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期望
五年之約達成后,張承愷沒再多留梁熙,只是閑聊幾句后便差原班人馬把她給送了回去。那三個黑衣保鏢的態度還是不錯的,沒在半路上打開車門把這個敢和自家老爺抬杠的女人扔下去,而是一直恭恭敬敬地把她送進小區,在新住所的樓下停車。
正是梁熙被請上車前原本的目的地。
顯然,張承愷把她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並且還派人觀察她的行蹤,因而不僅知道她搬了新家,還知道今天她是要往新住所搬東西去的。
出門的時候才午後,現在已然是傍晚了。
冬天晝短夜長,這會兒天空已是漆黑一片,小區里亮著白色的路燈,燈光溫柔地染上灰色的泥牆,枯萎的爬山虎如散落的髮絲,仍攀在房牆上。就算是在夜色之下,也不難看出這一帶的建築是老房子了,每棟只有六層樓,風格陳舊,不比梁熙之前住的公寓寬敞。
梁熙租的屋子在六樓。她不徐不疾地走上樓,每層樓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依次亮起,皆是稍暗的橘色,不刺眼,在階梯上投下女人的影子,歪歪斜斜不成形。
六樓的聲控燈有點毛病,沒那麼敏感,須得離近點狠剁腳才會亮,牆上還設有手動開關,所以就算梁熙上六樓上到一半了,前頭還是黑的。
就在她快到六樓時,她的腳步忽地頓住了。
黑暗之中目不能視,耳朵卻是能聽得清楚的——她能感覺到轉角的樓梯上有人,呼吸均勻平穩,在這棟安靜的老樓中更容易被察覺到,那人似是一動不動,不知是站是躺是蹲是坐,像是在靜靜地等待什麼一般。
提起戒備,梁熙並不打草驚蛇,而是放緩了步子,收起腳步聲,邁上了六樓樓道,然後伸手摸上牆上裝的手動開關。
伴著「啪」一聲脆響,樓道瞬間亮堂起來。
待看清門旁樓梯口坐著的人後,梁熙先是面露微愕,隨即放下警惕之心來。
只見巢聞坐在通往頂樓的階梯上,腳跟放在樓道泥地板,兩腿交疊,佔了三節台階還有多。他穿得簡單,也不注意照顧自己,大冷天的還只穿了件牛仔褲配雙牛皮戶外鞋,鞋面呈舊,頭部都有些破了,上身穿了件黑色風衣,看起來十分單薄。
他兩手抱於胸前,頭倚著白牆,本來正在睡覺,不知是天冷還是自身習慣的緣故,睡眠很淺,這樓剛亮起燈,他便醒了過來。
額前碎發稍長,有些遮眼,倒是隱去幾分他眉間的冷戾之氣。巢聞睜開眼,漸漸清醒過來,抬眼朝梁熙這邊望過來,可能是渴了,聲音沙啞,他面無表情道:「你回來了。」
梁熙看他凍得來臉色泛白,嘴唇被風吹得起皮,於是趕快把門給打開,一邊道:「進來說話吧,屋子裡要暖和點,我再給你弄點水喝。」
「哦。」
巢聞回答時語氣淡淡的,因此梁熙還以為他並沒有多渴,誰知道把水燒熱兌了礦泉水遞出去后,巢聞二話沒說,端著不鏽鋼大水杯就咕嚕咕嚕喝起來,愣是一口氣把杯子里那五六百毫升的水喝了個乾淨。
梁熙:「……」
巢聞只說了一個字作解釋:「渴。」
梁熙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好奇問道:「渴的話怎麼不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買瓶水?沒帶錢出門嗎?」
巢聞道:「睡覺的時候沒感覺,喝起水來才發覺渴得很。」
可以說是後知後覺了。
梁熙笑問:「你怎麼會在我家門口睡覺?吃過晚飯沒?」
巢聞還是那副撲克臉,只是語氣沒有兩人未識那會兒冷硬了,他道:「搬家公司的人把東西搬來了,打不通你電話,就打給我了。」
這房子離巢聞住的地方很近,有什麼緊要事情聯繫巢聞比較方便,所以梁熙給搬家公司留的備用聯繫方式就是他的號碼,反正手機卡等他事業有所起色后還會換的。
梁熙一時還真沒想到是這理由,愣了下:「你到這裡多久了?」
巢聞輕描淡寫:「三點左右來的。」
那就是等了她將近四個小時了。
梁熙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有事給耽擱了……他們應該有把鑰匙給你,你怎麼不進屋等呢?」
巢聞的臉上仍沒有什麼表情:「未經允許擅入家宅,是小偷才做的事。」
真是死腦筋。
梁熙心裡嘆了一句,道:「你不問問我是因為什麼事才回來晚了嗎?」
巢聞的黑眸沉靜如海,他看著梁熙開口道:「你不是那種會無聲無息不留音訊就搞失蹤的人,今天會沒有一點通知地來遲那麼久,應該是事發突然,來不及告訴。如果是在藝天有工作的話,找個時間打個電話知會下也不難,除非是這幾個小時里一直被人盯著抽不了身,可是藝天里誰會這麼閑?」
「是的。」
巢聞沉默了十幾秒,方問道:「巢栩還是張承愷?」
