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你心裡,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最想要的……」
「是……回到……一切都……不曾改變的時候……」
「……這件事我做不到,你能再說一個嗎……」
「是嗎……那麼……」
「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好。」
「那麼……再見……」
「……好,再見。」
唐淵在模模糊糊見聽到了一段對話,熟悉而陌生,他睜開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然而這只是白做工,眼前依舊一片朦朧。
那麼,這是他遺失的那段記憶嗎?
在上次黑霧淵時,在它面前上演的一幕幕回憶,他終於發現自己似乎忘了很多東西,彷彿一切都被抹去,只留下那些不痛不癢的記憶,他甚至忘記了,他是如何到達這裡的。
然而,命運從來不曾放過他這個「可憐」的失憶者,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姿態引導著,讓他將一切遺忘的悉數收回,就像記憶的封印被掰碎了一個小口,然後三兩滴記憶從中漏出,在他的腦海中斷斷續續地上演。
「唐淵。」一個冰冷的聲音溫柔地將他從回憶的泥潭拖出。
「什麼?」唐淵下意識看向聲音的方向。
「你做噩夢了嗎?」希拉擔憂地看著靠在他肩頭入睡,卻猛地醒了過來的唐淵,輕輕地問道,帶著點焦急。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唐淵垂下臉,雙眸半闔,濃密的睫毛遮去了他眼中的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迷茫和悲傷,然後他搖了搖頭,只是將這隻天使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現在,這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想和這隻天使在一起久一點,再久一點……
希拉微微皺起眉,雙唇輕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然後他抿了抿唇,再次沉默。
「我們回城吧。」唐淵閉上眼,淡淡地說道。
「……好。」希拉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深沉。
當他們到達奧斯爾汀奇城的時候,城門已經因為時間過晚而關閉,正在他們思考用怎樣的方式進入城門的時候,一個渾身彌散著戾氣的俊美青年已經從黑暗中走出,來到他們面前冷淡地說道:「請跟我來。」
瑟雷德帶著他們繞過城門,走入城門右邊的小道,在小道的閉塞的盡頭,他伸出右手,收起了大拇指和中指以及幺指,然後將剩餘的兩隻手指指尖並為一點,隨即他的指尖爆出一團金黃-色的光,融入牆壁中,就像是火種,牆壁上浮現不規則的圖案,將牆壁劃分成四個部分,然後只聽「嘎吱」一聲,牆壁順著不規則的曲線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請跟我來,這是去往城內的特殊通道。」瑟雷德遲疑了一下,還是皺起眉解釋了一遍。
「嗯。」唐淵在看到瑟雷德的動作之後頓了一下,轉身看著希拉。
希拉也恰好回頭,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起跨入了那扇門。
進入門后,率先映入眼中的就是艷麗得幾近於慘烈的紅色,奪人心神。
沒有葉片沒有莖桿,細小的紅色花朵像層薄膜一樣覆蓋在暗紅色的土壤上,星星點點,帶著一種詭異的妖邪,彷彿有血液在上面緩緩流動。
進入到這裡后,瑟雷德就停了下來。
唐淵感受了一下這片空間充斥的狂暴而深沉,洶湧粘稠如墨漿的力量,他的手指輕輕在掌心摩挲了一下。
這是深淵的力量,不含一絲雜質。
「這是什麼地方?」唐淵下意識地對瑟雷德問道。
「深淵之墓。」瑟雷德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紅色,眼神有些空茫。
「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希拉皺了皺眉眉,感覺有些不對勁。
「深淵之墓又稱為歷代深淵之主的……」瑟雷德說道這裡后稍微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更加輕,彷彿下一秒就會散在風中,卻一字一頓地敲入唐淵的心底。
「埋骨之地。」
唐淵一時無言,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說法,對於每代深淵之王死後都一律消失的情況,深淵所公認的說法是化作力量反哺深淵,滋養出更強大的惡魔,現在這個詭異的生靈卻告訴他,深淵之王死後的身體都到達了這裡。
他下意識伸出舌,舔了舔嘴角,在艷色的唇上抹了一層瑩亮,晶潤得彷彿發著光,他的眼角輕輕向上挑,瞳仁中的血色似乎在流動。
這是他給的又一個轉折點嗎?
