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徐氏一驚,差點站起身子,不過片刻時間她便又冷靜下來,伸手過來安撫似得輕輕拍了拍岑虞的手,又對岑老夫人說道:「二姑娘今年也才十二歲吧,竟然就有了這樣的心思了?」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的,閉目養神不去看她,徐氏又道:「煩問娘那丫鬟在哪?媳婦想好好問一問。」
岑老夫人沒有回話,眼睛閉著,鼻翼微微翕動,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徐氏也沒有出聲打擾她,甚至面目表情都未曾變過,只是摩挲著岑虞小手的力氣增大了許多,岑老夫人晾了徐氏許久,才緩緩道:「玉琴,你去帶二夫人見見那賤婢。」
一旁立著的是一名美貌丫鬟立刻上前應聲,又朝徐氏行了個禮:「二夫人,請隨奴婢來吧。」
這種事情,徐氏自然是不會讓岑虞在一旁看著的,是以讓擬藍去送岑虞回院子里去,回到院子中,卻見鼻青臉腫的岑岱正等在院子里,見了岑虞,立馬衝上來。又見陪在岑虞身邊的是擬藍,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
岑虞朝他招招手,擺出一個當姐姐的應有的樣子來:「怎麼臉上又傷著了?是又出去打架了嗎?打贏了嗎?」
岑岱支支吾吾地道:「沒事兒,不過一點小傷……」
岑虞便又對採薇和擬藍道:「擬藍姐姐,勞煩你帶著採薇去看看能不能取些傷葯來,採薇畢竟年紀小,比不得擬藍姐姐做事妥當。」
按說他們自然也帶了傷葯,不過上次威風寨盜賊的事情用了許多,更何況,擬藍很明白,岑虞這是要支開她和採薇,單獨跟岑岱說話。這點眼色她還是有的,自然笑眯眯的應了,拉著採薇往外走。見兩人走的見不到影了,岑虞才拽著岑岱的手,將他拉進了自己的房間,又囑咐月盈在外面守著,這才打開窗戶,往外看了兩眼,低聲對岑岱道:「有什麼話就說吧,你這一臉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
岑岱摸了摸自己的臉,立刻疼的齜牙咧嘴,鬱悶道:「是被爹打的。」
「爹打的?」岑虞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放心,我沒供出你來。」
岑岱的話讓岑虞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到底怎麼了?」
岑岱並不說話,而是先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然後才道:「路上你不是讓我人跟著那顧家母女嗎,那顧家母女投靠了個很厲害的官,我派去的人差點被抓住,實在沒辦法了,只能逃回來,倒是把追兵甩掉了,不過不巧,被爹抓住了。」
顧璇母子……攀上一個很厲害的官?
岑虞想了又想,怎麼也想不出來岑虞母子能攀上什麼人,顧家犯的事情可是聖上最不能忍的事情,這樣的關口,又怎麼會有官員願意為顧家母子擋這個災?
「辛苦你了。」岑虞走到岑岱身邊,仗著自己現在比他高那麼一點,伸手戳了戳他臉上的傷,直戳的他疼的嘶了一聲,隨後瞪了瞪岑虞。
見狀,岑虞改戳微揉,邊揉邊問道:「那你打聽出來她們投靠的是哪個官嗎?」
岑岱揮開岑虞的手,躲到一旁道:「沒問出來,那人被爹抓走了,爹什麼都不告訴我,還把我打了一頓。不過,」岑岱皺了皺眉,「她們來京城了。」
岑虞唔了一聲,沉思起來,她們來京城這件事她是不奇怪的,她只奇怪一件事,她們到底找到了什麼靠山?
顧家的事情可鬧的不小,當時若不是岑翊舟出面保下顧家,恐怕顧家要全成為這次皇權清洗下殺雞儆猴的犧牲者,而保下顧家之後,岑家卻開始倒霉起來。
人人都明白,這是皇上心裡不爽快,拿岑家撒氣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岑翊舟也明白,若不是為了一場大病差點死了的顧璇,和在半路失蹤下落不明的徐玉珠,他也不會那麼蠢往上湊。這事換了旁的明白的人都不會沾染,偏顧璇她們抓准了徐氏和岑翊舟的性子,明面上是求,暗地裡是一環接一環的算計,才被她們得了手。
如今,出現一個不明白的人了?
