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決堤
?又行了三日,因著秦祚的命令,大軍並未行進洛陽,而是徑直往抗洪救災第一線的南樂縣而去。河南道總督黃捷知道自己犯了錯,很聰明的並未擺什麼大架子來迎接皇帝,而是跟在諸葛汀身邊打下手,奮戰在南樂縣。
進了河南道之後,蘇逾明便只帶了兩千人護衛,其他人都按秦祚的吩咐日夜巡視千里河堤去了。到了南樂縣外,大雨傾盆而下,眾人的腳步一下子慢了下來,一片泥濘,車轅一陷進去根本動不了。馬匹一蹄子下去,便是泥漿飛濺。
蘇逾明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策馬而來,道:「陛下,要不先避避雨,明日再探南樂?」
秦祚只道了兩個字:「繼續!」蘇逾明咬牙揮手讓一眾士兵來抬陷在泥里的車。
秦祚大手一揮,道:「備馬。」士兵牽馬來的空隙里叮囑蘇素衣乖乖待在車裡,也不等她回話,便挑開帘子徑直出去了。蘇素衣見她一出去,衣衫的顏色便瞬間加深,忍不住跺腳,這人怎不聽別人意見就擅自決定呢,你怎知我就忍心一人呆在車裡?
此時正好蘇慶雲從後方趕過來,蘇素衣展臂將他攔下,搶過馬兒追著秦祚而去。蘇慶雲傻傻的踏在泥地上,欲哭無淚,我的親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秦祚披著蘇逾明遞過來的蓑衣,已經跑在隊伍最前面,蘇逾明跟在他身後半匹馬身的距離,兩人都是沉默不語。
本就水災泛濫,如今又下起大雨,不亞於火上澆油,兩人心裡都是沉甸甸的。忽然聞見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人默契的一齊往後望去,見是蘇素衣,秦祚的臉一下黑下來。
「胡鬧!」秦祚怒罵一聲,蘇素衣抿嘴不語,顯然是擺明要『胡鬧』了。
蘇逾明自然看得出自家女兒是為何而來,神情複雜難明,又心疼又心酸,自己這當父親的可未享受過這般待遇。
三人,應該是說兩人(蘇逾明在一旁暗自神傷)僵持不下,雨點不斷的打在身上,風一吹過便涼透心底,當真是凄風冷雨。見蘇素衣一身素裙被打濕緊貼著肌膚,秦祚冷哼一聲,將身上的蓑衣脫下強罩在她身上,然後大喝一聲:「加速前進!」也不給蘇素衣推辭的機會,一揚馬鞭,就沖了出去。
秦祚透過雨幕望見南樂河堤時,只見數百個『泥人』正扛著沙袋、巨木等東西冒雨勞作著。她還來不及鬆口氣,一道炸雷憑空響起,銀河倒瀉,一些低處的路已經被淹沒,她心中一緊,目光死死盯住河堤處。
只聽『嘩啦』一聲巨響,一處河堤垮了,洪水瞬間從決口處洶湧而出。此時一個一直站在高處的『泥人』一下軟倒在地,指天怒罵著:「老天,你難道都不開眼嗎?」聲音沙啞卻細嫩,儼然是個女子。
河工們被水沖得七零八散,有幾個『泥人』去拉那女『泥人』,彷彿是想帶她逃離。那女『泥人』卻是一下掙開,手舞足蹈的指揮著什麼,看樣子竟想親自去。
秦祚當機立斷,下令道:「全體軍士前去幫忙。」
蘇逾明立馬吩咐下去,身後的軍士早就看紅了眼,如今得到命令,全部怒吼著衝上去。這邊的動靜如此大,自然瞞不過那邊的人,只見那女『泥人』看了這邊半晌,然後繼續指揮著。
秦祚望了望身後,還有百餘士兵跟著,她知道這是蘇逾明的底線,於是也不再說什麼,夾了夾馬肚,朝那高處而去。
秦祚還未走到,便有一個『泥人』前來相迎了,那人也不顧地上的泥濘,五體投地,大呼道:「罪臣黃捷,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祚騎在馬上,目光落在遠處的河工上,軍士上,還有那個女『泥人』身上,就是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
時間一下靜止下來,秦祚不動,便沒人敢動,地上的河南道總督黃捷更不敢動,任憑大雨瓢潑。
「你冷嗎?」秦祚淡淡的問道。
黃捷身子有些發抖,卻咬著牙道:「回陛下,罪臣不冷。」
秦祚輕輕一笑,道:「可是朕冷,被這雨一淋,風一吹,朕冷得不行。」
