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偽公主·離開
顧瓊琳小心將木盒子收進行李中,從包里又摸出個小錦袋攥在手心,這才起身踱到了楚宅外的花園裡,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絲毫沒有受到剛才那段回憶的影響。
陽光下她的眼眸眯起,彎彎的像道小月芽。天氣很熱,花園裡充斥著蟬鳴聲,她踏著樹蔭下滿地的碎光,愉快地走著,一路走一路隨處指著四周的各種景物,向葉景深緩緩道來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景象。
「吶,那個鞦韆架原來是藍色的,我親手漆的。」
「葉景深,你看,那片月季花,原來種的都是果樹,我媽喜歡能結果的植物。」
「哈,那裡原來養了一窩兔子,每次放出來都跟瘋了似的……」
葉景深很認真地聽她回憶,偶爾插一兩句話,跟著她一起笑著,像回到了她的童年。
他似乎看到小小的她在這片草地上撒歡奔跑的模樣,欺負兔子、摘母親種的還未成熟的草莓、掘地三尺的淘氣……
他相信,這些事情她都做得出來,從前的她,一定是淘氣又精靈的孩子。
而她要告訴他的,遙遠的故事,到底會是什麼?
「葉景深,你知道這條溪通向哪裡嗎?」顧瓊琳終於在花園最南面的小溪邊停下了腳步。
葉景深在這別墅區里也住了十年,對這裡地形一樣很了解,尤其是眼前的這條溪流。
「通向那邊的森林,不過蓋了健身會館后這溪流就被截堵改經它處了。」葉景深順著她的目光,遠遠地望向溪流的方向。
「嗯,在健身會館蓋起來之前,那是原來還是一片森林,楚新潤帶著我和瑤琳親手搭的小木屋,就在那裡的一棵大樹上。現在……已經拆掉了吧。」顧瓊琳說著笑起來,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像要應和她的笑。
葉景深有些愰神。
「拆掉了,三年前拆的。」
「給你講個故事吧。」顧瓊琳沿著小溪慢慢走著,「有個小女孩,從小就幻想自己是個尖耳朵精靈,屬於山川河流,喜歡在森林裡探險。她有點中二病,覺得自己有魔法,將來一定會拯救全人類,後來,全人類還沒救著,她先救到了一個人。」
葉景深跟在她身後,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挺拔纖細的背影,有幾分冰雪女王的傲氣。
也許,她真有魔力。
「那是個小男孩,只比她高出半個頭,眼睛很大,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穿著淺藍的上衣和白色的背帶褲,被一隻大怪獸追進了森林。」
淺藍的上衣,白色的背帶褲,巨大的怪獸……
清晰的細節,如同童話所描寫的畫面。
葉景深猛地停住腳步。
他已經猜到,她將要說出的故事。
「他慌不擇路地逃著,而後遇到了那小女孩。小女孩把手裡的棒棒糖扔給了那隻大怪獸,然後拉著小男孩跑了。他們飛快的跑著,淌過這條溪流,最後到了她建在森林深處的木屋裡。門關了起來,怪獸再也追不進來,他們安全了。他是小女孩這輩子救過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人。」
顧瓊琳說著,轉過身,看到了震愕的葉景深。
她所口述的故事,正是楚瑤琳無論如何都想不起的過去……
那時他以為瑤琳只是因為年幼,因而忘卻了這段回憶。
「小女孩取笑他,說他膽子小,他又失落又生氣,於是向小女孩承諾,將來會成為一個男人,堂堂正正的保護她。」
後面的話,葉景深替她說了下去。
「還記得它嗎?」她低頭,從手心的錦袋裡取出了一枚小玉佩。
玉佩只有半個嬰兒手掌大,用紅線穿著,大概是年月久遠的關係,紅線的顏色早已黯淡,可那玉佩青翠瑩潤,玉佩的正面,刻著「平安」二字,背面則刻著一個「葉」字。
