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上)
一騎一轎一行人一會兒便來到了賞梅閣。樓下樓下,茶香正濃。正送客的老掌柜看到柳慕雲和向斌相偕著走進閣內,心中不禁有點疑問,忙喜滋滋地迎上前,相伴著拾級而上。這時,樓上傳來一陣陣大笑,柳慕雲遲疑地停下。
「沒事,朋友們一向這樣不拘小節的。」生怕他會跑掉,向斌伸手挽住他,眼中是如得天下至寶般珍視,「走吧!」向斌溫暖的語意讓一邊的老掌柜忍不住又偷瞧了他們幾眼,心中仍是結一個,想不開也解不脫。
輕步上樓,樓上只兩桌客人,一桌家丁打扮,看來是隨從。另一桌是三位華服公子,聽到樓梯響,一起轉過身來相迎。
「向兄,你今日姍姍來遲,到底何故?」一位滿臉湖子的公子嗡聲發問。
向斌朗聲大笑,從後面推過柳慕云:「為接慕雲,遲了點。但你們不會失望的,這是我剛結交的義弟柳慕雲。慕雲,來,這三位是我的好兄弟,可都是大名遠播的人物哦,你看這個一臉大鬍子的是當今相國之子冷如天,左首那位儒雅翩翩的是今科狀元衛識文,識文,名如其人吧!右首這位酷酷的是京城首富獨子齊頤飛。」
柳慕雲白玉般的面容瞬間變得青白,頭象一下子鑽進了萬隻蜜蜂,嗡嗡直響。一邊的青言差點驚呼出聲,眼眶內噴射出一道怒火直向齊頤飛。柳慕雲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暗道:向大哥說世界可大可小,為什麼應該大時,它如何要這樣小?面前的這位齊公子,是他那個曾說十年一要與自已相對一院梅的男子。雖然幾年不見,但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除了多了幾份成熟和深沉。老天讓他在十年之約快滿時出現到底何故,這是怎樣的一個怪圈哦?柳慕雲蒼白著臉搖搖頭,用十二分的努力讓自已不要倒下,僵硬地堆上笑容,儘力優雅地施禮,壓制住慌亂。
「向兄,你何時多了個清秀的義弟?」快言快語的冷如天疑惑地問。
「有半個月啦,很奇特的緣份。慕雲?」向斌心「咯」的一聲,此時的慕雲很反常,疏離有禮,周邊似豎起一堵圍牆。衛識文斟上兩杯茶,向斌接過,「來,慕雲,暖暖手。」
「老天,你是不是個男人,還要人照顧?」冷如天斜眼問道,一臉不屑。在座的人都一驚,隨在後面的青言更是嚇得直冒冷汗。
向斌剛想解圍,一邊的柳慕雲卻輕聲笑了,「哦,冷公子,慕雲不懂了,今日到想請教什麼樣的男人是真正的男人?」
「身材高大,聲音宏亮,威武不屈。」冷如天嗡聲回答。
「原來這就叫男人啊。」柳慕雲嘲諷地輕噓一聲,「常聽人說在遙遠的北方,冰雪之地,有種熊,體材龐大,聲音宏亮,勇猛無敵。冷公子,你確定你講的是男人,而不是熊嗎?」
「你,你……」冷如天咆哮著,卻又無法反駁。衛識文忍不住放聲大笑,向斌眯著眼,這樣的柳慕雲太詭異了,齊頤飛不露聲色,冷眼看著眼前這位單薄的小公子。
「那你說什麼叫男人?」冷如天不甘心地追問。
柳慕雲輕喝一口茶,拂起外袍,款款坐下,「男人,不是要用身材的高矮、體魄的雄偉與瘦弱、容貌的俊丑來化分,而是要有一個包容天下的胸膛,一個讓愛人相依的堅實肩膀,為家人撐一片天,為朋友義薄雲天,對承諾言而有信,頂天立地,坦坦蕩蕩。男人,是擔當,是責任。冷公子,你覺得呢?」
「我……你……」冷如天氣得鼻子直冒煙,又無語相回,臉上白一下紅一下,「算你狠,那麼柳公子,請問你纖細的雙肩負起了什樣的生計,你小小的年歲又能包容幾份天下,莫不是現在還躲在娘親懷裡無病呻吟吧!」
柳慕雲低笑無語,看向一邊的向斌。向斌體貼地為他換上另一杯熱茶,含笑道:「各位還不知,慕雲便是京城內神秘的尋夢坊主。」
一石驚天,齊頤飛還掩飾得住,冷如天和衛識文失形於色,齊指著柳慕雲,「他,尋夢坊、尋夢閣的主人,這麼年輕。」柳慕雲沒有一絲自得,苦笑地傾傾嘴角,眼神幽幽地轉向窗外,曉陽西墜,湖面一片金光,遠山顯得朦朧,梅香也似淡了。
「我終於明白向兄為何這樣高興了。」冷如天是個直性子,火氣來得快,走得也不慢,「柳公子,我今天算是大開了眼,從此後再不敢小瞧別人了,你有十六,十七了吧。做起這面大的家業真是了不起。」
「謀生罷了,」柳慕雲淡淡地輕嘆,「十四歲時建尋夢坊,十六歲建尋夢閣,承蒙京城人關愛才有今日。」
衛識文斯文地搖手:「不對,京城裡嫁女娶媳都以擁有尋夢坊的喜衫為榮。我有幸見過幾件,件件風格不同,與每個人的身材容貌相和,簡直是匠心獨俱。那不只是一件衣裳,而是作品。每個行業都有狀元,你做個狀元都有點委屈。看你文文弱弱,真不敢相像。」一邊的冷如天悶聲說:「柳公子也艷福不淺呀,結識的可都是佳麗美人。」