黃捷不是傻瓜,眼睛一轉,便領悟過來,嚎啕大哭道:「罪臣知錯,臣對不起陛下,對不起百姓,請陛下責罰。」
秦祚沒聽到一般,自顧自說道:「朕待會兒會有熱水沐浴,會有熱菜下飯,可是百姓呢?他們沒有房子遮風擋雨,連一碗熱粥都沒有,他們不冷嗎?」她語氣輕柔,似在追憶似在陳述,但在場的人卻無一例外的聽出那番沉重。
黃捷也不知該如何說話,只知道磕頭,一個個的砸在泥地中,臉上嘴裡全是泥。
待秦祚回過神來時,首先對上的是一旁蘇素衣滿含關心的眸子,秦祚輕輕一笑,蘇素衣想別過頭去,最後還是忍住了,回以她微微一笑。其次,她才看見那女『泥人』不知何時走到了近前,見她望去,女『泥人』輕輕施禮道:「諸葛汀參見陛下。」
秦祚上下打量她一番,這個奇女子她可是好奇很久了。聽她聲音又比剛才低啞了幾分,知道定然是剛才又耗費了些功夫去指揮,可惜臉上也有些泥,看不清相貌,她點頭道:「情勢可能控?」
諸葛汀也好奇的看了看她,秦祚剛才的一番話都落入了她耳中,她都不敢相信,這是從這個只知道風花雪月,詩情畫意的皇帝口中說出的。不過她掩飾得很好,輕聲回道:「陛下派人及時,趁決口不大還能修復。」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諸葛汀來負責修堤適宜朝廷上下都未有反對的,秦祚便知她肯定是權威,如今聽她一說,也放了心。臉上終於露出絲笑意,道:「那便好,你先去洗漱一番,再來帳內找我。」
諸葛汀領旨下去了,黃捷還跪在原地,秦祚掃他一眼,輕嘆道:「起來吧,先將水災後續事宜處理好了,再論罪過。」黃捷哭著鼻子起來了,恭敬道:「陛下,軍帳設在另一方,罪臣為您帶路。」
秦祚見遠處河堤確實已被堵住,只是還有些小的地方在滲水,想來問題不大。又見一旁的蘇素衣嘴唇都有些青紫了,立馬催促著帶路的快點走。
來到軍帳,黃捷在看見陛下的那一刻就吩咐人趕回來燒水,此時一到便有熱水可用。秦祚目送蘇素衣去之後,又細心吩咐王瑾去熬些薑湯驅寒之物,這才自行去沐浴。
秦祚將自己濕嗒嗒的衣服褪下,摸了摸纏得胸口發緊的繃帶,也幸好纏得緊,不然濕衣服緊貼著就暴露了。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她也冷得不行,全靠一股精氣神撐著,如今一下放鬆下來,連打幾個噴嚏,嗓子痒痒的。
糟了,謝醫女被自己派去洛陽了,罷了罷了,以前生病也從未去醫館看過,現在還變嬌氣了些不成?她也不再久留,想著出去喝碗薑湯定然會好一些,便起身穿衣出去。
早有宮人捧著絲錦等著為她絞發,等稍稍幹了些,她就坐不住了,問道:「貴妃呢?」
王瑾回道:「娘娘早些沐浴完就去中帳了,諸葛院長也去了。」
「薑湯送去了嗎?」她也起身往那邊而去,邊走邊問。
王瑾道:「送去了,也給諸葛院長送了一碗。」
「嗯,應該的。」輕誇一聲,不是王瑾想著,她都忽略了。走到中帳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笑聲,待她走進去時,還能看見蘇素衣臉上的笑容,想來這兩人關係真是不錯。
諸葛汀此時換了一身淡綠色的武士服,看起來英姿煞爽,秦祚本就對她心生好奇,如今人家洗乾淨了送上門來自然要好好看看。這一看,忍不住呼道:「汀姐姐?」
諸葛汀面帶微笑,頷首道:「謝陛下厚愛。」
秦祚眨眨眼,自己這是被佔了便宜?可這話確實是自己說出來的,她打了個哈哈,走到蘇素衣身邊坐下,道:「剛才受了寒,怎麼不多泡會兒?薑湯喝了嗎?」
蘇素衣輕嗔她一眼,這人怎麼當著別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自己沐浴的事也要管,但心中卻一陣溫暖,輕「嗯」一聲,將手邊的另外一碗薑湯遞給她,意味不言自明。
秦祚笑著拿過一飲而盡,蘇素衣順手將她手中的空碗接過,扭頭遇見諸葛汀似笑非笑的眼神,臉頰一下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