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一章 願將斷腸了殘生
「瞎說!」吟娥倏然紅了眼眶,「姐姐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治不好病!你不要亂想!」
「是啊姐姐,大夫說,只要你能夠每日遵守療程治療,就一定可以好的。到時候我帶你和吟兒一起去踏青,這些時日你和吟兒都憋壞了吧。」齊焉笑著安慰。
蘇方沐哪裡不知道她們說出這些話連自己都不相信,她本想將實話告知,卻在見了吟娥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之後生生將那些話吞回了肚子里。她不能這麼殘忍,因為自己內心的絕望便去傷害愛著她的人。
「好了別難過了。」蘇方沐努力打起精神淺淺一笑,說道:「來,把葯給我吧。」
吟娥抹了抹眼淚,嘟了嘴,「就那麼點葯涼的最快了。我再給你去熱熱。」
「姐姐,你要是身子不舒服,我扶你去床上歇著吧,你看可好?」齊焉關心的問。
「好。」蘇方沐點點頭。
在涸谷山洞裡的茅草垛上睡了很久,也躺了很久,蘇方沐在沾到柔軟床榻的一瞬間腦中突然炸起一句話。
「蘇方沐,明年……我們再約好,明年除夕,你一定要等著我好不好?」
是誰那麼迫切的聲音,一聲一聲問著她,好不好,好不好?
是誰急著和她定下,明年的除夕之約。
「姐姐?你在想什麼?」
蘇方沐猛然驚醒過來,看著齊焉臉上擔憂的神色,笑著安撫道:「我無礙。只是睡得久了有些神思恍惚,過一陣就好了。」
除夕,明年除夕,我卻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長離,你的約定,我怕是難赴了。
「齊焉。」蘇方沐突然喚道。
「姐姐,怎麼了?」齊焉見蘇方沐的臉上竟是萬分凝重,她自己也不覺認真了起來。
「我有些話要囑託你。」
「姐姐有話但說無妨。」齊焉不明白蘇方沐怎麼突然對他說這些,只是見蘇方沐如此嚴肅,便也點頭應著。
蘇方沐調整了一下坐姿,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麼無力,接著她一字一頓認真說道:「我自知命不久矣,吟娥現在已經是你的妻子,將她託付給你,我便放心了。」
「姐姐?!」齊焉有些預料到了什麼,想開口問,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我沒有孩子,我的所有財物都留給吟娥,讓她自由支配。這一點,我相信你。」蘇方沐說著露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齊焉攢緊了手掌,生生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點點頭。她明白面前的這個人,已經在提前說她的遺囑。雖然她在商海沉浮多年,早已練就了一腔鋼鐵心腸,但是面對這樣表面柔弱內心卻堅硬無比,能夠如此平淡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並予以安排的女子,她怎能不動容。
更何況,在正值盛年之時,無比清醒的等待著自己的死亡,這簡直是一件太殘忍的事情。
「其他的我沒有什麼好囑託的了,唯有一樣算是不情之請。」
「姐姐與我還客氣什麼?」齊焉有些無奈,這蘇方沐其實處久了,才能發現她與蘇吟娥並不是一類人。
吟娥看上去像是冷若冰霜之人,但是其實只要你真心待她好,願意用一生去守護她,她的心就會漸漸回暖,也將自己的真心奉上,將你視作至為珍惜之人。
而蘇方沐卻是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實則內心是一塊真真正正的寒冰。無論你怎樣付以真誠,她都永遠不會對你敞開。所有真正的溫暖和柔情,大約都隨著那個紅衣金冠的女子去了吧。
就像此刻,即使已經相處了這麼久,無條件信任了這麼久,她的內心永遠都還保留著一層,任誰都無法穿過那一層薄膜直抵她的內心。
齊焉在心中嘆氣,但是這樣的人最是摯情,他們愛一個人便真的會履行一生一世的承諾,哪怕窮盡自己的一生,耗盡自己的所有血淚,拼了性命也會守住那心中最真摯的愛戀,直到他們的生命告以終結。
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則是生死相以。
「我這一請求,說簡單倒也簡單的很。」蘇方沐說著抬眼看向了窗外,清晨的曦霞透入金色的光輝,映得窗欞處如夢似幻,她發現自己的被褥卧枕處竟然也被撒上了些許金光,彷彿她此時並不是睡在安寧村小屋的床榻之上,而是枕在那隻頭頂金冠的火鳳凰身上。
「我希望每年的除夕,你都可以派人到涸谷那處你們尋到我的山洞之中,放上一盒胭脂。」
