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偽公主·絕然

第41章 偽公主·絕然

顧瓊琳在醫院老老實實地呆了五天。

葉景深給她安排的病房住起來很舒服,她每天早睡早起,精神充沛,早午晚都準點去看一趟楚瑤琳,回來后玩玩遊戲,悶了就到隔壁病房串門,和隔壁房的老幹部殺兩盤象棋,或者陪旁邊住的某總裁元配嘮兩句嗑,再不然就是調戲醫院的小-護士,日子不能更自在了。

這些天,葉景深都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她也沒客氣半分,指使著他東城頭西城尾給自己買想吃的東西,一買就是一大份,夠她把旁邊兩間病房和整個護理區分過去還有剩。

楚瑤琳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起來,第四天時就已經轉入普通病房,顧瓊琳心頭大石終於放下,心情就更加舒坦起來。

這樣的日子,住得她都不想走了。

住院住到這種境界,葉景深也是服了她了。

這幾天他對她很好,予取予求,沒有拒絕過她。

只是除了提要求之外,顧瓊琳沒和他說過多餘的話,任何有關那天他們在楚瑤琳病房中所談論的話題都被刻意遺忘,她沒有憤怒生氣,態度平和溫順,就像身上所有稜角尖刺都被隱藏。

她平靜到他迷惑,甚至有些不安。

這層平靜像粉飾-太平的假像,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

第五天,她腳上的腫脹消了大半,終於要出院。

「嗤——」顧瓊琳把手上的豆漿一口吸光,然後拎起了自己的背包,一瘸一拐地去拿自己的拉杆箱。

她的背包和拉杆箱在進醫院當天,就被人找回來,包上和箱上都是污漬,她毫不在乎。

葉景深親自來接她出院,他比她快一步拉走了她的箱子,又伸手抓住她的背包。

「我來拿吧。」他道。

顧瓊琳沒拒絕,將背包和拉杆箱都交給他。

「喲,小美妞們,姐姐走了,別想我,有空姐姐會回來看你。」

路過護理區,顧瓊琳朝著護理區后的小-護士拋了記媚眼,向她們告別。

「呸,走就走了,還回來幹嘛。醫院又不是什麼好地方。」短髮的護士笑罵了一聲。

「師父父……晚上帶人家跳山山!」另一個年紀更小點的姑娘則嬌滴滴地回了句。

顧瓊琳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道:「沒問題,姐晚上就帶你!走了,么么噠!」

飛揚的笑,率性的眼,葉景深從來不知道,她最美好的模樣,就在認識他之前和離開他的時候。

他看得有些失神。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臉了,久到他都忘記了,她其實只是一個剛剛從大學畢業的二十歲女人。

年輕張揚,本就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擁有的面目。

「喂,走了。」顧瓊琳走出去一段路,見他怔愣,回頭招呼了一聲。

葉景深回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要去哪裡?」

顧瓊琳的笑里忽然染上一絲嘲諷。

「楚家大宅。」她回答。

葉景深心頭陡然一跳,再想問時,她已進了電梯,電梯門正緩緩合攏,而她並沒有替他按開門的意思,他只能疾步衝過去,伸手擋進了即將合起的門縫中。

……

路有些堵,車子開得緩慢。

顧瓊琳安靜坐在他旁邊,看著前方車流緩緩流動。

「這兩天你多注意點,傷口沒好完全,別碰水,辛辣刺激的東西少吃點。你的腳傷過兩天還要去複診,到時候我來接你……」葉景深開始叮囑。

「不用了。」顧瓊琳淡道。

葉景深聞言轉頭看她,道:「複診很重要,你腳上的傷沒處理好,會落下病根。」

「這個不需要你操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以及,我從來不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顧瓊琳依舊懶懶淡淡的,像與他閑話家常,「已經沒多少人愛我了,如果我自己都不願意愛自己,那我還剩什麼?所以,你不必替我操心,就算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愛我,我都還有我自己。」

葉景深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心像被碾過般痛起。

「顧瓊琳……」他想說什麼,可她已經閉起眼,不願再談。

車子依舊緩慢前行著,葉景深恨不得這段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再擁堵的路,也總有到頭的時候。

就像她的人生,曾經面對過好幾個擁堵的路段,一路都是紅燈停,從來沒有綠燈行的暢通時刻,但她仍舊相信,未來的路走走停停,總還會繼續下去,總會暢通無阻。

葉景深才把車停好,顧瓊琳就睜開眼睛。

她沒睡著,只是不想和他說話而已。

早晨的陽光照射著油畫般美麗的宅院,顧瓊琳微微眯眼,似乎在笑著欣賞這裡風景,葉景深幫她拿了行李跟在後面。

按響門鈴,出來開門的是張姨。

「二小姐!」張姨看到她又驚訝又激動。

顧瓊琳傾身,給了她一個擁抱,道了聲:「張姨。」

楚宅里如今除了楚新潤和楚家老太太之外,便沒有其他人了。程雪霏帶著程正離開這裡,林建陽出事,楚新潤也不會放過她,想必她的日子並不好過。

偌大的宅子空空蕩蕩,瀰漫著一股腐朽氣息。

「行李還是放到客房嗎?」接過葉景深手中行李的傭人問了一句。

顧瓊琳在這裡住的房間一直是客房。

「不用了,就放在客廳里吧。」顧瓊琳說著,走到自己行李旁邊,蹲下身去將箱子打開。

葉景深卻聽得蹙眉。

行李放在客廳……這意味著什麼?

