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凰台上風雨驟
「王嬸,人有旦夕禍福,各人有各人的命,怎能一味責怪神明呢。」
蘇方沐淺淺一笑,尚且稚嫩的臉上卻難尋這個年歲的女孩該有的俏皮與嬌憨,胸有成竹道:「王嬸,我現在便書信一封,勞您託人送到關小姐手上,我想關小姐見了信之後就不會追加這次的分量了。」
「哎呦方沐啊,你就這麼確定那關小姐會同意?」王嬸擔憂道。
「成或不成,試試便知。」蘇方沐言落,就鋪開信紙,提筆疾書,工整的字跡透著主人的果決。
王嬸不識字,待蘇方沐書成之後,拿漿糊封了信便急急出去託人了。
蘇方沐起身支起窗架,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入姐妹倆的小屋,蘇方沐檢查著窖中的花料,不覺皺眉。這金花燕支的特色便是膏中混有鮮花花瓣,所需的花料皆已用完,看來得趕在日落之前采齊花料才能趕得上了,想著蘇方沐便尋出了採料用的大竹籃子擱在桌上,之後轉進廚房去給蘇吟娥溫湯,今日的晚飯只能湊合湊合了。
岐山
「十月流火,冶鏈八芒,鮮明月魂,氣灌洞陽。」岐山之巔離火四射,陵光重化人形,召出幻鳳御之而戰。
朱厭似乎較上了勁,不知使了什麼邪術,陵光射出的離火球皆被一一格擋住,嘴上嘲弄:「不過如此么?神君千年不戰怕筋骨都生鏽了吧?」
陵光立在幻鳳上,做了一個起咒的手勢,嘴中念念有詞。幻鳳展開六丈的巨翼載著陵光旋飛於岐山之巔。朱厭不明她要做什麼,擺出防禦架勢以守為攻。幻鳳的巨翼迎著漫天火光遮天蔽日,一霎間分不清何處是火何處是鳳,只覺難分晝夜,日月無光。
「已經一天了,執明。」監兵第五十七次提醒道。
北冥的玄武神君執明近來越發無聊,便邀了白虎神君監兵來他的北冥幽壇下棋。北冥海底幽寂無人,因日月光華透不進深數萬丈的海水,所以身處北冥幽壇舉目昏暗,不見光明。唯有棋壇上那一燭搖晃的青色幽光照出方寸可視,照得一局黑白殺伐愈發詭譎難測。
儒雅端方的執明神君散一頭烏髮,身罩一件廣袖玄衣,正皺眉夾著一枚黑子細細尋思自己究竟下哪裡,他第三十遍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勢,終於落下一子,開口用他那極致儒雅極致溫吞的語調道:「唔,此子落在這裡最好不過。監兵莫急,急什麼呢,你我不滅之身,不老不死,何必執著於須臾之間…」說罷抬首看了看根本看不見的天色,不緊不慢道:「誒?岐山陵光那邊,打起來了?」
監兵跟著他看了一眼上空的深幽海水無奈地搖頭,她實在佩服執明的反應速度,從朱厭大鬧岐山開始直到陵光召出幻鳳與之周旋這其間已有數天,她與遠在東面蒼海龍宮的青龍神君孟章早就得知此事,而這執明竟然剛剛才知道,想來他還不知道事因,於是監兵好心提醒:「嗯,是朱厭來尋仇了。」言同子落。
「朱厭?」執明努力回想,「哦……我想起來了,誒?他不是一千年前就被陵光鎮壓在小次山下了嗎?」
