她,均有些驚訝,而後神色矛盾地朝旁邊避開,給她讓出了一條路來。
「她的情況怎麼樣?」嘶啞的聲音響起,顧瓊琳已經走到葉景深面前。
葉景深低了頭,沒開口也沒看她。
「你還來這裡幹什麼?」楚新潤聽到她的聲音,轉身走到她身前。
「她到底怎樣?」顧瓊琳沒理會楚新潤,聲調揚起,再問了一遍。
「都是因為你!為什麼不是你在裡面?為什麼不是你去死!」楚新潤看著眼前和楚瑤琳一模一樣的臉龐,想起剛才楚瑤琳失色的容顏,心裡怒意瀰漫,手重重揚起。
顧瓊琳抬起臉,沒有避讓他這一掌。
然而他的手揮到一半,卻被葉景深擋下了。
「楚叔,瑤琳還在裡面動手術,別吵到她。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他抓住楚新潤的手后,輕輕放下。
楚新潤神色複雜且充滿恨意地盯了她一眼,轉身再度踱到了手術室前。
葉景深抬頭,再度緩緩開口。
「離心臟有些距離,現在正在動手術中,情況不明。」
他回答她,語氣淡漠,視線從她身上掃過後又道:「你身上有傷,先去找醫生看看吧。小陳,送她去丁醫生那裡。」
顧瓊琳看了眼手術室,搖頭道:「不,我留在這裡。」
「顧瓊琳,收起你自以為是的聰明,還有那些無用的愧疚,如果不是你的任意妄為,根本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現在,這裡不需要你留下,你留下也只是添亂。」葉景深眼神終於一冷,語氣里的淡漠帶了怒意。
顧瓊琳沉默三秒,再看了一眼手術室,轉身。
「我扶你吧。」葉景深的助理小陳上前來扶她。
「不用了,我自己去。」她揮手甩開了小陳的幫忙,扶著牆一瘸一拐地走去。
葉景深看到她背上深長的傷痕,血早已凝固成一道暗紅長線,心尖隱隱痛起。
一個人的背影,孤獨前行,即便是死,她也願意挺直了背。
顧瓊琳,大概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女人。
不要憐憫,不要施捨,她寧願一個人,孤獨到死。
……
顧瓊琳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很多,處理起來一點也不簡單。
背後的是皮肉傷,倒還好些,麻煩的是她的腳踝,腫得像個饅頭,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
顧瓊琳下床,想去看楚瑤琳,卻被阻止了。
葉景深給她發了信息——楚瑤琳的手術已經結束,暫時無礙,正在icu里觀察,不讓外人探視。
即使她過去了,也見不著楚瑤琳。
醫生給她包紮之後,讓她留院觀察,給她開了葯掛點滴。
葉景深的助理替她辦好住院手續,護士將她推到病房中,安頓好一切便離開了。
房裡寂靜下來,疲倦襲來,顧瓊琳卻睡不著,她躺在床上閉著眼,各種各樣的畫片閃過,重疊成抽象而又灰暗的畫。
意識不知何時模糊起來,她在天明時分終於睡去。
光怪陸離的夢湧來,一場接一場地做著,如同走不出的末日輪迴。
醒來的時候,天色仍舊是暗的。
她竟睡到了第二天入夜時分。
睡了這麼久,她的頭卻仍舊沉沉暈暈。
手上的針已經被人拔掉,她下床喝了杯水,用冷水洗把臉,就一瘸一拐地出了病房。
問明了icu的位置,她慢慢挪了過去。
icu早就過了探視時間,她無奈,便向護士打聽楚瑤琳的情況。
「楚瑤琳?她不在這裡。她在樓上的vip重症監護病房。」護士從護理台後抬頭回答她,看到她的長相,有些驚訝,便又加了句,「23樓2305房。」
「謝謝。」她點點頭轉身緩緩踱去。
23樓的vip重症病房,由兩個套間組成,裡面是一間隔離無菌病房,各色儀器擺放四周,擁著正中間的病床;病房外面,僅一面玻璃牆相隔的是間休息室,沙發、床、茶几,一應俱全,不大,卻很舒適。
顧瓊琳找過來的時候,這重症病房外面的休息室門正虛掩著,燈光透出,她走到門邊,剛要推門。
