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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沉發現草燈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那是一種很難被形容的表情,與其說是在懷念什麼人,不如說是在迴避著什麼。在這種時候,能讓草燈回憶起來的會是什麼人?怎麼想都只有立夏的哥哥青柳清明了。
「開玩笑的。」白沉獲取了足夠的信息之後,沒再繼續為難草燈,「如果是為了不把我牽扯進麻煩之中而受的傷,就算是違背了對我的承諾,我也沒什麼資格指責你,不是嗎?」
平淡的語調,溫柔的表情,但是草燈在這一瞬間卻有被看透的錯覺,如果是過去的立夏,想要隱瞞他今天發生的事情太簡單了,可是現在的立夏……他並不覺得能輕鬆糊弄過去。
「不,你說得對,是我說謊了。」草燈沒有理會自己身上的傷口,他近乎苛責的對待自己般,在白沉的面前單膝跪地,並溫柔地執起了白沉的手,「我是你的戰鬥機,你可以盡情地處罰我。」
白沉盯著草燈淺色的瞳孔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忍不住地笑了起來,「抱歉,我沒有這種癖/好,還有對小孩子說這種話,小心被警察抓走。」
草燈顯然沒想到立夏會開這種玩笑,剛剛的話是試探也好,真心也罷,他都沒有得到自己預想中的答案。
「你遇到敵人了吧?」白沉不想再繼續兜圈子下去了,「對方是誰?」
「是零系列。」草燈沒有隱瞞,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對現在的立夏隱瞞任何事情。
「零系列?」白沉搜索了一下立夏的記憶,「又是七之月派來的使者嗎?居然能讓你受這種程度的傷,想必應該有過人之處。」
草燈察覺到白沉提起『七之月』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和過去的立夏截然不同,過去的立夏只要一提到七之月就會很激動,因為清明留下的遺言之中就交代了他是被七之月殺死的,所以立夏迫切的想要知道關於七之月的一切信息,找到殺死清明的兇手。
「他們是渚老師製作的無痛系列,在戰鬥中感受不到任何感覺。」草燈如實答道。
「無痛系列嗎?難怪他們就算二對一也還是輸給了你,疼痛是人體的警戒機制,發燒也好,嘔吐也罷,這些感覺都是在向大腦傳遞身體某處已經產生了損傷的信息,必須注意才行,而無痛系列卻消除了這一切,連自己身體的真實狀況也無法掌握的人,是無法在戰鬥中取得勝利的,那個叫渚老師的人,還真是做了件愚蠢的事情。」
「不過……」白沉說到這裡,抬眸看向了草燈,「那個叫渚老師的人或許意外的寵愛零系列也不一定。」
「為什麼這樣說?」草燈彷彿被蠱惑般,下意識地問道。
「因為深愛著自己的作品,所以才不希望他們受到任何痛苦。」白沉輕輕笑了起來,「這樣想的話,就連『沒有痛覺』這種空洞無趣的地方也變得溫暖起來了。」
草燈微怔了片刻,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剝奪他人的感覺只是因為寵愛對方嗎?還真是溫柔的想法,只可惜他很清楚渚老師並不是那麼想的,不過這種事情也沒必要告訴立夏,他希望對方能一直保持著這種純粹的樣子。
「立夏。」草燈放緩了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怎樣的答案,但他還是問了,「你是不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你是指我找回了十歲之前的記憶嗎?」是的,白沉很清楚草燈知道立夏失憶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毫不掩飾地展現出自己真正的性格,「如果我說是,你打算怎麼辦?」
「立夏就是立夏,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是你的戰鬥機,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身邊。」草燈在白沉的手背上輕輕印下了一吻,淺色的眸子專註地凝視著白沉,就彷彿白沉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這撩漢,不對,是撩小學生的技能果然滿分,只是原本的立夏聽到了不知會是什麼心情,說什麼永遠也不會離開立夏的身邊,這個男人……分明只是和立夏一樣害怕被拋棄罷了。
這個世界還真是有趣,從蘇醒到現在,他遇到的人似乎都特別脆弱,一個人就無法活下去,必須要有牽絆才能生存,牽絆嗎……或許這就是這個世界法則組成的關鍵點。
「告訴我七之月的事情吧,草燈。」白沉的態度很自然,似乎只是心血來潮才問了這一句。
草燈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可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抱歉立夏,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就算為了你而死也沒關係,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關於七之月的事情。」
「為什麼?」白沉沒有任何生氣的表現,反而單手支顎,饒有興趣的注視著草燈。
雖然立夏不像過去那樣大喊大鬧,但是這樣卻讓草燈更覺得難以招架,可他畢竟是個大人,而且擅長用語言來矇混過關,他用淺色的眸子看向了立夏,那是深情而又讓人無法拒絕的目光,尤其是從薄唇中吐出的話語,猶如情人間的低語,彷彿這樣就能迷惑對方。
這招對於過去的立夏確實屢試不爽,讓立夏混亂不已,可是對於白沉來說卻是沒用的,要論嘴炮的功夫,這世界上可沒有多少人比得過他。