「封印怕是被衝破了。」監兵習以為常等執明腦中思索個幾十遍再落子,隨手拿起身旁小几上備好的清茶,緩緩吹氣。
「唉……」執明神君鬱悶道:「打打殺殺的,何必呢。」
監兵嘬了一口茶,顧左右而言他:「這茶不錯。」
「監兵啊……」執明溫溫吞吞湊過來:「你不去看看陵光?」
「死不了。」想起陵光那張欠揍的臉,監兵立刻收住思路繼續把心思放在棋局上。
岐山
「陵光神君的幻鳳聞名不如一見,果如傳聞中威武,不過這飛了一會可有什麼深意?」朱厭嗤笑。
「我這不是在等朱厭郎君的禮物么~~~」陵光輕撫著身下幻鳳的火羽巧笑道。
「哦?等吾?」朱厭轉了轉眼睛,「既然神君已經知曉,那吾也就不客氣了,這份大禮,神君可要收好了!「纏在掌間的赤銅鏈被扯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陵光一驚,斂了攻勢,等朱厭起咒。
「三界之上,渺渺大羅。上無色根,雲層峨峨。」朱厭聲如洪鐘,步步緊逼,「有過我界,身入玉虛。我位上王,匡御眾魔!」
「砰」地一聲動地巨響,咒落之時瞬間狂風大作,地動山搖,小仙童們皆已逃入內殿,只敢遠遠觀戰,心中禱念他們那御鳳孤戰的神君千萬不要有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郎君就這麼點本事嗎?莫不是關了千年,以為區區一個燭陰便能困住我?呵,真是痴人說夢!」
陵光駕著幻鳳四處掃射下離火,欲灼死朱厭起咒召喚出來的一眾妖獸,所過之處火勢更甚,六丈的巨翼扇出颶風掃飛近處的一群妖獸,風漲火勢火助風威,一時間朱厭竟也不能耐她何。
「那便如爾所願。」朱厭沉聲。
正當陵光落在一處山崖,一團妖異的藍火旋著以驚人速度飛來,陵光一口濁氣未出,不經意被這藍火擦落了一片衣角。
「嗯~~~~~好香,好香的味道,嚶嚶嚶嚶……」
陵光定睛一看,朱厭身後有一靈獸展開九尾衝天,通體雪白,細長的眸子染著金色的光澤,方才那團竟然是狐火!
「九尾狐?!」陵光驚異,雖說九尾狐並不是她的對手,可是遠在青丘國的九尾狐怎會現身岐山供凶獸朱厭驅使!甫思及此,倏然遠方□□!一聲大鼓般的吼聲竟將一處山岩驚得粉碎,狂雨攜暴風隨即便至,陵光蹙眉望去,雨幕將來者擋住看不真切,只聽得「沓沓」蹄聲陣陣鼓聲接踵而來,似有大群妖獸往這邊奔來,一時間暴雨滔天,天際閃出日月般的光華!
沒過多久混著妖力的雨水便將一片汪洋火海澆的乾乾淨淨,陵光的離火不同於尋常火焰,非坎水不能滅,可見這雨不僅混著龐大妖力還夾雜著坎水,再加上這日月般的光華……
莫非,是東海流波山的夔!
「孟章那廝在管什麼啊!」陵光內心抱怨,手上不敢懈怠,掃出幾片摧金斷石的幻鳳之羽,忙喚幻鳳起身飛回岐山迎鳳台,但因為雨勢太大眼前迷濛,不慎被朱厭趁勢揮來的赤銅鏈傷到了幾處。不料身形一晃,再次被聲勢牽動的氣流所震,雨幕之中看不真切,只聞得一聲如同放大了數十倍的牛吼!
