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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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春闈,雖然仍是隆冬,那些上京應試的舉子們早已經上了路,不少鮮衣怒馬,僕從相隨,也有零星徙履擔箱的讀書人,一路風塵僕僕,但多也是結伴而行。未到京畿,江南道多是武林世家,往往有些恩怨仇殺,刀劍無眼,自然不大太平。
慶豐樓便是開在涼州官道上的一家小客棧,前面的門面是兩層的酒肆,後院有幾間客房,這幾日生意頗好,送往迎來,很是熱鬧。
時近正午,趕路的人大多前來歇腳,掌柜和夥計跑進跑出,正忙得不亦樂乎,在門前招呼客人的小二卻和一個路人起了衝突。
那路人是讀書人的打扮,背著一個書箱,穿戴頗為寒磣,一身長袍已經洗得發白,此刻卻面紅耳赤,在那裡不住辯解:「小生並非有意為之,實在是半路丟了錢囊,還不自知。」
這店小二身材頗為高大,雙手叉腰卻是不依不饒:「您這是存心來吃白食的吧?」他一把拽住那書生的領口,「看你這窮酸樣,哪裡像是趕考的舉子,只怕是個小賊,混進來好下手偷客人的錢。」
那書生氣得臉色發白,雙唇哆哆嗦嗦:「你……你含血噴人!小生不過是遺落了錢囊,到付賬時才發覺,你怎好如此冤枉我?」
那小二冷笑道:「客官既然覺得冤枉不如與我一同去見官如何?咱們叫縣爺來好好評評理。你這樣的小賊我一年到頭不知要碰到幾個,以為裝出一幅可憐相就可以饒過你么?」
周遭的人不明所以,只是對那書生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小二越發覺得佔了理,只在那裡嚷嚷著要送官。
酒肆二樓卻傳來一聲輕笑,只見一個青衫公子從樓上緩緩走了下來,一把握住那書生的右臂,笑道:「兄台怎麼此刻才到?叫兄弟我好等哪。」說著,轉過臉瞥了那小二一眼,「你這不長眼的狗東西,得罪了我兄弟,還不快賠罪?」說罷,手一抬,一錠碎銀落在店小二手中,「再來三斤黃牛肉,四個可口的小炒菜,外加十個饅頭。動作要快,可知道了么?」
那店小二愣愣看著眼前這個俊美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掂掂手中的銀兩,便知是個貴客,不敢怠慢,露出討好的笑容:「是!是!小的馬上去辦,馬上去辦!」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那書生諂笑道:「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得罪!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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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渾渾噩噩坐在桌前,對著一桌子菜,還有些驚魂未定。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青衫公子,只覺那人形容俊朗,眉清目秀,器宇不凡,只是吃相頗為不雅。年輕公子一邊大口啃著牛肉,一邊沖他展顏笑道:「兄台怎麼不吃?難道是不對胃口么?」
書生拱了拱手:「方才其實已經吃過了。今日之事多虧公子解圍,小生感激不盡。」他訥訥一笑,「小生柳夢龍,表字梅卿,關中弋陽人氏,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年輕人眉眼彎彎:「我叫何晏之。感激的話不必再提,我只是看那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實在討厭罷了。」他端起身邊的茶杯,「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兄檯面貌不俗,相逢即是有緣。我不會飲酒,便以茶代酒敬柳兄一杯。」他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柳兄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身裝束也是讀書之人,想必定是上京赴考的舉子了。」
「正是。」柳夢龍點點頭,「說來慚愧,不知何時丟的錢囊,竟渾然不覺,還惹上這般尷尬之事。如不是何兄仗義執言,保全了在下的顏面,今日定要被那小人羞辱,若真鬧到縣衙,我聲名受累不說,還要影響科考。」他站起身躬身一拜,「大恩不言謝,且受小弟一拜。」
何晏之哈哈一笑,道:「你們讀書人就是太過斯文。那店小二污衊你,與他爭辯有何用?這種小人就是欺軟怕硬的貨色,你真的強過他,他自然就軟了。」他擦了擦油膩的手,「不過呢,真的碰到強硬的對手,則要明哲保身,最好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真的走不掉就先服個軟討個巧,說點好聽的話,好漢不吃眼前虧么。」
柳夢龍寒窗苦讀十餘年,向來只讀聖賢書,哪裡聽過這般言論,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俊美青年,訥訥道:「何兄果然高論。」
何晏之抹抹嘴,又抓起一塊牛肉大嚼起來:「我自幼混跡市井,也沒讀過什麼書,說話粗俗了些,比不得你們讀書人,柳兄莫要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