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遇劫
窮途末路的劉玉潔,想起五年前,佟氏為了將她嫁給沈肅,不惜在相看環節動手腳,找個長相酷似卻又比她漂亮許多的丫鬟頂替。
兩家有世交之誼,沈肅父母不疑有他,親事就此敲定。
靡艷的紅色被人挑開一角,毫無防備的她跌進了一雙探不見底的深眸里,眼睛的主人好看的令人心悸。
兩人目光相接,一個飽受驚嚇,一個驚艷不已。
沈肅死也不肯跟她圓房,他生得昳麗不凡,身邊的丫鬟也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哪裡見過這樣圓滾滾的女人,一怒之下還娶了好幾房姨娘,對她眼不見為凈。
尚不知內情的劉玉潔又羞又怒,跑回娘家告狀,卻被祖父的繼室佟氏攔在門外好一番敲打,還透露所謂的「真相」。佟氏勸她哄著沈肅,讓著沈肅,畢竟劉家有錯在先。
可她又做錯什麼,憑什麼承受這樣的命運?
婆婆姜氏震怒之後對她日漸冷酷,再加上沈肅的漠不關心,下人便露出逢高踩低的嘴臉,劉玉潔的日子可想而知。
剛開始,她不服氣,還抓破肖姨娘的臉。沈肅下衙回府,看見尋死覓活的肖姨娘,吃驚在所難免,問清原委,來到她院子。
面對這樣高大的男人,劉玉潔心生恐懼。
「是她先辱沒我。」她為自己辯解。
「所以呢?」他問。
「我當著眾位姨娘的面掌摑她。」
「嗯,然後。」
「如若她再敢出言不遜,我依然會打她。」
「我同意了么?」
「……」劉玉潔凝咽,不服氣的別開臉。
沈肅罰她閉門思過。她哼了聲,卻沒頂嘴。冷漠的侯府生活早已教會劉玉潔什麼事見好就收,以及什麼事不妥協。
見她沒有異議,沈肅一愣,眼神有些意外。
沒過多久祖父去世,父親因永州水道貪污案被革去功名發配俱蘭,劉玉潔無人可依,只好守在聽松苑的必經之路等沈肅。以威寧侯府的權勢,改一改犯人發配的地方,也並非不可能。畢竟俱蘭苦寒,說不定人沒到,命就先沒了。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沈肅。
誰知遇上來者不善的肖姨娘。
劉玉潔一心撲在沈肅身上,不予搭理,她卻越說越過分,惱恨之餘動起手來,劉玉潔不肯吃虧,也掐她,卻頭一回知道掐還能把人掐倒。肖姨娘可不就躺在路中央,哭的梨花帶雨。
走過來的沈肅面無表情打量她們。
「滾!」沈肅吼道。
劉玉潔條件反射就要滾。
「是你,滾!」沈肅對肖姨娘說。
啊?不是我!劉玉潔驚疑不定,見肖姨娘淚奔而去,才信了幾分。
她一心牽挂父親,又想起沈肅的警告,便不敢靠近他,又怕他走了,急忙丈量了下距離,乾脆跪在路中央。
她天真的將相看環節的齷齪攬在自己身上,求沈肅原諒劉家。「對,對不起。」劉玉潔六神無主的懺悔,「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給你,錯都在我身上,你罰我吧。我發誓我阿爹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佟氏瞞著所有人做手腳,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沈肅再次意外的瞪著她。
劉玉潔睜大眼睛,語氣有些討好的味道,「我有八十八抬嫁妝,你幫我掌管吧,救救我阿爹好么,大不了……我再自請下堂,絕不累你名聲。」
可惜他不稀罕她的嫁妝,也沒有為她要自請下堂而表現出愉悅。
還記得那天他穿著緋色圓領襕衫,皮膚潔白如雪,眼眸彷彿秋水滌盪,劉玉潔仰首殷殷地望著他。
然而賞臉聽她說句話已是沈肅最大的耐心,至於幫她,大約是她想多了。
後來,父親病死發配途中,繼母在佛堂弔死了自己,姐姐第二年也因難產沒了。劉氏小長房,只剩她還在喘氣。
失去家族撐腰,婆婆終於爆發,三天兩頭給她立規矩,用一些看不見說不清的法子磋磨她。甚至連「勾引沈肅」這樣的借口也想得出。劉玉潔含冤而無處申訴,誰不知沈肅見了她恨不能自戳雙目。勾引他?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她哪來的勇氣與自信?
