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深夜裡的一切都隱隱綽綽的，籠於黑暗中，就連原本白天熱鬧的建築物旁邊人影罕見。
「你確定你要玩這個？」希拉捂臉，雖然早就知道唐淵陛下的不靠譜，然而也還沒料到他居然會沒下限到如此地步。雖然有一點差異，他也絕不會認錯眼前這個東西，明明是專供稚童玩耍的木馬。
「這個東西叫旋轉木馬，顧名思義就是你坐上去之後，它會帶你繞著這個圈，不停地旋轉。」
不知道戳到那個爽點，唐淵陛下自導自演地開始了他詳細的介紹之旅。
「嗯。」希拉覺得自己的臉有點僵。
「它是人界的小孩們在這個遊樂場最喜歡的遊戲之一，它能帶給小孩夢幻般的感覺，就像去往自己內心的童話世界的通道。」他的眼中泛起燦爛的光彩，流光彷彿隨時會溢出來，聲音輕快得像清晨枝頭歌詞的小鳥。
「嗯。」希拉望著唐淵臉上不自覺溢出的喜悅和懷念之色，成為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那裡的一磚一瓦都是由自己創建，在那裡你能感覺到你自己宛若那個世界唯一的神明。」
「嗯……」希拉跟隨著他的思路，窺探到了他腦海深處的世界。
「然而……
唐淵的聲音漸漸沉寂了下來，眼中的色彩也逐漸黯淡，回歸到一貫的表情中，嘴角眉梢均向上揚，帶著點嘲諷
「夢做的太久，是會醒的……」
他蠕動嘴唇，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終究落在了喉嚨里，沒有說出來。
「……嗯。」希拉沉默良久，最後用那個用過無數次的字眼為這場並不完美的傾聽畫上句點。
「那麼，你可以陪我坐一次旋轉木馬嗎？」
我想和過去做一個徹底的了斷，這是他未說出口的話。
唐淵回過頭來，看著他，眼中有著罕見的認真。
「不……」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拒絕，唐淵瞳孔微縮，有些詫異，他從沒有想過希拉居然還會有拒絕的選項，然而不等他想得更多，希拉就又給了他一份「驚喜」。
「是請問我有那個榮幸陪您坐一次旋轉木馬嗎？」希拉做出一個很久之前從人類那裡學來的紳士禮，對唐淵伸出手。
唐淵卻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這隻搞不清狀況，思維總和他搭不到一根線上的天使，然後伸出爪子，面色發黑地拍掉那隻伸出來的爪子。
「是國王，不是公主。」他再次重申道，就算他說過他在他眼裡就是小公主又怎麼樣，他可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個說法。
希拉一怔，有些疑惑唐淵的異常反應，拜良好的記憶所賜，他很快就想起了他們之間的「國王和公主」的典故。他抿唇，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他沒有想到唐淵居然會把那種事記得這麼牢，看來唐淵陛下對這種事情還是十分在意，所以為了顧及他的面子，還是「知錯就改」吧。
他控制著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笑容，重新發出邀請。
「請問，親愛的唐淵陛下，我有榮幸陪您坐一次旋轉木馬嗎？」
請問我有榮幸了解你的全部嗎？
唐淵微揚下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高傲地像只白天鵝，「既然你這麼懇求我，那麼我就勉強同意吧。」
希拉非常配合地握住唐淵的手，在他中指上的第二個關節處落下一個吻，然後就著這樣彎腰的姿勢，仰起頭看著他，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他的手下，冰藍色的雙眼流光四溢，比溪流更加純透，不含一絲雜質。
優美的唇瓣一張一闔，他說：「我的榮幸。」
唐淵屈了屈手指，然後走向旋轉木馬，他頭也不回地朝身後說道：「你呆在那個地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離開。」
然後，他停下腳步，頓了頓，聲音低沉，「如果我沒有看到你，我發誓，一切都會變得很可怕。」
「這次，我沒有威脅你。」
並不是威脅，而是真正可能發生的事，到時候就連他也不能控制自己吧。正如和希拉成為戀人，會讓他體會到情愛，病情有所改善，然而正如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慘，一但反過來，造成的影響也是成倍的疊加。
所以請不要讓我變成那個樣子。
希拉按照唐淵的要求，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他的視線彷彿最貪心的巨龍，牢牢的黏在他的身上，不肯放開一刻。
他坐上旋轉木馬，啟動機器，木馬開始載著他上下「跑動」著前進，繞著那個圈。