「還是拿去房間吧。」他加了一句。

「呼,找到了。」顧瓊琳沒理他,在箱子里翻找了一通之後,小心翼翼捧出了個長方形的檀木盒子,這才直起身來,開口問,「張姨,楚新潤在哪裡?」

聽著她毫不客氣的稱呼,張姨顯然沒反應過來,半晌才道:「老爺在書房。」

她點頭,捧著長盒邁步上了樓梯,走了兩步,她回頭:「葉景深,你也來吧,幫我做個見證。」

語畢,她不管葉景深跟沒跟來,便徑直上了樓。

楚新潤的書房在二樓中間位置,很大並且豪華,屋中有扇巨大的落地窗,原來從這窗口可以看到宅子后的一大片草地與河流,不過這幾年被一棵樹給遮掉了一半視野。

那是棵櫻桃樹,十六年前他們一家四口一起種下的,顧瓊琳還記得當時楚新潤和她們姐妹兩說——等櫻桃樹長大,他的女兒也長大了,到時候她們站在書房窗口伸手就夠得到果子……

十六年,這棵櫻桃樹早已繁茂,只是總也不結果。

顧瓊琳踏進書房時,楚新潤正站在窗口邊看這棵樹。

聽到身後的響動,他轉了身,看到是顧瓊琳,飄遠的記憶被打斷,他換上冷漠的面孔。

「你們進來幹什麼?」

顧瓊琳沒回答他,她抱著檀木盒子站到了他書桌正對的那堵牆前,抬頭望去。

牆上掛著一幅油畫,畫著綠地藍天和老樹,樹下有對相依的人——白髮蒼蒼,攜手相依。

這景色是十六年前楚宅外的景色。

顧瓊琳將手中長盒輕輕放在了牆前的桌上,伸出手緩緩撫過畫上的兩個人。

「不要碰我的畫!」楚新潤面色一沉,從桌后繞了出來。

葉景深站在她身邊,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在一瞬間溫柔去的眉目。

「你一定不知道,這幅畫上的兩個人,原來可不是老人。」她忽然調皮地笑了,「當年這畫上本來是兩個黑髮少年少女,那時我貪玩,不慎將白色顏料滴在了畫布之上,母親才將畫里的人改成了白髮老人。」

這畫,出自顧瓊琳的母親顧霽之手。

楚新潤聞言,猛地停住腳步。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此生長安,共君白首。那是母親給你的承諾吧。」顧瓊琳說著,轉過身,臉上是淺淺的笑容。

「阿霽……」楚新潤彷彿看到當初的顧霽,溫柔婉然,似一朵玉蘭幽香綻放。

「可惜,這是幅贗品,難為你收藏了十六年。」她娓娓道來的聲音,像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可隨後出口的話,卻分明染了幾許寒意,「母親離開楚家時,帶走了這幅畫,而在七年前,她親手燒掉了這幅畫。」

楚新潤臉色倏地沉去,眼裡浮現一絲夾雜著悲哀的怒意。

「因為她改嫁了嗎?」他聲音低沉嘶啞。

顧瓊琳搖搖頭,轉身將桌上的檀木盒子輕輕打開,取出一物。

葉景深看得分明,他眼神頓變,有些艱難地開口:「這是……」

心鈍鈍地疼著,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你想念母親,所以今天特地帶母親來與你一見,順便當著她的面,與你把話說清楚。」顧瓊琳不疾不徐地說著。

她將手中之物鄭重放到了桌上,而後退了兩步,雙手合什拜去。

楚新潤初時不明白她話中之意,待看到那桌上立放的東西時,一張怒沉的臉徹底失色。

那是顧霽的靈位。

朱紅的靈位,墨色的隸書,刺眼至極的「顧霽」兩字,像利刃般扎進他心口。

此生已晚,白首之約已失。

楚新潤的呼吸在短暫的停滯之後,忽然急促起來。

「她……她……」

連說了兩個「她」,他都無法將一句話說完整。

「五年前,她病逝了。」顧瓊琳背對著他,看著朱紅靈位,眼中水光氤氳,「她離開楚家,又不被外公接受,便隻身一人帶著我去了另一座城市。你能想像那樣的日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顧霽離開的時候,沒有要楚新潤一分一毫,那個年代的人,總有些視金錢如憤的清高。她從小嬌養,幾乎不曾有過挫折,除了婚姻,到後來卻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流落他鄉,生活百味,她一點一滴嘗過,卻固執地不回頭。

