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釘子
大概,對於燁族人來說,練有離火訣這種燁族不傳之秘的人,總還是不一樣的。
不過溫洺筠既不是女人又不是啞巴,居然也離奇被選上了,可見這群打著燈籠捧著大把金銀買女人的燁族人眼睛有多瞎。
不過大家總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能把這出詭異的戲唱下去,於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溫洺筠只來得及「不舍」地看一眼成安,就這麼乾脆利落地被轉賣了。
溫洺筠被蒙上眼睛,當夜就被馬車帶走了。
馬車行駛得頗慢,左拐右繞,溫洺筠對北疆地域可謂是兩眼一抹黑,自然也判斷不出來自己究竟被帶到哪兒了。只憑藉著馬車的速度大約估量了一下這一路的腳程,判斷出自己應該還沒出大楚的地盤。
到了目的地,卻是棟獨門獨戶的小院,周遭似曾相識的景色讓他確認自己還在寒關不遠,只是院中清一色的訓練有素的燁族護衛讓他稍微警醒,無論如何,在大楚境內看到燁族人如此高調,活動頻繁,實非一件好事。
這些燁族人倒沒有難為他。
溫洺筠被安排在院落里住下,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著,那位不著調的葉老闆在那天之後再也沒露面,周圍所有的丫鬟下人守衛說的都是燁族話,溫洺筠一字不懂,憑著這「啞巴」之身也什麼消息都套不出來,於是每日白天只得裝模作樣在院子里四處逛逛,晚上尋到時機就練自己的離火訣。
那日葉老闆那一曲敲下來,直接將他體內的真氣敲成了逆行,並且再也沒有正回來。自那以後,溫洺筠卻覺這功夫越練越順暢,離火訣易練難精,威力強大,即便是他這樣內功沒多少底子的人練也能在短時間內取得不俗成就,可拋下離火訣的種種弊端與對身體的損害不提,離火訣前期練得越順,後期往往就越難練。
溫洺筠如今就好像突然被敲通了任督二脈,練起功來簡直是一日千里,體內內力仍然灼烈霸道,卻似乎比以前更加馴服。溫洺筠興奮之餘,又覺心驚,自己也拿不準自己體內這澎湃的真力究竟會引領他走向勝利,還是走向衰敗死亡。可他除了這一身內力,並無其餘可依仗的,如今情勢不明,只能保持警惕,隨機應變了。
大約三日之後,事情終於出現了變化。
那日白天倒是一如往常,沒見院子里來任何人。溫洺筠入了夜,閉目盤膝坐在床頭,一套心法走完,忽生異感。
他只覺心境無比空明,知覺空前敏銳,一瞬間無數細微的、嘈雜的聲音湧入耳中,溫洺筠怔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院外傳來的聲響。
寒風呼嘯聲,樹木搖擺聲,蒼鷹振翅聲……走動聲,呼吸聲,還有說話聲。
這便是真正的高手能夠達到的境界!聽得到最細微的動靜,看得到最細小的殺機!溫洺筠眼神微亮,側耳傾聽片刻,神情卻又沉了下來,無聲無息下床,悄悄從房內溜了出去。
這種偷偷潛入的事他做過不少,撞破過不少慘淡的真相,如今這地方的格局被他摸得差不多,走起來倒是駕輕就熟,就是一身女裝水袖飄飄,行動起來不那麼方便,花了一些時間才循著聲音摸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看上去是間書房,裡面約莫有什麼大人物,房外遠處守著一圈護衛,個個不苟言笑。溫洺筠貓在書房不遠的樹梢上,看見這大張旗鼓的架勢,一時失笑。
燁族人排場雖大,可他出身富貴,有那樣一個膽大包天的爹,這點場面倒真不算什麼。他只是覺得有些可笑。
這些侍衛守在一旁,自然是因為裡間談話重要,可這些侍衛雖然守護,卻又站得如此之遠,自然是因為他們也不夠格聽裡間的談話。此情此景,倒是和昔日溫府有異曲同工之妙,想來天下大人物都是一樣,養有無數爪牙心腹,發號施令命令著旁人出生入死,卻又誰都不敢盡信,手裡攥著每個人的命門與把柄,日復一日盤算著要如何將這局棋繼續下下去,要如何永遠握住這份至高無上的權柄,千秋萬代。
坐擁萬里江山,坐享無邊孤獨。
溫洺筠思及此,驟然想起了已然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大人物的宋翎,想起皇帝陛下灼烈似火,冷硬如鐵的眼神,忽然打了個寒顫。
他們身處這局荒謬扭曲的棋里,將來又會走向何方呢?