她想的頭疼了都沒個線索,若說顧璇是仗著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籠絡住了她新找的靠山,那倒還說的過去,不過孤女寡母的,若不是有十成把握,顧璇是絕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的。
與其自己在這沒頭沒尾的想,不如直接去問問,岑虞於是讓尋了傷葯回來的擬藍和採薇照顧岑岱,自己去找到岑翊舟。
岑翊舟不在房間里,不然岑岱是絕不會說出那番話的,畢竟岑虞的屋子離岑翊舟和徐氏的屋子也只有兩步遠的距離,這院子太小,逼仄的人都挪騰不過來。於是她便徑直去西南角岑老爺子住的地方。
按說岑老爺子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奈何他如今痴痴傻傻的,發起瘋來又會傷著旁人,以前就曾傷著岑老夫人,岑老夫人發了火,把岑老爺子送進西南角的雨桐苑,又派了幾個婆子小廝伺候,就這樣將他扔在那裡自生自滅。
上輩子也是,岑翊舟在自己院子里不方便做的事情,總會去雨桐苑處理,順便也能看看岑老爺子,防備憊懶的下人伺候不盡心。
雨桐苑瞧著便清冷,比岑忻的院子大且氣派了不知道多少,可看著,卻也比岑忻的院子冷清破落了不知多少。外面站著兩個神情警惕的中年漢子,岑虞認得他們,一一叫了人,隨後道:「我爹是不是在裡面?我找爹有事。」
守著雨桐苑的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叫順子的柔聲道:「大姑娘要見老爺自然是能見得的,不過老爺現在不太方便,還是讓我去告訴老爺一聲,讓他出來見一見大姑娘如何?」岑翊舟手下的將士們還是喊慣了大姑娘,改不了口。
岑虞便點點頭,跟著順子往裡走去。順子讓她在一片空地上等候,隨後腳步匆匆地走了。接著,來的就是岑翊舟了,他身上帶著一股汗味,顧忌著身上臟,所以沒有伸手想要抱岑虞,而是蹲下身子道:「虞兒,你找爹有什麼事啊?」
岑虞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兩隻手攪在一起,聲如蚊蠅地喊了一聲爹。
岑翊舟更加奇怪,往日里岑虞在自己面前一向神采飛揚的,今兒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沒有底氣似得。
岑虞咬了咬下唇,白皙的面上多出了一團紅暈,做錯了事愧疚的小姑娘,似哭未哭的目光,都讓人心疼的想要一把抱住她,在在她耳邊輕聲道,沒事的,不要怕。
岑翊舟現在就是這麼個心情,誰不知道他這輩子最愛的就是這個女兒,那可真是讓他摘星星他都去,邊關那樣的苦寒之地,他都要費心挖一個池子,再千辛萬苦引來荷花種了,就是為了想讓她見見江南水鄉的景色。如今見她這樣的表情,身上臟又不能抱她,只能急急地道:「怎麼了?是身上被燙著了?還是打了人了?莫怕,打就打了,大不了爹去賠禮道歉。」
岑虞見岑翊舟快把自己以前曾做的事情全抖出來了,到底是改了性子,以前聽著自己是絕不會認錯的事情,現在卻臉紅的不得了,連忙道:「爹,不是我打人了。」
「那是什麼事?砸了人家東西了?」
「也不是,是、是我讓岑岱派人去跟著璇妹妹她們的。」岑虞低下頭道,聲音裡帶上了些歉疚。
岑翊舟嗯了一聲,順口就安慰岑虞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說著說著,他卻猛地抬起頭,「你說什麼?是你讓岑岱派人跟著徐玉珠她們的?」
在岑翊舟詫異的目光下,岑虞點了點頭。岑翊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看了看岑虞有些害怕的表情,終於還是讓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虞兒,你為什麼要派人跟著她們?」