「你說她改嫁了。」楚新潤顫抖著問道。

眼眶紅去,眼淚卻被他強抑著沒有落下,他的面容一瞬間蒼老而去,精神與氣勢都衰敗起來。

死亡與改嫁,他情願她改嫁。起碼她活著,總還有一線相逢的機會。

十六年,他都抱著這樣的希望。

而如今,他只剩下懷念。

「說她改嫁,也沒有錯。她臨終之前,已經不愛你了,徹徹底底地不愛。」她想起舊事,目光像平靜的海面,遙無邊際,「離開你的十六年裡,她遇到了另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為了等她忘記你,終生未娶,直至七年前,他死在了工地的意外之中。」

就是那個男人,抱著幼年的她,站在工地旁邊告訴她——在這社會上生存,能多學點就多學點,總有用得到的一天。

也是這個男人,在風雨飄搖的日子裡,守著她和母親,在她生命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父親角色。

「有時候,我都恨母親為什麼那麼長情,不願意接受他。他死的時候,孑然一身,母親在他墳前呆了三天,回來后就燒了那幅畫。我知道,她終於不愛你了,可惜……晚了。」

「別說了,小阿琳……」葉景深已經無法再聽下去了。

她固執的一定要處理萬雅的意外,並不是因為她要報復楚新潤,而是因為……那個她視作父親一樣的男人,死於同樣的「意外」。

她身上所有驕傲、所有張揚的背後,都是悲傷。

她說一句,他就疼上一分,想必她比他要疼得多得多。

所有的故事,她從沒提過,而他知道的太晚。

這次她娓娓道出,代表著什麼,他已不敢去想。

「是嗎……」楚新潤垂了頭,背彎去。

站在城市最高處的男人,如同被人抽去骨頭,剔去經脈,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尊貴的傲骨。

「兩年後,母親胃癌晚期,臨終之前告訴我,她終於可以去見他了。所以我說她改嫁了,也沒錯。」顧瓊琳淡淡說著,「我之所以不恨你,是因為母親已經不愛你了。你於她,只是這世界上在對的時間裡遇到的錯的人,不值得我們花那麼長的時間與精力去記著,愛著,以及恨著。」

她的視線,終於望向了葉景深。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葉景深聽懂了她話中意思,她在說楚新潤,也在說他。

歲月漫長,她終將遺忘。

而他……終於後悔。

「我知道你為什麼厭棄我。」顧瓊琳再次轉身,明亮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將她的容顏照得格外溫柔,「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周圍的人就常常告訴我和瑤琳,她的脾性像母親,而我的脾氣則像極了你,倔強固執。」

她說著,低頭笑了笑。

「你寵愛瑤琳,是因為她很像很像母親,天真善良,所以你願意花盡心思守她成長,護她天真,為的只是她身上那點母親的影子。而同樣的,你討厭我、憎恨我,不是因為我有多差勁,而是因為我像你。」

她頓了頓,才忽然一揚聲調,斬釘截鐵開口:「所以,你憎恨厭惡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對嗎?」

楚新潤身體一晃,手按在了書桌邊上,身體歪子,發著顫,幾乎站不穩。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這十六年來他都在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顧霽的離開,是因為她不體諒他,不顧念兩人的感情,不願意為他們的生活做一點點的犧牲。

然而事實上,顧霽的離開,是他親手造成的,他沒有可以憎恨的對象,除了他自己。

每次他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

她讓他的憎恨暫時找到了渲泄的出口,也讓他忘記了,她是他的小女兒。

所有回憶結束,顧瓊琳收回溫柔,咽下淚水,高揚的聲調擲地有聲。

「今天,我當著母親的面,正式與你脫離父女關係。葉景深,你替我作證,有生之年,我絕不踏進楚家一步,也絕不認你為父。我與楚家,與你,從此再無半點關係。」

眼前的男人,再不是她記憶里偉岸慈愛的父親,他只是個可悲可憐的垂暮之人。

她說完,深深吸了口氣,回身再度一拜,將顧霽靈位收進了盒中,毫無猶豫地邁步離開。

葉景深終於知道,她回楚宅,只是為了徹底與楚家劃清界限。

那麼……他呢?

「顧瓊琳,你要去哪裡?」

「葉景深,你有空嗎?有空的話,陪我出去走走,我有一個遙遠的故事,想要告訴給你聽。」

她抱著木盒轉頭,笑得精靈,像他記憶之中的人,轉眼長成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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