「哦,然而我們所認識到的卻不是這樣的呢……」唐淵轉過身來看著瑟雷德質疑道,想要挖掘出更深的秘密。
掩藏不住的興奮讓他的尾音上揚,似是帶上了蠱惑人心的勾引,撩得人心痒痒的。他的眼睛發亮,臉上甚至湧上了淡淡的紅暈,蒼白與紅潤相互交織,竟混合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艷色。
然而,一時興奮過頭的唐淵陛下下一刻就樂極生悲,被某隻一時嫉妒心發作的天使直接拖走,走到了離瑟雷德十米遠的地方,然後某隻天使仔細地扯了扯唐淵陛下被他弄亂的衣角,最後抬起頭給了他一個淡淡地眼神,死死地握住唐淵陛下的雙手,讓他動彈不得。
意思是要守夫道,不要隨便勾搭。唐淵陛下瞄了他一眼,自動翻譯出了某隻天使沒有說出口的話。
然而唐淵陛下表示他是那麼隨便的人,不,惡魔嗎?於是唐淵陛下怒髮衝冠,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直接拎起了希拉的領口,吼道:「我什麼時候勾搭了!」
「我沒說過。」希拉轉過頭去,並不准備承認。
「你說過的不對我說謊呢?」唐淵陛下愈發憤怒,心中的小火苗就快成了火災。
「我只是想而已。」希拉淡定地回答,他本來就是心裡想卻沒有說過,所以不算說謊。
「……你不覺得最近你越來越狡猾了嗎?」唐淵陛下突然愣住,然後喃喃道。
「你教的好啊。」希拉從容不迫,立刻接上話。
「……」說好的不懂世事,任他調戲的宅男呢?生靈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現在這是什麼鬼……
還是趁他不注意,被人掉包了吧……
於是,唐淵陛下又開始大庭廣眾之下扒衣服,看看是不是被動了什麼手腳。
希拉在片刻的呆愣后,立馬反應過來,十分有貞操觀念地抓住了唐淵陛下不安分的爪子,然而力道卻是極輕的,只要唐淵陛下稍微用一下力就能掙脫。
然而唐淵陛下這次居然在一擊不成后,立馬乖乖地把爪子安安分分地遞到了希拉的面前,然後滿足地在希拉臉上泛起淡淡紅暈的地方親了親。
這才是那隻任他調戲,反抗無力,還會臉紅的天使啊……
望著一旁又開始散發粉紅泡泡的夫夫,就算是一向冷靜自持的瑟雷德也忍不住頭冒青筋。
「你們總是這樣嗎?」瑟雷德按捺住自己點火的衝動,冷冷地看著膩歪兩隻。
「有問題嗎?」唐淵轉過身來淡定地看著他,希拉也靜靜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問題。
「……」瑟雷德無話可說,看了他們良久,卻突然笑了起來,帶著淡淡的羨慕感嘆道:「真的是幸福啊……」
幸福得讓人嫉妒,讓人無力……
他的聲音輕得彷彿下一秒就會逸散在空中。
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澀意,瑟雷德又恢復了之前冷漠而充滿戾氣的樣子,彷彿那一瞬間的軟弱不過是錯覺罷了。
他毫不畏懼地直視唐淵,撕開覆蓋在洶湧波濤上粉飾-太平的平靜,冷冷地說道:「深淵之主,想必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魔獸王室。」唐淵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淡淡地吐出四個字,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或者說魔獸現在的王。」
從那道金黃-色的力量就可以看出,深淵的屬性是陰暗和殺戮,絕不會有如此光明的力量,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根本就不屬於深淵,然而他的身上卻帶著深淵的味道,那麼加上前任魔獸之王不辭辛勞地「提醒」,那麼想不出才是奇怪的事吧……
那麼刻意引導他知道這個真相又是為了什麼呢?他的眼中光芒閃爍,明暗不定。
「你不記得這裡了嗎?」瑟雷德徑直踏入花叢中,而花朵密密匝匝,並沒有路,於是妖異的花被碾碎在路上,流出鮮紅的像是血液的汁液,滋潤這片詭異的土壤。
「記得?」唐淵重複這兩個字,垂下眼,若有所思,似乎在咀嚼其中的深意。
瑟雷德突然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說了一句:「抱歉,我忘了,你每一次來到這裡,都是無意識的。」
唐淵和希拉猛地抬頭望向瑟雷德。
只見瑟雷德彎下腰,將右手平放在腰前,行了個禮。然後淡淡地抬起頭望著他們,在一片血色中,渾身暗色調的他卻顯得意外的和諧。他沒有接著解釋他們的疑惑,而是緩緩撩起覆蓋了前額的長發,以指為梳,將額發梳向腦後,露出左額上的圖案。彎彎曲曲,粗細不一的線條最終環繞成了兩隻角的形狀,而正中間一根長槍徑直穿過,槍尖融入一片黑暗,黑暗交織,最終融成一個對稱的半圓。
——那是深淵王室的標誌。
「如你所見,我是魔獸王室的叛逃者——瑟雷德,在你出生之際和上任深淵之王簽訂契約,只為達成一個計劃。」
瑟雷德面無表情地敘述著一旦披露就會石破天驚的事實,為他們拉開深淵的一角。
