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浮生繁華(三)
「這個答案,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還未等話音落下,蒼暮劍鋒刺過,劍氣化作如月光華,毫無遺漏地籠罩。宇文楚天從未見過此招,虛實難辨,幻像疊疊,應是樓蘭幻術與劍術的結合,他無法破解。他原本可以真氣護體,強行衝破這劍氣,可他選擇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拔出了寶劍,決絕地刺向蒼暮。
這是兩敗俱傷的方式。他並非真想兩敗俱傷,而是想讓對手知道,他的必死之心。真正的高手對決,劍招已在其次,攻心才是一決勝負的關鍵。
果然,蒼暮見他以死相博,迅速收劍回防,幾個旋身後立在青色的藤蔓之上,之後的出招均是攻守兼備,不敢有絲毫怠慢輕慢。
而宇文楚天更是出招愈加乾脆凌厲,只攻不守,招招以迅雷之速攻擊蒼暮的要害。相形之下,蒼暮攻守兼備失了先機,分明是實力有所差距的兩人,倒戰得勢均力敵。
青色的藤蔓在兩人面前交纏,劍光流轉,劍氣交錯,千年寒玉上留下無數條劍痕。
交手數十招后,宇文楚天對蒼暮的劍招有所了解,破解之法瞭然於心,便更加勢不可擋。就在他破解了蒼暮絕殺一招,找到他的破綻準備全力一擊時,卻發現蒼暮不躲不避,以劍隔開他的劍鋒,一掌擊向他的左心。
未料到蒼暮也不惜一死,願與他同歸於盡。生死一念之際,宇文楚天心念一恍,竟想起了清凝寺中落塵敬香時說過的話:「求你此生平安。」
他不畏一死,可他心中有牽念,有了牽念便少了決絕,少了決絕便失了先機。所以,蒼暮掌風極快的一掌,化作萬點寒光,籠罩他全身,他避無可避,硬生生地接了這一掌。
若拼劍招,宇文楚天尚可以與蒼暮相敵,但拼內力,他遠遠不如。所以這一掌他拼盡全力接下,便覺心脈重創,心口一熱,一口鮮血從喉中湧出,他硬生生地咽下。
他正欲再舉劍,忽覺有一絲甜香彌散而來,是糯骨香的毒氣。他立刻轉頭看向孟漫,她執著一盞火燭,她的腳邊烈焰灼灼,焚燒著糯骨香的毒粉,毒粉混了滾熱煙氣,直入肺腑,毒性加劇了數倍。
宇文楚天有火蓮護體,糯骨香對他無用,但蒼暮卻不同,他落地的瞬間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紅的血。
孟漫這毒放得的正是時機,快一分,慢一分都無用,恰在蒼暮匯聚十成內力之時,必將毒氣攻心。宇文楚天立刻把握時機,以最快的速度刺出一劍,劍鋒全無虛招,力求以最快速度刺中蒼暮的心臟。
凌厲的劍氣逼得蒼暮連連後退,烏髮飛舞,宇文楚天看見了面具下的一雙眼睛,剛毅、淡定、熟悉。他猛然一驚,耗竭最後的真氣頓住劍鋒,轉而變換方向,以劍尖輕劈開蒼暮的面具。
一劍劈下,一聲清脆的響聲,面具被劈成兩半,面具下的一張臉讓宇文楚天大驚失色。
「魏前輩!」
怎麼會是他?!
夜梟最神秘的門主,居然是他在這世上最尊敬崇敬的人,武當派的魏蒼然!
一時恍惚,宇文楚天手中的劍忽然掉落,他的身子向後踉蹌退了一步……
魏蒼然又吐一口毒血,看向宇文楚天,卻是一臉釋然。
宇文楚天急忙用劍將手腕割下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鮮血泉涌中,他將自己流血的手腕送到魏蒼然嘴邊:「我的血可以解毒。」
「來不及了,毒氣已傷我心脈,就算解毒,也無用了。」
宇文楚天又忙將手中的劍放下,氣運丹田,準備為魏蒼然運功驅毒,無奈他剛剛也受了魏蒼然的一掌重擊,真氣無法凝聚,他強行運氣,為魏蒼然逼出一口毒血,便頓感經脈俱斷,一口鮮血噴出,血濺一地。
魏蒼然推開他:「不必了,就算你耗盡內力,也根本救不了我!」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冒充夜梟的門主騙我?你……」
魏蒼然唇邊凝了一抹慘笑:「我沒騙你,我真的是夜梟的門主,真的是樓蘭太子,蒼暮。當年,是你外公陸無然救了我,所以我給自己改了名字,叫魏蒼然,就是為了感謝你外公的再生之恩。」
「這不可能!」
是啊!他怎麼可能相信呢?眼前的人怎麼可能是魏蒼然,悉心教他調理內息之法,指點他劍術,為幫他壓制蠱毒,不惜耗損內力的魏前輩?,在武當山上,他全力保護他,在陸家莊,他為他洗脫罪名。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可能是夜梟門主做的?
