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浮生繁華(四)
他抱起孟漫,就算有一線機會,他也要救她,他要抱著孟漫去找武當派的人,雖然他明知道武當派的人發現魏蒼然死了,一定會以為是他殺了魏蒼然,結果不堪設想。可這都不重要,他要找人救孟漫。
誰知剛走兩步,孟漫便已吐血,氣息將盡。
「你別救我了,我不想活了,真的,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宇文楚天,你還記得嗎?你欠我一個答案。」
他點點頭:「我記得。」
「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嗎?為什麼我這麼愛你,你卻那麼討厭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什麼都沒做錯。」他說,「我對你不假辭色是因為……我喜歡你!」
她看著他,那一雙本就美麗的眼睛此刻閃動著更加動人的光彩。
「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你的坦率,喜歡你的執著,喜歡你的重情重義。可是,我不愛你,所以我不想你為我受傷,不想你越陷越深……」
「如果沒有宇文落塵,或是她早就嫁給了陸穹衣,你會愛我嗎?」
宇文楚天抿緊嘴唇,不肯回答。孟漫那雙烏黑的雙眸里已經浸出了淚花,她一直都在等著他的答案,以前,以她的驕傲,她是絕對不會向他低頭的,可是,她也是女人啊,什麼事都抵不過一個情字,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能坦然地說出心中所想。
「你就騙我一次行嗎?反正這也不過是個……如果。」
「會,如果沒有小塵,我……會!」
孟漫滿意地笑了,她將頭埋在宇文楚天的懷裡,輕柔而幸福地說道:「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也是我最期盼的,就是你能這麼安安靜靜地抱抱我。這種感覺,真好!」
孟漫死了,死在了他的懷裡。
他悲傷自責,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沉溺在悲傷和自責里,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將魏蒼然和孟漫暫時安置好,宇文楚天與等在武當山下的默影會合,趕往了夜梟的重樓。剛到山腳下,派去剿滅夜梟的暗衛便向他彙報:「王爺,今日辰時,重樓突然火煙四起,我們還來不及進去,便已山崩地裂,重樓被埋於亂石之下,無人生還。」
宇文楚天站在山頂,俯視一片廢墟中的重樓,幾隻鷹隼尋著血腥氣而來,在半空翱翔,這曾經讓無數江湖人畏懼憎恨的重樓就這麼埋藏了。
蒼暮,魏蒼然,真的是把一切他想做的事情都為他做完了。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心中空蕩蕩的,他還能做什麼?如魏蒼然所說,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回去浮山,不管天道倫常,不管是非多錯,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現在還來得及嗎?
可他還是有些事想不通,魏蒼然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死?為什麼要幫他毀了重樓?就因為他是陸無然的外孫,陸琳苒的兒子?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影,馬上去查所有關於魏蒼然的事,不管什麼事,只要與他有關的,我全部都要知道!」
「是!」
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跳下他的暗衛之一:「王爺,剛得到消息,蕭潛已死。」
「蕭潛死了?」宇文楚天壓下心口欲湧起的血腥,「他如何死的?」
「蕭潛欲回鄴城與侯府蘭小姐成親,半路遇人暗殺。現在蕭潛的屍首已送回鄴城。」
宇文楚天猛然看向身邊的默影,默影懂了他的意思,當即跪地道:「王爺,此事與默影無關,也與主上無關。主上有命,鄴城之事交由王爺,便由王爺做主,絕不可妄加干涉。」
「查清楚是誰做的。」宇文楚天當即跨上駿馬,「回鄴城。」
「是!」
「我剛剛還聽說,蕭潛雖死,但蘭小姐還是決定嫁給蕭潛,明日成親。」
「影,馬上給我備馬,我要去找她。」
一騎絕塵而去,千騎駿馬立即緊隨其後,揚起漫天塵沙。
突然最前方的駿馬一個急停,馬上的人滾下,跌進馬蹄揚起的煙塵中。
「王爺!」默影飛身下馬,扶起額邊冷汗滾滾而落的宇文楚天,「王爺!」
她難以置信,這個生死一線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竟痛得全身發顫,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樣子。她猛地想起,夜梟曾有過一種控制人的蠱毒,啃骨噬心,能令人痛不欲生:「是噬心蠱?」