幾個男人都笑了,柳慕雲扭過頭,一臉的不贊同。」確實是佳麗如雲,但柳慕雖非聖人,但對他人所愛到是不感興趣。」
一直不發言的齊頤飛忽然開了口:「哦,柳公子弱冠之齡,心中所愛何方麗人?」
直視那俊美冷酷的面容,柳慕雲笑可傾城:「我雖然還沒有所愛之人,但是我如果愛上一個人,必以全副身心,萬般柔情去珍惜、呵護,期待他長大,長成美艷如花,不讓她有一絲委屈和傷害,我會把我所有的視線都送給她。」兩人相望著,誰都不肯移開視線。柳慕雲嘴角掠過一絲嘲諷,慢慢地又轉向窗外。
「柳公子,男人不該這樣。世上美女太多,我們寬大的胸懷怎能只容一人,男人要博愛。」冷如天拂拂鬍子,「今晚,我們帶你去海棠院飲酒,讓你見識見識,以後你就不會再有這種想法了。」
「是啊,月上中天,芙蓉帳暖,溫香入懷。曲如酒,燈似蝶,美人如玉。這般美麗的夜確實不應空度,慕雲祝各位玩得盡興。家中老母卧病在床,慕雲不敢在外多呆,我先告辭。」款款起身,微微施禮,喚過青言,主僕下樓遠去。
向斌沒有追上去,眉頭微皺,打量那下樓人單薄的背影,今日,慕雲似忘了他這位大哥,他剛剛的表現不象一個孩子,而是只長滿倒刺的刺蝟,真是奇了。衛識文,冷如天一臉遺憾,剛結識了這樣一個特別的尋夢坊主,卻如此不能相談盡歡。一旁的齊頤飛忽一抱手,「諸位,我也有事先行一步,下次到舍下,小弟一定陪各位好好盡興。」不等回應,便匆匆下樓。衛識文和冷如天兩人對視,均一臉不解,再看看向王爺,他臉上那是什麼高深莫測的表情呀,難道今日不宜出遊,誰都不太對勁,哎!
青言抖擻著幫公子扎著披風,背後突然有人輕呼,「柳公子!」回首一看,齊頤飛正匆匆走近。柳慕雲小臉兒一變,冷淡地回道:「我們不同路,齊公子,青言?」在一邊早傻了的青言忙回過神用披風包住他。此時,暮色四臨,寒氣逼人,柳慕雲打了個冷顫,掀天轎簾欲進去。
「柳公子,留步。」齊頤飛伸手攔住。
穩住心神,他疏離地轉過身,「有事嗎,齊公子?」
「我們以前見過嗎,柳公子?」他給他一種很特別的熟悉感,他好象對自已還很有成見,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尋思,這個尋夢主人是誰?
夜色里,柳慕雲清秀的面容閃過不易察覺的痛,隨即恢復正常,溫和地笑了,「如果齊公子是位佳麗美人還有可能。今日之前,我見過的男人屈指可數,可能是因為行業的緣故吧!再說對於齊公子如此出眾優秀的人,慕雲應不會忘記。齊公子,誰又敢把你忘了呢?」
齊頤飛百分百相信,柳慕雲認識他,看他客氣樣,卻是挖苦,疏離得十分十。可是說別人不敢忘了自已,這樣一個精靈般的小孩子,誰也不會把他忘記啊。
「天色還早,我們走走好嗎?」
青言耐不住了,搶上前,「這位公子,天氣太冷,我家小公子體質弱,今日就罷了吧。改日再約。」柳慕雲沒有答話,任青言扶進暖轎,一行人消失在山道間,只留下齊頤飛獨自悵然。
樓上,一對深黑的眼眸把這一切看了個全部。
轎簾剛剛合上,柳慕雲的淚便順腮而下,握住青言的手一直在抖。他恨自已太傻,今日居然還悄悄去期待他會認出他,不,是她。十年,太長了,誰會願意去為一個孩子去守著一個諾言呢,他忘了她,不是嗎?今日,她以柳慕雲的身份與他相識,引起了他的注視,卻又如何,可以指責,可以駁問嗎?不能,他還是瀟洒超凡的齊公子,她還是要為家人撐起一片天的柳慕雲,什麼都不會改變的。這一切只是老天的玩笑而已。
一路寒風,一路自憐自惜,暈暈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轎進了柳園。
月光下的柳園永是寂靜的,本就人丁稀少,多的又是女眷,又是寒冬,一入了夜,都早早鑽在房裡做些針線活后便睡了。今日確是晚了,柳慕雲下了轎后,門廳內只有柳俊在焦急不安地踱來踱去,母親房內的燈已熄了。柳俊看到柳慕雲,一顆心方款款入肚,可再看他青白著一張臉,剛想張嘴,看到青言在背後悄悄搖搖手,便咽下去了。
「公子,廚房內還熱著湯呢,來一碗暖暖身好嗎?你凍壞了吧!」柳俊想呼廚娘。
柳慕雲艱難地浮出很隨意的微笑,「不要了,我白天可能吃得有點多,到現在還沒餓呢?青言,你去吃點吧!不必管我,我累了,先歇著去。」不等青言回答,便沿著積雪的小徑向小樓走去。
她的身影在轉彎時,便讓樹木遮去了,柳俊這才轉過頭,「今兒發生什麼事了,小姐象失了魂般。」
青言癱坐在椅內,又是嘆息,又是搖頭,「今天我們碰到齊家公子,他沒有認出小姐,小姐心裡難受呢?老天真是不長眼睛啊!」
柳俊長嘆一口氣,可憐的小姐,換誰也不好受,那個齊公子真是瞎了眼呀,多好的小姐啊!他可知小姐走到今日是多麼的不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