雖然人是固執了點,但頭腦還是很聰明的。
梁熙回道:「張承愷。」
「老狐狸。」巢聞簡明扼要地作下評價。
「是。」梁熙眼角染上笑意,「倒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不愧是大家之主。」
巢聞略感意外:「聽你這語氣,談得還算愉快?」
「五年。」梁熙伸出手向巢聞比了個數字,「張承愷答應我,五年之內不再刁難你,只要我們在這五年內做出成績來,之後張家也管不著你了。」
巢聞一怔,眼底的海面漾起波瀾,但轉瞬又沉了下去:「可是如果我五年內……」
「沒有如果。」梁熙字字清晰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你可以的,不要想如果。」
好似有一陣春風吹過男人心底的荒原,枯草重生,迎來生機。
然而過去希望落空過太多次,以致於巢聞有些猶豫起來。
可是轉念一想,落空又如何,總不比現在更壞了。
想到這裡,巢聞帶著幾分自嘲,笑了起來,心下已決定孤注一擲。
他道:「好。」
*
十二月很快也走到了尾聲。
雖說大家過年還是按農曆來過,過除夕,慶春節,拜年走訪,看春晚守夜,都是正月的事了,可到了新曆十二月的最後一天,還是會有各種相關的跨年活動舉辦,其中由兩大星級衛視強強聯手的跨年晚會,便是在眾多活動中最大型、最受人矚目的一個。
梁熙從前並不怎麼關注跨年晚會,因為這於歌手而言是施展拳腳的好舞台,但對演員這行來說卻沒多大用武之地,不看也罷。可是今年就不大一樣了,因為她收到了兩張跨年晚會的VIP坐票。
不用說,是陳樂凌贈的。
黎野在樂壇里的熱度持續升高,其發展勢頭和電視劇圈內的榮禹東有得一拼,可謂是新生代小歌王,在今年可是各大唱場的香餑餑,像跨年晚會這種場合,自是少不了他。
陳樂凌現在是黎野的經紀人,藉此機會混進內部要到幾張好的觀眾票簡直是輕而易舉。記著梁熙在黎野這事上幫了大忙,她便主動給梁熙要了票出來,又覺得只給一張出去未免小氣了,就一下送了個雙兒,讓梁熙可以帶上朋友一起來看。
考慮到露天氣候因素,跨年晚會每年都選在南方的G市舉辦,離首都距離千里。本來梁熙是不打算去的,畢竟路程遙遠,來回機票又要花去一筆錢,但轉念一想,巢聞要有工作早說也得年後了,現下既然無事,那帶他出去看看晚會見見排場也是不錯的,免得他一天死氣沉沉地宅在家裡,一點年輕人該有的活力都沒有。
唉,真是操碎了心!
如是想著,梁熙決定出一次血,把倆人的來回機票給訂了,結果還沒下單呢,手機就收到簡訊提示,說是有人給她卡上轉了三十萬。
這錢沒花出去,怎麼反倒一時入賬那麼多?
正一頭霧水著,一封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緊隨其後,應該是事先就編輯好的,很長的簡訊,百來字,卻只有最後兩行入了梁熙的眼——
「小熙,舅舅目前只能拿得出這麼多了,你先收下吧。錢以後會慢慢打你賬上的,莫要去為難你表姐。」
原來是柳父給的。
梁熙料想柳父應是背著王春華偷偷轉的賬,紙包不住火,這事之後被他那悍妻發現,指不定得鬧成什麼樣。
可如今柳家就算折騰得天翻地覆都與她梁熙無關了,眼下有錢是最好的,她也非昧著良心白收錢,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然後頗為愉悅爽快地為自己和巢聞選了個好時間裡的好航班,順便在網上把酒店都訂好了,點兒都不肉疼了。
巢聞任著梁熙安排,反正對他來說在哪兒閑不是閑,權當是出門散心了。
G市地處南方臨海省份,冬天短暫,遠沒有B市冷。跨年晚會用的是某戶外廣場的場地,斥巨資搭建的大舞台,六個現場機位同時跑,觀眾席中有坐票有站票,起碼有三四萬人,可算是聲勢浩大。陳樂凌給的著實是好票,前排中間的位置,又不至於是第一二排聲音過大視野局限,這裡視聽俱佳,是個好位。
晚會七點半開場,一直要high到零點后。期間舞台上載歌載舞,明星們一個比一個穿得少,打扮得光鮮亮麗,暗地裡互相較勁。其中不乏樂壇里的實力唱將,技巧豐富,入耳動聽,也有演而優則唱的演員,多數是半吊子水平,有的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
例如宋妙。
梁熙會認得宋妙,是因為她也參演了《血意訣》這部劇,去年榮禹東生日時,她同在趙儼開的遊戲廳內,和李茗詩關係甚好。
她的演技還算可以,只是目前難有突破,其經紀公司便存了讓她做雙棲藝人的心思,今年年中的時候給她聯繫唱片公司發了張EP,歌聲被後期處理得厲害,發出去反響倒還不錯。
只是這一現場演唱,可就露了餡兒。