「你的答案讓我覺得很有趣。」白沉的嘴角微微上揚,「你說的是『不能』回答我關於七之月的事情,而不是『不想』回答,也就是說並不是你自身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出於某些理由,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在初次見面的時候,你曾對我說過,你是清明留給我的戰鬥機,你會服從我所有的命令,然而偏偏我問你有關七之月的信息時,你卻拒絕我了,為什麼?」
「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是『清明』留給我的戰鬥機。」白沉特意加重了『清明』這兩個字的讀音。
「在我之前,你的主人是清明,如果清明對你下了命令,讓你不能告訴我有關七之月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一定會照做。」
「因為你是完美的戰鬥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主人的命令。」白沉加深了唇邊的笑容,「不是嗎?」
「……」無法逃避,無法否認,草燈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是作繭自縛,面對立夏最後得出的結論,他只能移開了視線,沒有給予任何回答,可他這樣的表現也恰恰證明了白沉剛剛的推測。
「我無法理解。」白沉站起身,把之前扔在床邊的書拿了起來,重新放回書架,「清明已經死了,可是他的命令卻仍舊在支/配你,甚至這樣的支/配還在我之上,為什麼?」
「……」草燈覺得自己受傷的手臂又開始疼痛了起來,奇怪,他是失血過多了嗎?否則為什麼在面對立夏的時候,會感到如此冰冷?他聽到自己用開玩笑的口吻,輕諷地說出了幾乎可以刺傷自己的話語,「立夏是在懷疑我嗎?」
「怎麼可能?」白沉朝草燈笑了起來,他活了那麼長的時間,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我相信你,草燈,你是無法背叛我的。」
——因為你是如此脆弱,一旦無法被人支/配就活不下去,這樣的你永遠只會被人背叛,而無法背叛他人。
「我懷疑的只有清明。」白沉扔下了重磅炸彈。
什麼?!草燈的瞳孔猛地驟縮,明明白沉臉上的笑容如此溫柔,可是草燈卻感到了冰冷徹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發出的聲音,「可是……清明是你的哥哥……你為什麼會懷疑他?」
「這和是否是親人無關。」白沉聳了聳肩,「我只是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斷罷了,清明他把自己的戰鬥機留給了我,還留了遺言說自己是被七之月殺死的,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可以理解為清明希望我查出兇手,替他報仇,但是偏偏他又對你下達了那樣的命令,讓你不要告訴我有關七之月的一切信息。」
「為什麼要做這麼自相矛盾的事情?」白沉似乎並沒有因為這樣就生氣,反倒像是被提起了興趣,臉上的笑意愈加濃厚,「如果不是我推測出了是清明讓你不要告訴我有關七之月的信息,這簡直就好像是在引誘我調查和接觸七之月的人一樣。」
「這是一張編製好的巨網,一步步地引人墜落其中。」白沉的手指劃過書皮的封面,「我從這樣的行為之中,感受不到任何兄弟之間的關愛和維護,只感到了濃濃的惡意。」
「你又是怎麼想的?草燈。」白沉看向了臉色蒼白的草燈,「你對於清明的命令真的不曾有過任何疑惑嗎?清明為什麼會讓你來到我的身邊?他又希望我做些什麼?我記得明神愛還指責過你是個不忠於主人的戰鬥機。」
「明神愛?」草燈也想起了那個女孩,「我們初次遇到的敵人嗎?」
「不錯,也是七之月派來的戰鬥機組合。」白沉垂下了眼裡,「他告訴我戰鬥機只能有一個主人,如果主人死去了,戰鬥機就該跟隨主人一起殉/情,雖然是有些偏激的說法,但也證明了戰鬥機和獻/祭者之間的牽絆就是如此深厚。」
「可我在你和清明的身上看不到這種深厚的牽絆,不如說清明很輕易的就捨棄了你。」白沉壓低了聲線,「甚至在死亡之後,他也還在繼續利用著你的價值,因為他很清楚,他的命令會一直支/配你。」
「草燈,不論你對我說多少遍,你是屬於我的戰鬥機,可你並不只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這是事實。」
「……」草燈陷入了沉默,哪怕內心的弱點被如此血/淋淋的剖析,他也無法反駁。
「不需要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白沉輕輕笑了起來,「就算你現在依舊無法違背清明的命令,你依然是我的戰鬥機,這一點不會改變,而且我認為正是你無法違抗清明的命令,他才會讓你來到我的身邊。」
「為什麼這樣說?」在草燈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用白沉的思考方式來看待這些問題了。
「因為繼續支/配你這一點,一定對他的計劃至關重要。」白沉的語氣很篤定,哪怕沒有親眼見過清明這個人,但是從立夏的記憶和周圍人的評價之中,他已經充分了解了對方,「換言之,清明所做的一切只告訴了我一個訊息。」
「什麼……訊息?」草燈的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他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的聲線有多顫抖。
「雖然不是百分百確定,但我認為可能性相當高。」白沉直視著草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清明還活著。」
「這不可能!」草燈用手捂住了臉,這怎麼可能?如果清明還活著,為什麼要拋棄他?為什麼要把他留給立夏,難道就像立夏說的那樣,清明只是想利用他接近立夏?