他按著心口,從齒縫間之逼出五個字:「曼陀羅解藥。」
默影馬上想起他曾讓她準備的曼陀羅藥丸,她已讓人去浮山取回了曼陀羅,只是這幾日忙於對付夜梟,且距離月圓之夜還有些時日,她還未配出藥丸。
她穩了穩焦急的心緒,對手下吩咐道:「備馬車,先送王爺去驛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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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陰雲壓頂,凄風呼嘯,喜樂聲在風裡破碎,傳到耳中比哀樂還多幾分凄涼。
落塵穿上嫁衣,略施了些薄薄的胭脂,鏡子里映著她的鳳冠霞帔,滿目璀璨,她輕輕一笑,容色絕艷。
一直坐在一旁陪伴她的浣泠為她取來綉著鴛鴦的紅喜蓋,臉上非但沒有半絲笑意,眼中還凝了淚:「姐姐,你再考慮一下吧!」
她搖頭:「我考慮很多遍了。浣泠,以後娘就靠你照顧了,你要多聽娘的勸,她都是為了你能過得好。」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惹娘生氣了。姐姐,你在蕭家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一定多去看你,你也要常回來。」
「嗯,我一定會的。」
浣泠終於長大了,她也可以放心地嫁人了,嫁給蕭潛——她曾以為自己喜歡過,想要託付終身的男人。然而,當消失的記憶重現,當烙印在心裡的愛情重拾,她才懂了與蕭潛初遇的那個夜晚,她為什麼會被他吸引,因為蕭潛那日穿的長衫上有竹葉,他手中的走馬燈就像夕陽,她以為她喜歡上了蕭潛,原來那斬不斷的情愫是對宇文楚天的眷戀。
她不愛蕭潛,從未愛過,但她虧欠了他,欠他一世情,欠他一條命,她只能用他的「此生無憾」來償還了。這樣也好,她可以嫁人了,宇文楚天一直盼著她嫁人。她今日讓他如願以償,以後他就可以放下對她的虧欠和責任,去追尋他內心真正的渴望。
他和孟漫可以有個好結局了,很好,真的很好。
轉頭看向窗外的墨竹林,只是這樣的好日子,他為何沒來呢?是不願意看著她嫁人,還是一時脫不開身?
蘭夫人安撫好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的迎親隊伍,走進門,眼中也是淚光流轉:「沙兒,你跟娘說句實話,你是真的想嫁給蕭潛嗎,還是為了我們侯府的存亡?」
「我是真的想嫁。」她笑著,努力讓自己笑得像個新娘一般愉悅,「過去想,現在也想。」
蘭夫人聞言,更是淚流滿面,道:「是娘的錯,娘誤了你的幸福,早知你對蕭潛情深至此,我何必……」
「不,這樣才好。讓我什麼都想清楚,自己做了這個決定,這樣我才不會後悔。」
「可是蕭潛已經沒了,你嫁去蕭家就要守一輩子寡了。」
「就算為他守一輩子寡,我也心滿意足!」落塵嘴角含著笑,最後梳理一下並不亂的鬢髮,優雅起身,緩步走到門前。
蘭夫人還是沒辦法眼看著她往火坑裡跳,一把拉住她:「如果你哥哥讓你不要嫁,你會不會聽他的話?」
落塵仍笑著,但笑容明顯僵硬了:「他不會的。」
蘭夫人從衣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絲巾,鴛鴦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恩愛的模樣,這正是當年她為他繡的那方絲絹,她記得,她將這絲帕塞進他懷中的時候,臉都紅透了。
接過絲帕,她的手抖得已經拿不穩:「這是……」
「你哥哥讓人快馬急行三百里為你送來這絲帕,只說一句,讓你等他回來。」
手中攥著染血的絲帕,她再也無法冷靜,胡亂抓著蘭夫人的肩問:「為什麼他讓人送來這個,他人呢?他怎麼沒來?」
「他……」
「是不是他……他出了什麼事?」她死死抓著蘭夫人的手,十指都在顫抖。她早該想到,她是他最疼的妹妹,她成親他不會不來,除非他來不了。
「聽說他原本想趕來阻止你,可他昨日受了內傷,傷勢雖無礙,卻無法長途跋涉趕來,所以讓人送來這個。」
「他的傷勢如何,嚴重嗎?」
「你不必太擔心,他功力高深,再重的傷也能養好。」
她心下惦念,卻也略略心慰,畢竟他還活著,只要他活著,什麼傷都是可以痊癒的。
外面的喜樂重複到了第三次,時辰已經過了。
喜娘不顧阻攔,衝進來催促:「蕭家的花轎已等候多時,再不出門就要錯過吉時了。」
遠處的孤樹,在斑駁的幾片孤葉下又發了新綠。近處硃紅色的亭子,落了新漆,又露了舊色。
浣泠緊緊扯著她的衣袖不放,蘭夫人也上前攔住她:「沙兒,你若不願意,娘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蕭家人帶你走。」
「娘,我已經決定了,沒人可以阻止。若是有一日您能見到宇文楚天,幫我轉告他:我心中只有蕭潛一人,不論生死,今生今世我都願伴他左右,共度此生。至於前塵過往,我既已忘記,也不願再想起。」
言罷,落塵在蘭夫人面前跪下,叩了頭,才蒙上喜蓋,拖著及地的嫁衣走出侯府,走進那只有冰冷的棺材等待著她的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