顧瓊琳用手勾著繩子,玉佩垂在半空中輕輕晃動著。
葉景深伸手撫過那枚玉佩,冰涼又光滑的觸感由指尖傳入心頭。
這是他戴了七年的舊物,葉家的傳家之玉。
也是當年的她被救下之後,向她承諾守護所贈予的禮物。
因為遺失了這枚玉,他還曾被父親罰抄書整整一個月。
「你的玉呢?」葉景深聲音喑啞,驚詫和痛意雜揉成無法言喻的滋味,又苦又澀。
當年的她,脖子上也掛著一枚小玉牌,上面刻了小小的「琳」字,他贈玉之後,曾向她要過回禮,可被她拒絕了。
「送給瑤琳了。那是我離開前替她背的最後一個黑鍋。她把她的那枚玉牌打碎了,怕被責罰,嚇得兩天沒睡好覺,我就送給她了,結果我被楚新潤打了一頓屁股。」她不以為意地說著,手一勾,將他的玉佩從他手中勾回到自己掌心,重重握起。
「為什麼……你不說?為什麼你要騙我!」葉景深手一空,便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逼近了她。
他的陰影落下,將她籠罩。
「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心裡更願意接受的,永遠只是我們認定的真相而已。一,我既不想以這段過去逼你愛我,因為我想要一份沒有束縛的真正的愛;二來,我也從不認為,一段短暫的相逢,能抵得過你和瑤琳十六感情。我若告訴你,只會徒增煩惱而已。」她低頭,摩娑著手裡的玉石。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要說?」他捏緊了她的手腕,在那些苦澀間,有一絲憤怒悄然升起。
「我不說,是因為我不想藉此讓你愛上我,同樣的,我現在選擇告訴你,也只是為了徹底放手。這段過去,我不要了。」她終於抬頭,這一路走來的笑容全部消失,臉上冰意再現,手臂驟然揮出。
「不要——」葉景深驚吼了一聲,伸手去接之時,已然晚了。
那枚她收了十六年的玉佩,被毫不留情地甩出,重重砸在了溪邊的岩石之上。
玉佩應聲而碎。
「不要……」葉景深疾步奔去,拾起的只是殘骸。
他和她之間唯一相聯的過去,被她親手拋棄,沒留一絲餘地。
她終於放手,而他卻被留在過去。
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這場愛情,輸就輸了,她不需要一點憐憫和施捨所帶來的情感。
葉景深握緊手裡碎玉,尖銳的稜角刺進掌心,都不及心上痛苦萬分之一。
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都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已經愛上她。
與過去無關,與承諾無關,他愛的,就是這個人而已。
顧瓊琳在他身後平靜地開口:「葉景深,與你相識一場,我唯一感謝你的地方,就是你守護了瑤琳這麼多年。往後,拜託你繼續守護。」
「顧瓊琳,十六年!你是覺得我這十六年的錯付太愚蠢,所以你在知道真相的時候便死守過去,看我為了當年的承諾費盡心思,最後卻換不來一段真正的感情?」
沙啞的聲音隱忍悲憤,像灰暗的霧,裹著無數哀傷和抓不住的未來。
一個承諾,十六年守護,他給錯了人,但起源卻仍舊是當年的她。
豈料一轉身,她說棄便棄,連一點點的餘地都不留。
「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這個過去,真的讓你如此不屑到了恨不得親手摔碎?」
憤怒和悲傷讓他的眉目與鼻頭攏成川字,緊緊鎖住滿腔痛怒,嘴唇抿得死緊,目光死死盯著顧瓊琳。
顧瓊琳退了一步,轉身想走。
他伸手,再次緊緊鉗住她的手腕。
「不準走!不准你走!」他低聲怒吼,只是吼聲到了最後化成嗚咽獸鳴,「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不敢鬆手,一鬆手,她便不再回頭。
顧瓊琳心頭忽被針扎似的疼起。