「你的眼睛很漂亮。」白沉突然說了一句和剛剛完全無關的話,「就算戴著眼鏡,也無法掩飾那份美麗,但是美麗的東西往往都很脆弱。」
草燈自嘲地笑了起來,「你想說我很脆弱嗎?」
不知何時,草燈已經完全忘記把立夏當做孩子來看待,此刻的立夏就像是可以平等和他對話的人,不,或者說是完全可以支/配他的人,無論是從身體,還是從心靈。
「你很完美,草燈,作為戰鬥機無可挑剔,我想你的老師就是這樣教育你的。」白沉走到了草燈的身邊,「完美,強大,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但是你的老師卻忘記了,正因為太過完美,所以才容易被拋棄。」
「為……什麼……?」草燈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白沉的話讓他想到了那個男人,南律,他的老師,他曾以為自己會成為老師的戰鬥機,可最後當他完成一切的教育之時,老師卻拋棄了他,把他給予了清明。
如果他真的那麼完美,為什麼得到他的人總是會輕易拋棄他?草燈無法理解,所以當聽到白沉那麼說的時候,他才會失控。
草燈並沒有自己的欲/望,他是戰鬥機,只為主人而存在,可是此刻的他雙眼中卻迸發出了過於強烈的欲/望,彷彿是用盡了一切的力量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很簡單的道理,因為沒有驚喜。」白沉的聲音之中似乎帶著某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你太出色了,沒有任何需要讓人操心的地方,交給你的事情總是能完美的完成,久而久之,也就不會有人在意你心裡的想法。」
「人們會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弱者,卻不會理會那些什麼都能自己做到的強者,因為他們認為那些人不需要這種東西。」白沉繼續道:「這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草燈。」
「你是過於完美的作品,就連調/教的必要也沒有,你的行為沒有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要預測你的行動太簡單了,所以才會令人覺得無趣。」
「僅僅……只是因為這樣?」草燈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我是不清楚清明的想法,但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驚喜是必要的。」白沉故意加了一句,「畢竟從開始就猜到結局的話,人生就太過無趣了。」
「所以總有一天,你也會拋棄我嗎?」草燈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是他的眼睛卻令人感到無比悲傷,就好像他總是在哭泣一樣。
「不會。」白沉輕勾起了嘴角,留下了飽含深意的話語,「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也永遠不會背叛你,這就是我對你的承諾。」
「還真是壞心眼。」草燈不是笨蛋,自然明白了白沉真正的意思,「你是想考驗我嗎?如果清明真的還活著,我會不會因為他的命令而背叛你……」
「不僅僅是這樣,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白沉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草燈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哪怕不是真心想背叛他,草燈也無法違抗清明的命令,因為他就是那樣被教育的,但這種事情他知道就可以了,不需要現在就告訴草燈。
「對了。」白沉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帶我去見見被你打敗的那對零系列吧?」
草燈愣了一下,「你怎麼會知道他們在我家裡?」
說完,草燈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的立夏還真是可怕。
「如果這是命令,我無法拒絕。」草燈開口道:「可是已經很晚了,你打算現在就見他們嗎?」
「是的,走吧。」白沉推開了房間的門,打算下樓。
「等等。」草燈立刻阻攔,「從正門出去沒關係嗎?你的媽媽……」
草燈知道立夏的母親一直在虐待他的事情,他曾提出過帶立夏離開這個家,但是立夏卻拒絕了。
「我可不想跳窗。」白沉笑了笑,「而且不用擔心,媽媽不會生氣的,因為她無法違抗我的命令。」
「……」直到白沉走出房間,草燈還怔怔地站在原地,剛剛那個瞬間,白沉的笑臉和清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同樣溫柔的笑容,同樣親切的態度,但是說出口的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