一圈又一圈……
每當經過希拉所在的那個位置時，唐淵都會朝希拉的方向看一眼，以此來確認他的存在，以此來驅散他心目中的……不安。
漸漸的，唐淵安心了，他開始慢慢將注意力放在了旋轉木馬上，當然依舊沒忘在經過的時候看希拉一眼。
一次又一次的確認，他慢慢放下心來，揚起了嘴角，露出稚童一般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很開心。
這次，他沒有消失。
……
當最後一絲電力消散，旋轉木馬停到了最初的位置。唐淵從木馬上下來，看向那個熟悉的方向。
臉上愉悅的笑容立刻化為烏有，因為那裡……
空無一人。
他像是不敢置信般抓了抓頭髮，眼神茫然地向前走了幾步，繞著旋轉木馬開始繞圈，似是想要尋找什麼。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一圈又一圈……
最後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那隻天使不見了。
唐淵抬頭，望了望天空，神情脆弱而慘白，茫然無措。
他感覺有液體從眼眶盈出，然後自眼角溢落，劃過細小的弧線，最後沒入髮鬢，讓髮鬢染上了些許潮氣。
他踉踉蹌蹌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像是早已規定好行程的木偶，扭動發條，就必須一步不停，步步不休地朝終點前進。
他輕門熟路地穿過一個又一個小巷和岔口，來到那個深深印刻在記憶深處的地方。
那是離遊樂場不遠的一個小倉庫里。
因為施工原因而被掛上「閑人免入」的字樣，他粗略地掃了眼，就不再在意，暴力拆除門前的柵欄，鐵絲網。
他徑直走了進去，沒有看到人影。
他打開倉庫門，雖然黑洞洞的夜色並沒有為視物提供便利，然而在深淵之主與生俱來所具有的天賦面前，夜視從來就不是問題。
可能因為施工還沒多久，倉庫並沒有來得及填滿，空空的，一眼掃過，就能纖豪必現。
東北角有血跡，滿牆的，從地方延伸至牆上，呈放射狀，血的顏色濃烈地鋪天蓋地，恨不得將人眼生生晃暈，噁心感從喉嚨中無法止住地溢出。
唐淵垂下頭，脊背挺直，彷彿是在抗爭著什麼。
然後他的嘴角緩慢地，帶著無法抵抗的力度地，勾起。
那是一個熟悉到了極點的笑容，妖異得像是要奪人心魄，瘋狂和鎮靜凝郁在眼中，眼角上勾。
一如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時候，瘋狂而沒有一絲一毫壓抑的意味，肆意釋放著對這個世界的，甚至於……
對自身的惡意。
彷彿中間所發生的一切，情情愛愛什麼的都化為了空白。
——「好久不見。」
空曠的倉庫中，不速之客的聲音轟然闖入，醇厚而溫和，天生有著讓人不由自主卸下心房的親切感。
唐淵回過頭來，歪著脖子看著他，笑著叫出來人的身份：「醫生。」
眼神中沒有吃驚，平淡地不能再平淡，彷彿在這種詭異的場和看到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沒有一點值得奇怪的地方。
被唐淵稱作醫生的男人的外表就像他的聲音所表示的那樣溫和得毫無攻擊性，墨色的短髮柔軟的搭在額上，露出帶著黑色鏡框的雙眼，嘴唇微微上翹，雙手隨意地插在白大褂兩側的口袋中，皮膚是健康的白，無害得就像一隻吃素的兔子。
唯獨有點破壞形象的就是眼瞼下濃濃的黑眼圈，讓他顯得十分疲倦而憔悴。
「晚上好，唐淵。」
他對唐淵像日常一樣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醫生。」
唐淵笑得妖異地將最後兩個字多在口腔中繞了兩圈，加重了力道，似乎在提醒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原本平平常常的一句話，醫生卻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有點反應過來，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他推了推眼鏡，十分苦惱地發出抱怨似得感嘆，「唐淵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看來你的病例單又要加長了。」
「是嗎？但為什麼我的感覺卻越來越好了……」唐淵望著他，笑著一字一頓地說：「一切束縛我的東西都不見了。」
「你確定你不是個庸醫，又來騙我的治療費，多開幾瓶什麼作用都沒有甚至於有害的葯給我？」
「……」醫生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絞盡腦汁也只能幹巴巴地說了一句：「你不要放棄治療。」
「原來治療還是可以被放棄的啊……」唐淵若有所思。
「……」醫生表示他的病人越來越難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