岑虞扯住自己的衣角,輕聲道:「我……我怕璇妹妹她們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畢竟她們走的不聲不響的,若是她們路上真出了什麼事,我們也好知道去幫幫她們。」
竟然是這樣,岑翊舟的表情越發柔和:「爹的小魚兒心地可太良善了,你這個性子,爹怎麼放心讓你嫁人啊。」說著,岑翊舟眉目間多出了一絲憂色,竟真的是開始凝神想起來,「不如就嫁到徐家……不行不行,徐家沒有適齡的哥兒。」
岑虞有些無奈道:「爹……你想到那哪裡去了。」
岑翊舟回過神來:「爹的小魚兒今年都十歲了,再不想,就來不及想了。」
岑虞把他從這遙遠的事情上給拉了回來:「說正事呢,爹,你就放了那個人吧,也別揍弟弟了。」
岑翊舟想了想,點頭道:「行,這件事全依爹的小魚兒。」
岑虞扶額:「爹,你還叫小魚兒?」說起來,岑虞的小名有很多,其中最常用的兩個便是小魚兒和榆錢兒,岑翊舟喜歡吃魚,徐氏偏念著岑虞出生時開花的榆錢,兩人爭執不休,在岑虞小時候最愛做的事情就是一個喊小魚兒一個喊榆錢兒,看岑虞應誰,她應了誰,誰便是贏了。
再長大些,岑虞就不喜歡別人叫她小名了,畢竟一點兒都不威風,嬌嬌軟軟的,被人叫一聲氣勢都掉了一半,再後來,岑翊舟和徐氏便不再叫她小名了。
現在她自然不會因為那樣的理由不讓岑翊舟叫自己小名,而是她實打實算起來,可是二十六歲啊,換了別的姑娘家,孩子都該十歲了,還被叫小名,總覺得讓人有些臉紅。
岑翊舟寵溺地道:「好好,爹不叫小魚兒了,不叫了!」
岑虞用手撫了撫自己有些發燙的臉,將話題給正了回來:「爹快把人給放了吧,別讓弟弟再擔心了,更何況因為我讓人家蒙受不白之冤,總覺得不太好受。」
岑翊舟應了一聲,讓岑虞在原地等他。岑虞自然乖乖站著,等了一陣,沒等來岑翊舟,卻等來了一個岑虞十分熟悉的人。
岑老爺子。
他身上穿著一件黃-色袍子,袍子髒的快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還塞了一半到褲腰裡,頭髮披散著,雙目無神,嘴角流涎。見岑虞看自己,他突然沖岑虞做了一個鬼臉。不過是撐起眼睛吐出舌頭,別人做來是有趣,在他做來就是真的嚇人了。
岑虞卻笑了出來,還了岑老爺子一個鬼臉。
岑老爺子看著岑虞的鬼臉,也憨笑起來。
雨桐苑這地方不止岑翊舟愛來,岑虞也愛來,不同的是,岑翊舟是來借地方的,而岑虞是來找岑老爺子的。
旁人都怕岑老爺子,顧璇也都怕他,唯有岑虞不怕,岑虞很喜歡他,所以在顧璇被人邀出門,而她沒人邀的時候,岑虞經常會來這裡找岑老爺子玩。
岑老爺子只是痴獃而已,不過沒人照料,所以看上去才嚇人了些。他聽的懂岑虞的話,認得衣服顏色,在岑虞說了誰欺負她之後,會偷偷溜出去嚇岑虞說的那幾個人,不過他也只是認得衣服顏色而已,岑虞說了紅褂子,他就去嚇穿了紅衣裳的人,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經常鬧的人心惶惶。
岑虞越發的喜歡他,岑老爺子是她唯一的秘密,連顧璇也不知道岑老爺子是聽了她的話才出去嚇人的。
上輩子岑老爺子死的早,這是岑虞心裡唯一的遺憾,她那個時候除了護著她的岑翊舟和徐氏,沒人喜歡,所以對岑老爺子,她心裡就有種同病相憐的愛護之情,可她什麼都不能為岑老爺子做,只能偶爾給他帶些吃的,再教訓教訓那些個伺候不盡心的婆子。
岑虞走上前去,拉住岑老爺子的手,給他擦乾淨了他嘴邊的口水,輕聲道:「爺爺,你又偷跑出來了。」
岑老爺子一愣一愣地看著岑虞,似乎是沒聽懂她的話。岑虞也不生氣,從荷包里找到了紀昀給的那種紫色的糖,剛想餵給岑老爺子,卻被人叫住了。
「哪來的賤蹄子?!主意都打到老太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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