我怕是不能赴那除夕之約了,亦不知長離你究竟哪年的除夕會來到此處。所以,我每年託人放上一盒胭脂,也算是守了這約定吧。
齊焉雖不知道蘇方沐這一請求是為何,但是既然她開口了,齊焉便點頭應下,讓蘇方沐放心。
「恐怕有一天,我無聲無息的便去了。那一日,請一定要安撫好吟娥,不要讓她過於傷心。」蘇方沐的語調至始至終都是淡淡的,這一點讓齊焉十分敬服,她沒有焦躁沒有怨懟沒有傷懷,有的只有淡淡遺憾和些微的擔憂。
齊焉聽蘇方沐這麼一說用力點頭,「姐姐放心。」
蘇方沐知她對吟娥用情至深,其實不說她也一定能夠做到,淡淡笑開,宛若一朵暮色中的海棠,綻出她最美的樣子,然後靜靜等待衰敗。
「生老病死,人之常態。我早就習慣了。」
是什麼時候記起來的呢?當年一紙詔令,將她剔去仙骨,貶作凡人。還剝奪了她長久的壽數,讓她飽受人間疾苦,還難以壽終就寢。
從前幾世無有不同,無非是世世輪轉,直到魂力耗盡。
這一切都源於自己的一身傲骨,世世疾苦都未曾將它壓彎。可是這一世不同,竟然遇到了一個想要去與她長相廝守之人。
蘇方沐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開始祈禱上蒼能夠偶發垂憐,賜予自己久一些的壽數。這些所求的壽數並不為了貪圖享樂,只是想在自己這一世還未走到盡頭的時候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會。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岐山,迎鳳台
「陵光,有件事我不知你知不知道。」監兵突然對陵光說。
「什麼事?」陵光不解的看著她。
監兵頓了頓說道:「你可還記得化光因你被滅族之事?」
陵光點頭,眸光中帶了點懺悔之意,「自然記得。是我的過錯。」
卻見監兵難得在聽到她懺悔的時候搖了搖頭,「不盡然。」
「這是何意?」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派人尋來的一套陰魔玉所制的棋具?」
陵光點頭,心念電轉。陰魔玉?她不禁想起了九娘送給蘇吟娥的那面扇子上所撒的陰魔粉。這兩者之間莫非有什麼聯繫?
「你當時只貪那套棋具色澤艷麗華美,便將它收了來。卻不知是落入了一個早已布好的圈套。」監兵神色肅穆,將孟章當日探查到的信息悉數告知陵光,陵光兩道長眉漸漸皺起。
「也就是說,之所以化光會以為當初派去救他的人是獓駰也是陰魔那邊做的手腳?」
監兵凝視著陵光,「正是。」
「……」陵光從來沒有一刻感覺到那樣森冷的寒意,一場早已開始謀划的陰謀,萬分縝密的圈套。所有的一切比她原以為的要早太多。
她以為朱厭衝破小次山的封印,是岐山之亂的開端,今日方知這不過只是陰魔設下的詭計中的一環而已。
而她,無所顧忌的展示著她蔑視所有規矩的作風,一步一步落入了陰暗處敵人布下的陷阱之中,成為了一顆被人拿來攻入天界的棋子。
從未有過的怒火在心中越積越深,這簡直是亘古以來最大的恥辱!
「陵光!」
孟章止住了她幾欲下一刻就要衝到朱厭面前決一死戰的勢頭,「莫衝動!」
陵光此刻的眼中幾乎都能噴出火來,在孟章他們都以為面前的這個人看來是止不住,已經開始思考拯救她的辦法的時候,陵光卻突然沉靜了下來。
是誰曾告訴過她,她總是這麼衝動,惹得一身傷痛?陵光胸中怒火在想到那個人的一瞬間,竟然奇迹般的迅速平復下來,那個人,她從未有過這樣不理智的行為。不論再大的風浪,她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舵手,帶著一抹清淺如遠山霧嵐的笑意,輕鬆便能化險為夷。
陵光沉了聲道:「下一步我們該怎麼做?」
執明亦訝於她這番變化,但聽到她發問便迅速回答道:「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陵光攢緊了手掌,心頭針扎一般。
靜觀其變?你要我怎麼靜觀其變!!
然而哪怕心頭再激憤,一想到蘇方沐便也只得忍下。
陵光暗暗嘆氣,心急火燎是因那人而起,能夠迅速平復下來也是得那人所授。蘇方沐……真真是她命中的劫。
那邊陰魔王似乎開始有些按耐不住,想蘊魔將敗於監兵搶下后自請離去,還帶走了五分之一的魔兵,這讓他被狠狠削弱了一番,魔界其他諸王都不贊成他此番行徑,所以不會予以援助。
雖然魔兵看似死而復生,生生不息,但說到底還是一些法力在維持,一旦他這個正主被耗弱了,所有魔兵也會受到影響。
他這邊已近強弩之末,而迎鳳台那邊卻沒有進攻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全然防守,是一個難以捉摸的形勢,這更是增強了他這方的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