假唱被抓到可是非同小可,況且跨年晚會的人那麼多,觀眾席離舞台那麼近,實在風險太大,所以宋妙只能真唱,大概是由於太緊張,這一開口就是個顫音,聽得梁熙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
唱到□□部分的時候,就連昏昏欲睡的巢聞,都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是誰?」巢聞問。
「宋妙。」梁熙回道,「演員來著,這是她第一次發歌。」
巢聞面無表情道:「我還以為這是她第一次發瘋。」
梁熙莞爾:「別這樣說,人家五音還是全的。」
巢聞哂道:「那麼多歌手五官都是全的,怎麼不去演戲?」
梁熙失笑,忽然想到什麼,問道:「我記得宋妙好像還是你校友來著。」
巢聞點了點頭:「同班。」
「啊?」
巢聞淡淡解釋道:「聽到她剛剛那個破音,我才想起來。從前班級聚會時,她在KTV唱歌,也是一破驚人。」
梁熙笑得來肩膀都在抖,心想巢聞這記憶力真不是蓋的,五六年前的事情都還記得。
轉眼就是十一點了,現場進入了互動環節。
兩台攝影機在觀眾席隨機掃動,大屏幕上投出攝影機內畫面,隨著主持人喊停,畫面定格,大屏幕上的觀眾就是本次的幸運觀眾,要接受主持人的短暫採訪,然後會收到跨年晚會的紀念玩偶。
「5——4——3——2——1——停!」
「第五排中間的這位小哥,就是你啦!」
鏡頭對準,大屏幕上顯示的正是在低頭打瞌睡的巢聞。只見他半低著頭,高挺鼻樑上架著梁熙給的黑色眼鏡框,睫毛垂著,投下溺人的陰影,一對薄唇合著,看起來就像是男版睡美人。
當場有女生尖叫起來。
梁熙本來也在低頭刷手機的,被這叫聲嚇了一跳,抬起了頭來,發現大屏幕上竟投著巢聞的臉,登時一愣,忙用手肘把巢聞輕輕地捅醒。
巢聞眉頭微皺,醒了過來,抬頭睜開眼睛,正對上主持人笑吟吟的臉。
巢聞:「……?」
他這一抬頭,全場通過大屏幕都看得見,不少女生騷動起來,連連說「好帥啊」。
男主持人走下台,站在觀眾席間的過道上,笑眯眯道:「喲,小哥,睡得還舒服嗎?來,工作人員,幫我把另一隻話筒遞給這位小哥。」
話筒被人傳了過來,梁熙遞給巢聞時悄悄簡單地給他前提回顧道:「現在是互動環節,你被抽為幸運觀眾了,站起來回答吧。」
「……」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巢聞板著個臉站了起來,登時就比男主持高了一個頭。
觀眾皆是笑了,還有人大喊「最萌身高差」「男神」什麼的。
男主持人誇張道:「哇,小哥,你怎麼這麼高!我可是一米八五的人,竟然都比你矮,你快說,你是不是兩米!」
立即有人噓聲,無情揭穿道:「得了吧!你穿增高鞋墊都沒一八五!」
「踩高蹺吧!」
「文武,湊表臉!騙誰呢!」
一方名嘴文武摸了摸鼻頭,佯嘆一口氣:「唉,大家真是太不善良了,還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他打量了一下巢聞,忽地像是發現新大陸般,開口道:「誒,小哥,你有點面熟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之前微博上很火的那個,最帥吸血鬼男模?」
全場嘩然,不少觀眾都是常年在微博論壇逛的,自是知道最近上微博熱門的那組照片。
再仔細一看大屏幕上的那張俊臉,那高挑完美的身材,果真是越看越像!
巢聞淡定道:「很多人都說像。」
「豈止是像啊?」沒想到文武的眼力也那麼毒,「我說小哥,你不會就是男神本尊吧?可以摘下眼鏡讓咱們看看嗎?」
「……」這個主持人怎麼那麼纏人。
巢聞瞥了梁熙一眼,似是在徵詢她的意見。梁熙覺得這意外的曝光雖是有利於藝人本身的宣傳,但要是被當作托兒,就不大好了,沒有必要。
於是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做口型道:「別生事。」
沒想到巢聞會錯了意,以為這是梁熙要他回的話。
所以他自己快速琢磨了一番,轉而對文武正色道:「不了,我見光死。」
梁熙:「……」
是怎麼把「別生事」琢磨成「見光死」的!
文武也是一愣,顯然沒想到巢聞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考慮到時間問題,便不再追問了,而是道:「行吧,那我也就不為難你了。小哥,眼看要跨年了,說說你對新一年的期望和寄託吧。」
新一年的期望。
巢聞沉默了幾秒,然後嘴角稍稍動了下,看起來像是露出了一個極淺的微笑,若有若無,整張冷臉卻都因此柔和了幾分。
他只是道:「願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