「楚叔,這件事對她來說,本來就不公平。別再怪她了,瑤琳出事,她心裡也一樣痛苦。」葉景深的聲音傳來。
他口裡的未曾指名道姓的那個「她」讓顧瓊琳止步在了門外。
「不公平?從你找她到啟潤,從我們計劃要將林建陽的勢力連根拔起時,就已經註定了對她是不公平的。林建陽和程雪霏當初可以找人殺我,你就該知道,如果她呆在啟潤會面臨怎樣的危險局面。」楚新潤低沉地開口,口吻冰冷,「你提議讓她做瑤琳的替身,不正是因為怕瑤琳陷入今天這樣的局面嗎?可如今,你來跟我說公平?早就沒有公平可言了。」
林建陽便是程雪霏的情夫,十六年時間,他從一個無名小子一路摸爬滾打,成了s城裡地方勢力的老大。他和程雪霏想得到楚家財產,幾個項目又被楚新潤卡住不放,程正漸大,身份難以再瞞下去,只有楚新潤死了,他們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
楚新潤最初的車禍,不是假的,只是他命大沒有死成而已。
而這意味著,誰站到了繼承人的位置,承受的遠不止啟潤那些豺狼虎豹的覬覦,而是源自生命的威脅。
顧瓊琳站在門外,呼吸忽然一窒。
她想聽到葉景深的辯駁,然而等來的是他的沉默。
「楚叔,她也是你的女兒。」葉景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當初他沒有考慮周祥,只是單純覺得比起瑤琳,她更適合站在啟潤里,一來她比瑤琳反應快,氣勢強,自保能力更好;二來,他以為憑他的力量可以保她安全,所以,才有了那樣的提議。
然而在楚新潤宣布她為繼承者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後悔了。
這個決定,楚新潤沒有同他商量過。
「我只有瑤琳一個女兒。」楚新潤冷硬回答,「如果不是她任性妄為,怎會讓程雪霏和林建陽孤注一擲下此狠手,進而連累到了瑤琳。」
「林建陽的勢力已經被破了,瑤琳目前情況已穩定下來,她也為此受了不少傷和教訓,楚叔,別再怪她。」
「哼,林建陽到現在都沒抓到。他一日不落網,就一日是我的心頭大石。」楚新潤冷哼著回答,忽然間像想起什麼事般,聲音微抬地問道,「葉家小子,你是不是愛上我小女兒了?」
葉景深再度沉默起來,沒有開口。
也不知他點頭還是搖頭還是保持沉默,片刻后只聽到楚新潤重重一嘆。
「其實她遠比瑤琳更適合管理啟潤,楚叔,你有沒想過,乾脆將啟潤交給她,這樣她不需要一個人在外面流離,啟潤也有了合適的接班人。而對瑤琳而言,她本就不願接手啟潤,不如放她自由自在的過日子。」葉景深開口轉移了話題。
這個想法,他已經放在心裡很久了。
她若能留下接手啟潤,於她和瑤琳的未來,都是好事。
楚新潤聲音暫歇,似乎真的在考慮葉景深的提議。
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顧瓊琳站在病房之外,止不住地無聲笑起。
原來所謂替身,替得不是身份,是她這條命。
她還是低估了他們狠心的程度。
她顧瓊琳的命,在他們眼裡,一文不值,是隨時可以捨棄的東西;她的未來和夢想,也只是他眼裡用來換取楚瑤琳更自由愜意生活的籌碼……
如此而已。
再無其他。
「砰——」
她推開了門,笑著走入。
葉景深忽然窒息——她全部都聽到了。
顧瓊琳沒理他們,徑直一瘸一拐地踱到了玻璃之前,手掌按上玻璃。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她的姐姐,真真正正的心疼和愛著她。
可惜……這一次,真的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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