牛聲,此處神境自然不可能有牛,那麼牛聲……且這行水而竭,行草而死的慘況,難道真是太山上那一目蛇尾的蜚!思及此陵光再不敢多停留,急掠而去。
甫落下迎鳳台,陵光匆匆檢查了一下傷勢,望著開始肆虐的朱厭與一眾召來的凶獸,遙遙一笑,道:「瞧瞧,這呼朋引伴的,郎君阿郎君,小次山下一千年,過得倒也不寂寞啊……」
朱厭聞言回了一個不明情緒的笑容,「確實。」
話音方落,瞬間暴雨漫至岐山山巔,牛吼鼓震嬰啼猿嚎聲聲勢要震崩整座岐山,雨幕下九尾肆虐,赤銅鏈四面亂舞凶獸皆已按耐不住興奮具往岐山神殿而來,蓄滿殺意的狂風驟雨籠罩住了整座岐山神殿,一個膽大忠心的小仙童悄悄召來一片雲,想要偷偷去咸池洞府搬救兵,突然濃雲中射出一道紅光,小仙童定睛一看唬了一驚,那紅光竟是一隻獨眼!隨即一條白尾閃電般從濃雲中伸出飛速捲起小仙童隱入雲幕,這其間居然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躲在里殿的小仙童們慘白著臉面面相覷,再沒人敢輕舉妄動。
好大的手筆!陵光沉下臉色,難得地一臉肅穆望向愈行愈近的凶獸,緩緩闔目化出鳳形閃電般掠身至半空,驟然旋身用巨大鳳翼掃出颶風,生生逼退了凶獸的陣隊,而後振羽如刀,向九尾狐急掠飛去。
「唰唰」幾聲九尾應聲而斷,血色瞬間染透白毛。斷了狐火的源頭,陵光再用幾個旋身堪堪躲過朱厭的鏈子,反身折回掃射離火焰球,卻見離火此刻再無勢頭,只能繼續以身奮擊,陵光咬牙沖入夔群,騰旋疾掠羽至血濺,竟將大半夔牛傷至再無力氣作戰。
傷敵一百自損三千,陵光戰至此時亦身負重傷,吃力掃出三道颶風,正想喘息片刻不料一條赤銅鏈破空擊來一勾一繞竟縛住了她已負重傷的右邊鳳翼,瞬間天旋地轉日月光暗,眼前景物飛速變換,「砰」一聲,整個身體被朱厭狠狠砸在了嶙峋的山石上,陵光修行再高也抵不住重傷之際再遭這毀滅性的一撞,倏然間金冠碎落鳳羽血濺,一聲悲絕凄厲的鳳鳴撕破連天的雨幕,響徹九霄。
安寧村
「方沐啊,哎呦方沐啊。」王嬸一臉喜氣地進了蘇方沐的屋子,握住蘇方沐的手笑的合不攏嘴。
「王嬸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高興啊。」蘇方沐放下手上的活,青雀頭黛已經入窖,該準備去採花料了。
「方沐啊,你真是太聰明了,那關家小姐真的同意啦。」王嬸笑著被蘇方沐扶在椅子上坐定,急忙問道:「方沐啊,你那信上都寫了些啥呀,快說給王嬸聽聽。哎呦簡直比神仙來都有用啊。」
蘇方沐聞言笑著回答:「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告訴關小姐,我願意用兩盒重絳來代替青雀。青雀頭黛再盛極一時也不如重絳來的名貴。何況,青雀頭黛眼下也只是被羅城與京城的女眷所接受,繁城女眷能不能接受還不知曉,贈送青雀可能會吃力不討好,重絳卻是舉國所奉的奢品,宮裡頭娘娘也是一份難求啊。所以贈送重絳既能不出錯,又能顯示身家品味,再合適不過。如此一來關小姐一定會收回送青雀的念頭。」
「哎呀,可那重絳也是很麻煩的胭脂啊。」王嬸不解,難道這丫頭反倒是做重絳快?
蘇方沐輕輕一笑,起身取過床邊的一個錦盒,打開呈給王嬸看,「王嬸,您上回告訴我,您家的秋兒姐姐三個月後即將嫁給一個城裡的一個舉人,我就做了兩盒重絳想送秋兒姐姐做嫁妝。」
王嬸顫顫伸出手,從錦盒中托起一隻盛著重絳的橘色的小瓷盒,「好孩子……好孩子,我代秋兒謝謝。」
「王嬸,我想……我想這兩盒先用來救急,您放心,過兩日我定再做兩盒重絳贈與秋兒姐姐!」蘇方沐暖聲道。
「沒事的沒事的,好孩子,王嬸是明白事理的,你有這份心就足足夠了。」王嬸含淚把瓷盒放在蘇方沐纖細的手中,拿手一起捂住。
「王嬸您照顧我這麼多年,這是方沐應該做的。」蘇方沐說著抬頭不經意瞥了眼門外的天色,
「王嬸,我現在不能陪您說話了,我得趕著時間去採金花燕支所用的花料了!」
「哎,哎好,那你小心一點,王嬸明天再來看你啊。」
蘇方沐送走王嬸后,關照蘇吟娥不要亂跑,提了竹籃子便急急落鎖小跑向重降谷去。
蘇吟娥聽著腳步聲漸漸消失,立刻放下湯碗跑到門邊從門縫裡窺外面,確定蘇方沐已經看不到這裡之後,偷偷從床底下拿出了一把小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