婆婆不依不饒,動用家法,鬧出好一番動靜,沈肅聞訊趕來,劉玉潔羞憤欲死。
堂堂國公府的千金,竟淪落到這般境地。當著僕婦的面,五花大綁趴在春凳上,裙子堆在腰間,單薄的褲子褪了一半,布滿血痕的肌膚在白花花的日光下,刺目的驚人。
林嬤嬤膝行至沈肅腳下,「三爺,救救奶奶吧,求您救救奶奶吧。」大概被林嬤嬤的忠心感動,沈肅還真出手救了她。
驚恐萬狀的劉玉潔縮進嬤嬤懷裡,腦中一片空白。
沈肅壓著怒火在屋內與姜氏爭執,那之後盯著她的眼神愈發可怕,不過被他厭惡也不是一天兩天,劉玉潔習以為常,但亦悄悄躲起來不給他遷怒的機會。
偶爾避無可避,她便縮在角落,待他走遠才敢出來,唯恐污了他的眼。
後來,姨娘們變著法兒的強奪她嫁妝,卻又哭哭啼啼的將一堆金銀首飾還回來,臨走之前一起罵她「無恥,爛心黑肺的在爺們面前告狀」。
原來不知誰走漏消息,姨娘瓜分她嫁妝的事傳入沈肅耳中。沈肅震怒,這樣沒有尊卑,亂了綱常的事情傳出只會辱沒威寧侯府,是以,姨娘們少不得挨罵受訓,當天就屁滾尿流的歸還不法所得。
沈肅大概受不了她的窩囊樣,路過她的小跨院時罵了她兩句,無非就是「軟麵糰」,「蠢貨」之類,她唯唯諾諾應著,林嬤嬤戳戳她,「你得問爺要不要進來坐坐」。
屈辱和傷痛教人明白:不想挨打,就得掙體面。而沈肅進來坐坐,就是體面。
她戰戰兢兢邀請,沈肅臉一黑,背著手看了她良久,破天荒的居然應了。
他應了!!
然而討好人這種事做起來並沒那麼容易,她又是被人捧著長大,初次上手,多少有些笨拙,但為了更好的生活,她依然努力的表現,言辭之間不時帶上一句恭維,還把自己最後一盒君眉綠泡給他喝。
雖說倆人沒啥感情,可仔細計較起來,到底劉府有錯在先,沈肅此番卻不計前嫌,幫她討回嫁妝,劉玉潔的謝意摻了一點真心。可惜那時她還不知自己的嫁妝回不回來都沒多大幹系。
因她被休的那天,族裡的人接嫁妝的速度比接她還快。還好沈肅借了她一輛馬車,她攜著林嬤嬤等人狼狽而去,下車的時候打賞車夫一角銀子,車夫見她可憐,沒要賞錢,反倒貼她一張銀票,劉玉潔傻眼了。
被休后的第二個月,黑暗的西廂房內,嬸娘周氏與她對峙,一個大耳瓜子打翻她。
「賤婦!當初說沈肅沒跟你圓房,現在肚子里的野種是誰的?」周氏面目猙獰,恨不能殺了劉玉潔。要知道為將劉玉潔賣個好價錢,她放出的話可是「還是個完/璧」。
兩鬢斑白的林嬤嬤擋在前面,挨了周氏幾腳,「四太太,求您饒了二小姐,她瘦成這樣,再打下去,恐怕要一屍兩命……」
周氏逼問孩子是不是沈肅的,若是,便饒了她,還可趁機鬧上沈府,訛一筆銀子。
劉玉潔如同鋸了嘴的葫蘆,誰問也不開口。
當晚就被周氏灌了碗葯,血流如注,身邊陪著她的人依然是林嬤嬤。
林嬤嬤問:「傻孩子,肚子里的肉是不是沈肅的,怎麼瞞著我?」
劉玉潔窩在嬤嬤懷裡,軟軟的抱著她,「那天你病了,綠衣照顧你,綠染也不在。他突然出現,我想著反正是夫妻,而且你不也說他若歇在我屋裡,外面的人就不會欺負咱們嗎?嬤嬤,你年紀大了,怎能給肖姨娘磋磨,綠衣臉上也留了疤,以後可怎麼嫁人?」
我苦命的兒呀!林嬤嬤抱住劉玉潔痛哭。
「嬤嬤不哭。」劉玉潔安慰她,可肚子越來越痛,彷彿又回到那五光十色的午後,沈肅強壯的胳膊緊緊擁住她,她咬著牙,攥緊小拳頭。
他問她是不是很疼?
她很怕沈肅不耐煩走人,只能堅強的說「不疼」,誰知涕淚卻先於「不疼」而出,沈肅一邊擦著她滿臉的液體,一邊命令她,不準哭!