不過當務之急,仍是正事。這些大人物對手下的猜忌,倒讓他行事方便了許多。
溫洺筠步履輕盈,借著守衛換班的空蕩,像一縷輕煙一般飄進了書房附近,他整個人貼在書房牆邊狹角處的陰影里,終於聽清楚了內里傳來的談話。
「大人,人手備齊,我們的計劃終於可以開始了。」說話的人聲音熟悉,正是葉老闆。這一口大楚官話在這座府邸里委實不容易聽到,這才是溫洺筠甘冒大險來此的原因。
房裡的另一位大人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次竟真的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實在是神明垂簾,此事你功不可沒,事成之後,教主必有重賞。」
這人的大楚官話說得顯然沒有葉老闆好,溫洺筠想了一想,才明白了那「教主」二字所指為何,他不由心跳了片刻,這神秘族裔據說不拜帝王,只拜教主,那麼顯然,教主就是他們的最高領導者。那他們究竟有什麼謀划?合適的人選是指他?他們的計劃與大楚有關么?
溫洺筠聽得稍微心癢,一時有些急躁,仔細查看了周圍情況后,趁著無人注意,透過窗縫,飛快地看了一眼內里情況。
只見葉老闆一臉嚴肅向屋內一位長者垂頭,「此事乃是神明垂簾,我不過運氣好罷了,之後還得請大人多多提點。」他小心翼翼地問:「敢問大人,我們下一步的計劃具體是什麼?需要我去找聖物么?我在大楚行事方便,這種事都可以交給我做。」
「聖物可能在楚人手上。」老者沉吟一會兒,「那名叛神者抓到了,聖物不在他手裡。」
葉老闆大驚失色,「聖物怎麼能落到楚人手上?大人可有對策?」
老人冷冷道,「此事教主自有打算,就算在楚人手裡,也搶得回來。比起這個,我們要做的第一步是立刻調動人手,前往……」他說到這裡,忽然神色一變,厲聲道:「是誰!」
窗外,溫洺筠自知自己急躁太過,竟致暴露,而後一聲不吭飛快從狹角處彈出,身形一晃,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上了屋檐,衣訣飄飄去了。
守衛們發現自己在眼皮子底下竟還漏了人,當即個個滿眼殺意追了出去。空蕩蕩的書房內,老者怒不可遏,換了燁族話痛罵:「那是誰?!這是你的地方為什麼會有外人?如果我們的計劃泄露了我一定要讓教主剝你的皮!」
葉老闆默不作聲地聽訓,又恭恭敬敬道:「您說的是,是我疏忽了,現在他們已經追出去了,一會兒一定會把犯人帶回來。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此時大事要緊,還請大人之後再追究吧。」
老者冷聲道:「不,我的人沒來之前我不會動作了。你還是不夠可靠。這是教主籌謀已久的大計,如果功虧一簣,你的命夠抵么?」
之後無論葉老闆怎麼說,都不願再開口。葉老闆說得滿頭大汗,苦著一張臉道:「哎,大人您怎麼這麼死心眼呢?剛才您不是還沒把計劃說出來么?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老者聽得愕然,然而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眼前一花,一柄長刀橫在了脖子上。
葉老闆一手握刀,笑容可掬,「您既然不聽勸,那我只好來硬的了,另外,您的人也不會來了,過兩天我大概就能送您和他們去團聚了。還有就是,我也不是教主的人,這點請您記住了。」
老者還未來得及怒罵出聲,便被刀背一拍,暈了過去。葉老闆還刀入鞘,神色稍微有些陰沉,拍了拍手:「給我好好問。」屋內暗格打開,有人進來,默不作聲搬走了昏迷的老者。葉老闆走到窗邊,放飛了一隻傳信鳥,他看著明月當頭,只覺他那大批追出去的下屬必然連跟布片都追不到,畢竟那偷窺的小賊可不是尋常人物,可惜太嫩了,害得他連話都沒套出來,哎……
葉老闆搖頭晃腦,不免覺得寂寞如雪,於是拿了一壺酒,一副酒杯,頗有些寂寞地自飲自酌起來,喝著喝著,竟然哼起了一首曲子。
曲調古樸,正是那日他所敲出的曲子,只是他敲曲子敲得不錯,唱起來頗有些五音不全慘不忍睹,歌詞也顯得支離破碎,有時是燁族話,有時是大楚官話,聽來似是而非,古樸蒼涼,分外詭異。
「……熬骨灼血,以供神明。神明展目,灼火現世,焚盡仇敵,焚盡仇敵……」
本來高亢激昂的調子在一丁點醉意里沉了下去,透出刻骨凄涼,葉老闆唱完最後一句,喝完最後一口酒,感受到抵著背心的涼意,笑了,「小美人,我等你好久了,不妨坐下來聊一聊,我這裡有你想知道的東西,你這裡也有我感興趣的東西。」
溫洺筠劍指葉老闆背心,絲毫不敢大意,冷靜問:「你是誰?」
「我嘛……我的身份好像還挺多的。」葉老闆思索了一會兒,氤氳著酒氣的紅眸稍微迷離,「我是燁族人,大楚人,叛神者,按照教義,我這樣的人生前死後,都會有惡鬼纏身。我死時會被無數人踩踏,碾成肉泥。」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不過我想過了,我應該還是……」
他雙手舉著,回過身注視溫洺筠,無聲報出了一句暗語,笑道:「一別經年,不知溫大人可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