他眼裡有些血絲,看她時的眼神,破碎並且無望。
「我沒有第二條命可供揮霍。葉景深,放手!」她用力甩手,再聽他說下去,她會無法離開。
「我沒想拿你的命去換瑤琳的平安,從來都沒有!」
「夠了!今天我談話的額度已經用完了,我累了,不想聽也不想說。如果你真有什麼要說的,我給你機會,明天早上八點,在世輝廣場等我。」顧瓊琳疾聲打斷了他。
他強抑下種種情緒與痛意,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明天早上八點,世輝廣場?不見不散嗎?」
「不見不散!」顧瓊琳點頭,然後抽手,轉身離開。
……
翌日,仍舊是悶熱的天氣,氣溫比前一天還高了三度,三十八度高溫,柏油路面的溫度燙得可以煎蛋。
顧瓊琳昨天並沒留在楚家大宅里過夜,逼著葉景深離開之後,也沒再見楚新潤,她召來計程車帶著行李回了市區。
她的情緒不高,以這樣的方式揭開謎底,是件傷人傷已的事,她沒有去找徐宜舟,而是找了家環境好的網咖,在角落裡玩了一夜的遊戲。
在早晨六點的時候,她撐不住趴在了電腦前睡去。
一覺驚醒時,已經十點。
……
葉景深不到八點就已經到了世輝廣場。
世輝商場要到早上十點才開門,此時偌大的廣場上只有幾個腳步匆匆的行人,廣場上沒什麼遮陽的地方,陽光熾熱,沒有人願意廣場停留,除了葉景深。
他站在廣場唯一的卡通雕像下面,單薄的陰影籠著她,驅不了熱意,他脖子上起了一層薄汗。
八點,顧瓊琳沒有出現。
九點,廣場上來往的人多了起來,顧瓊琳仍舊沒有出現。
十點,商場的大門打開,音樂聲傳出,人越來越多,陽光也越來越強烈,他仍舊沒在人群里看到她。
十一點,接近飯點,附近的飯館開始飄出香味,陽光照得一切白晃晃得讓人眼暈,他流了很多汗,襯衣濕透,卻不願意喝半口水。
十二點,飯館里坐滿了人,發傳單的人在廣場上遊走著,不時地抱怨著天氣的惡劣,他臉龐被曬得發紅,視線卻專註在來往的人流中。
下午一點、兩點、三點、四點……一天最炎熱的時間悄然過去,太陽的餘溫仍舊毒辣,時間已近傍晚。
葉景深臉龐通紅,唇卻失色。
他始終不願意相信,顧瓊琳失約了。
顧瓊琳當然沒有失約,她在世輝商場五樓咖啡屋的落地窗前,從早上十點半,一直呆到了下午四點。
隔著遙遠的距離,葉景深成了一個小小人影,雖然看不真切,但她依舊看得清清楚楚,哪怕在人流最擁擠的時候,她也能一眼在人群將他揪出。
那一刻,她便知道,這個男人,只怕沒那麼容易遺忘。
而她對他這小小的懲罰,忽然顯得無比幼稚起來。
下午四點,她喝完最後一咖啡,戴上太陽帽,背好背包,站到落地窗前,發了一條信息。
「葉景深,別等了,我不會再見你。你們予我的傷害,遠比我所表現出來的,以及你們感受到的,要大得多得多,我沒什麼精力再陪你們耗了。江湖不見,老死不往,此生你我再會無期。」
廣場之上的葉景深用盡全力,才讓自己讀完整信息。
她在看他,一定在這附近……
他驀然轉身,像心有靈犀般抬頭,看到了巨大玻璃後站著的纖細人影。
那個人,在向他揮手告別。
他拔腿奔去,衝進商場,發狂似的拔開人群,跑上電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五樓咖啡屋裡。
「先生,幾位?」門口的女服務員聲音甜美地招呼他。
他卻恍若未聞地進了咖啡廳里,找到了正對著廣場的落地窗。
落地窗前早就空無一人,小圓桌上只有空掉的咖啡杯,和壓在杯底的雪白花邊紙巾。
「先生,你要坐這嗎?我幫你收拾桌子。」女服務員殷勤地招呼著,伸手去收咖啡杯。
葉景深拾起那張紙巾,紙巾上有潦草的字跡——殊途陌路,從此別過,勿尋。
追不回來了。
十六年前的她,和十六年後的她。
同時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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