她嚇得立即噤聲,沈肅又哄騙她,「一會兒就不疼。抱緊我,抱緊就沒事。」她信以為真,死死抱著他,眼淚打濕他的脖頸,卻還是疼,他忍了一會,忽然牟足勁的折騰她。
如此,怎麼可能沒事,好在她也沒把他的話過分當真。
沈肅走之後,她驚魂未定,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洗個澡,而不是告訴林嬤嬤。沈肅又派人送來傷葯,此後再見面對她也不似之前那麼凶。可她嚇破膽,再也不敢「請他進屋坐坐」,直到被休的前一晚,他不請自來。
她的疼,是他的快樂,然後她就能得到體面。唯有指望這點好處方能麻痹身體的痛楚,半夜他還想要,劉玉潔借口小解,躲在官房不肯出來,之後,他什麼也沒說,沉默離開。
流/掉孩子的劉玉潔死裡逃生,疲憊的倚在林嬤嬤懷中。
陰毒吝嗇的周氏竟破天荒的讓人燉了雞湯給她補身子,想來是將她賣了好價錢。
一個月後,十八歲生辰的那天,她被人塞進了接親的花轎。
同族的長輩絲毫不顧念父親位高權重時的恩惠,如同丟棄燙手山芋般給她重新說了門親事。
嫁給阜南道恭親王韓敬山做填房。
按理說她一個嫁過人沒姿色沒身家的破落女人,最後還能落個這樣的親事,當真前世修來的福氣。
恭親王,今上的嫡親兄弟,今年才五十歲,膝下有五子三女,先頭娶的兩房妻子都因病過世。
年紀大了,兒孫滿堂,嘗過數不清的美酒佳人,什麼都不缺,就缺個溫柔可心的。
十八歲的劉玉潔,猶如夕陽中隨風擺弄的柳絮,抖若篩糠的坐在新房,望著比父親還要大的男人。
她那樣嬌小,瘦的好似一張紙片,巴掌大的臉上眼睛看著比從前大好多,濕漉漉的烏黑,似乎任人一個指頭就能捏死。
沒想到你竟這般婉麗。恭親王笑道。
被人挫磨這些年,別人不說她丑,還誇她好看,已是劉玉潔不敢想象。
恭親王很溫柔,不似沈肅那樣擺弄她,也不做床/第之事,喜歡陪她聊天,還讓人騰出一間屋子供她擺放父母牌位,給她離家以後最安穩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劉玉潔的臉上,漸漸有了從前的笑容,宛如回到勛國公府嫡二小姐的快樂時光。
兩年之後,恭親王去世。
二十歲的劉玉潔冷得渾身打顫,不停捏緊衣袖,而窗外夏日的天光顏色濃烈。
直到他走進來。
恭親王的幼弟,韓敬已。
深宅內院,在這蟬鳴陣陣的午後,一個外男出現在這裡,且這男人與她還是叔嫂關係,更不得了的是年齡也相差不大,怎麼看怎麼耐人尋味。
男子右手把玩著扇墜,容貌秀美的不似真人,一身素衣如雪,半挽的黑髮僅以一枚剔透的玉簪固定。
劉玉潔彷彿見了鬼,「呀」地慘叫一聲,連續喊了三聲「含喬」、「含露」。
無人回應。
他左邊嘴角一挑,銜著幽長而曖昧的笑意,每跨出一步,都若踩踏一下她的心尖,劉玉潔搖了搖頭,手忙腳亂下床。
「逝者已去,嫂嫂可要節哀。」韓敬已俯身,雙臂撐在床沿將她困於之間。
「不,不……」劉玉潔上下不得,偏頭躲閃,柔軟的唇一不小心擦過他的唇角,他很享受的閉上眼。
屈辱的淚花在眼眶閃爍,劉玉潔用手背使勁的擦嘴。
「小嘴巴怎麼這般冷,我給你捂捂。」他好心道。
劉玉潔慘叫一聲,雙手掩面。
男子拿開她的手。
「殿下,饒了我吧,求你饒了我……」她驚恐地抵住他胳膊,那點力氣還不如一隻小奶貓。
韓敬已「嘖嘖」兩聲,「叫我一聲好哥哥,便饒了你。」
她抖若篩糠。
「嗯?」語調上揚,韓敬已半眯的眼瞳似毒蛇般冷酷。
劉玉潔面色蒼白,不是她不肯叫,而是她知道叫了之後韓敬已只會更興奮。
窗外的烈陽越發的刺目,一陣熱風吹來飄滿夏日的清香。她抬眸,眼中是碧落長安下的豐水麥田,綠油油的一片,悄悄開滿一季的麥花,那麼美,卻又那麼短暫,猶如她這飄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