他直視唐淵,淡淡地問道:「你難道不曾懷疑你的血脈濃度這個問題嗎?」
唐淵沉默,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他的確不曾思考過血脈的問題,對於血脈濃度的認知,他一直覺得是返祖,這是深淵的惡魔們公認的說法,然而他卻忽略了,為什麼隔了那麼多代,血脈愈發稀薄的趨勢下,他居然會逆反規律,返祖,甚至……
達到超過返祖的地步。
「請不要理會其他深淵惡魔們對你的血脈解釋為返祖的這一說法,那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瑟雷德彷彿看到了唐淵的心底,否定了流於表面的所謂事實。
「在你使用你的力量的時候,你自己也應該有所察覺,深淵之王根本達不到那種地步——」瑟雷德說道此處,下意識停頓了一下,想起了之前的一些景象,微微皺眉道:「一念之間,可以主宰深淵的變化。」
「那麼,你想說什麼?」唐淵驀地笑了起來,嘴角挑出一個淡淡地弧線,卻帶不來半點溫暖,襯著那雙流轉著漫不經心意味的雙眼,反而帶著點妖異的危險感。
「規則不可以自動誕生這種生靈,卻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創造。」
瑟雷德對那種如針刺脊的危險感視而不見,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創造?」希拉彷彿捕捉到了什麼,重複了瑟雷德語中的兩個字,冰藍色的瞳仁愈發淺淡起來,翩然間,似乎有淡淡地光芒劃過,清澈得讓人驚嘆,卻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影子,透不出任何感情,宛若……神靈。
他一字一頓地問道:「竊神者。」
雖是問,但他的語氣卻是肯定的。
竊神者,顧名思義,竊取神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力量強大,不擇手段,完全不會忌諱生命的神聖,以及神的力量,當時各個種族都被做過實驗,他們是當之無愧的瘋子,然而這些瘋子在之前因為某個禁忌的實驗,惹怒了神,最終被完全清理。然而那已經是很久之前了,如今的一切已是物是人非,許多種族都消失在了歷史的洪流中,就連神也不例外。
不曾想,竊神者居然還會有餘孽存在。
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雙方靜默對視著,力量慢慢籠罩在他們的周身,這片深淵之力濃厚的空間中空氣彷彿凝滯,無形的硝煙逸散開來,彷彿下一刻就會劍拔弩張。
「你們,難道不想知道竊神者被清理的真正原因嗎?」瑟雷德卻在僵持了片刻之後,忽的放開了周身的防備,表示自己的毫無威脅,並對唐淵和希拉拋出了一個誘餌。
「……你說。」唐淵順勢放鬆了周身的威壓,沉默了片刻,微笑著吐出兩個字,他現在還有耐心,來一步一步解開這個謎底。
「是因為他們……」瑟雷德說道最關鍵處,卻忽的被希拉打斷。
「我知道。」希拉望著唐淵,神色罕見得嚴肅了起來,再次確認道:「你真的確定你想知道這個答案嗎?」
希拉似乎已經猜到了一切,他看著唐淵的眼神中不自覺帶了淡淡的憂慮之色。
唐淵沉默了一會,嘴畔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面無表情地望向希拉,淡淡地問道:「你想我知道嗎?」
眉角含痣,眼角上揚,比熔漿更鮮艷的瞳色此刻卻平靜得宛若一潭湖水,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膚色映襯著那張血色的唇,單薄得讓人不自覺覺得冷漠,那張艷色的臉不笑的時候,卻帶了種意外的寧靜和清冷。
希拉在這樣平靜地注視下沉默了良久,才慢慢開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去知道。」
聽完后,縱使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唐淵的眼中慢慢染上了無奈的笑意,溫柔得令人心醉,他重新拉起他的手,正想說:那我們就離開吧。
「但,你既然這麼想知道,我就不會阻止你。」
「你知道的,我從來就無法拒絕你的任何要求,無論是你說出口的,還是未說出口的……」
希拉的臉上露出慣常的溫柔笑容,冰藍色的瞳中波光瀲灧,靜靜地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你只需要知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還有,親手清理竊神者的是我,罪名是——」
「妄圖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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