「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相信……有時候我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我會成為武當山的魏蒼然。」魏蒼然已全身無力,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唇角還掛著微笑,「當年我拜在紫清真人門下,是為了有機會可以殺了他報仇,卻沒想到和他參悟道法,我竟看開了許多事……我幾乎忘了我是夜梟的主人,我甚至差一點就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和琳苒安享此生……可我身上終究流著樓蘭的血,我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
宇文楚天閉上眼睛,眼中一片湮濕。就差一點,如果她的母親不是被舅舅所害,或許魏蒼然會與她一生相濡以沫,為什麼,就差那麼一點?!
魏蒼然咽了咽口中的毒血:「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當年沒有殺你,為什麼明知你為了報仇加入夜梟,卻留下你?。因為你是琳苒的兒子,我虧欠她的,只能在你身上償還了。」
「那你今日為何要和我一戰?真的是為了殺我嗎,?還是,你根本就是想死在我手上?」
魏蒼然已然是在彌留之際,他勉強提起最後一口真氣,笑了出來,那是真正的心滿意足的笑意:「我失敗了,樓蘭復興無望,我滿手殺孽,終究該有這樣的下場。你殺了我,算是替天行道……以後,在江湖上也會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可以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了……」
他緊緊抱著魏蒼然越來越漸冰冷的身體,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二十年前失去父母的感覺又那麼真切地襲來。
「放下仇恨……放下吧……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嗎?你內心真正想要的才是你的世界,別去在乎世俗的看法,做你想做的事吧。」魏蒼然握住他的手掌,身體卻是一陣痙攣,他用了最後一口氣,道,「在我們樓蘭國,只要有國主的祝福,什麼人都可以白首偕老,就算是兄妹也可以相愛相守一世,在樓蘭,愛是最值得尊重的……我以樓蘭國第十七代國主的身份祝福你們……」
魏蒼然的手,冰冷地的滑落,那是一雙曾多麼溫暖的手,給過他對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憧憬,那是一雙多麼有力的手,給過他窮途末路時最強大的依靠,然而,這雙手如今已經冰冷僵硬,再也不會握緊他的手。
一滴淚落在魏蒼然安然閉上的眼睛上,可惜他看不見了,若是他能看見,他必定是開心的,因為不論他做錯了多少事,這世上最堅毅冷冽的一個人,為他落淚了。
……
油燈落地的聲音清脆,緊接著,又有一聲人倒地之聲傳來。宇文楚天猛地回頭,漸熄的火光正好照在孟漫那張蒼白絕美的臉上,如寒冬霜雪打落的清蓮。
「孟漫?」
他急忙放下魏蒼然的屍體,扶起躺著地上的孟漫,孟漫的唇角滲出一絲烏血,她仍睜著明媚的眼睛望著他笑。
他把流血的手腕放在孟漫的嘴邊,想以自己的血為她解毒,可心中卻已明白,一切都太遲了。他沒有內力幫孟漫護住心脈,以糯骨香的毒性,解毒也已來不及了。孟漫的臉色越發的慘白,唇角的烏血不斷湧出,宇文楚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魏蒼然要用盡全力打他一掌,為的就是讓他內息受損,無法救他和孟漫。
「你不想我死,是嗎?」她握住他的手,問道。
宇文楚天伸手將她抱在懷中:「我不想。如果我想你死,你早已死過一萬次了。」
她笑了:「宇文楚天,我這輩子,做過最快樂的事,就是愛你!」
「這是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孟漫搖頭,垂死之際,眼中的愛意仍不減絲毫。不論別人如何看待她,她這一生為愛而活,也為愛而死,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從不後悔。
「你既然用糯骨香,為何不先服解藥?」他問。
「我沒有解藥,這毒是魏蒼然昨日給我的,他說讓我趁你和門主決鬥的時候放出,這樣就可以幫你。他說這毒是無解藥的。」
「你,你怎麼這麼傻……」
「是啊,我真傻,我竟然沒想到門主就是魏蒼然,他早就把一切都算到了。他借我之手殺了他,讓你不用悔恨自責,他也讓我毒死自己,這樣他就為自己報仇了……」孟漫忍不住笑出聲,「我現在終於明白門主為什麼要殺了我哥哥,他一定還在介懷我哥哥給你服用噬心蠱的事……,呵呵,門主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