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柏睿說完,又徑自回到二樓,傅箐箐看著樓梯拐角處的鋼琴思忖,有些東西不知道的時候百般猜測,知道了又會難受。她承認她為柏欣閱的不幸惋惜,可是更為自己可憐,也為她那個死去的那個孩子可悲。
保姆將做好的菜端上桌,對著發獃的傅箐箐說:「傅小姐,該吃飯了,上去叫下先生罷。」
傅箐箐噢了句,站起來摸著欄杆上樓。
她走到主卧門口,看到柏睿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屏幕,她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厲害。
許是很久不見人下來,保姆便朝著二樓門口處立著的她喊:「傅小姐,先生不在么?」
柏睿聽到聲音,這才將視線移至門口,傅箐箐看到他的眼睛一片通紅。
柏睿收起手機,站起來往外走。
飯桌上的氣氛很是緊張,柏睿一言不發,傅箐箐也不敢說話,保姆更是一直望著柏睿旁邊的位置出神。她想起了以前吃飯時,柏欣閱總是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柏睿有時候被她吵得煩了就嚇唬她說晚上不陪她睡覺。自從柏欣閱沒了以後,飯桌上就安靜得厲害了,都像是進了觸不可及的深淵,在枯榮遍布的原野里掙扎,各自都傷痕纍纍。
她打算辭職的,而且她知道柏睿因為柏欣閱的事情其實是很氣她的,畢竟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可是柏睿說要她看著傅箐箐,她知道他的生活習慣,他不想找個新人來又重新習慣。而且大抵他留著她也是看在她照顧欣閱幾年的份上罷。
傅箐箐不怎麼有胃口,她現在擔心李楠跟他父母,她在這裡已經好些天了,她也不知道柏睿到底要拿他們怎麼樣。
吃完飯上樓,傅箐箐跟著柏睿,她聽到他手機在響,柏睿也毫無顧忌的接起來,看了她一眼,對著電話說:「留著一條命,別讓他死了。」
傅箐箐全身的血液都凝稠了起來,她一臉乞求的看著柏睿,柏睿將電話貼著她的耳朵,笑得邪魅,「來聽一聽他的聲音,放心吧,還活著呢。」
傅箐箐立馬伸手想接過電話,卻被柏睿一把甩開,傅箐箐也懂得進退,她對著電話小心翼翼,「李楠,李楠。」
李楠現在已經沒了聲音,他這些天一點東西都沒吃,就喝了點點水,手指的傷口被隨便處理了下,天氣炎熱,早就發炎了。這會聽到傅箐箐的聲音,他的眼中一片泫然。嘴裡囁嚅著,就是發不了音。
傅箐箐沒有聽到聲音,她有些著急,冷冷的看著柏睿。柏睿沒多大耐心,將手機收回掛掉,扒開沙發上的衣服大刺刺的坐上去,然後從茶几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燃,狠狠的吸上一口又吐掉。
她很少見到他抽煙,柏睿手裡的煙到底的時候他突然問她:「如果我殺了你男人,你會怎麼樣?」
傅箐箐直打哆嗦,「我會殺了你。」
「哈哈。」柏睿冷笑,「你覺得他對我女兒做出那樣的事,我還會留著他?」
傅箐箐無言以對,柏睿又道,「不過我可不想讓他那麼容易死掉,那太便宜他了。」
「你女兒沒了我也很難受,但是你現在做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要活著不是嗎?」
「我女兒死了你會難受?」柏睿自動過濾掉她的後半句,突然一臉認真的看著她。
「會的。」傅箐箐使勁點頭,「她很可愛,我想她也希望你不要太執著於過去的事,你總要活下去。忘了這事情好嗎?女兒以後總會有的。」傅箐箐邊說在他面前蹲下來,手覆上他的手背,一臉殷切的看著他。
柏睿的臉漸漸變冷,須臾他使勁甩開傅箐箐的手,將煙蒂按在面前茶几上的煙灰缸里,站起來一把推著傅箐箐的腰往床上倒去。
傅箐箐不設防被他推到在趴在床上,還沒有緩過神來柏睿就壓在了她的背上,緊接著她感覺到熱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子上,柏睿扯著她的頭髮逼著她臉往後仰,一臉暴戾的看著她,「忘?幾十年來沒有人教會過我要學會忘記。你回來的最初,我也想跟你說要不然我們都忘了過去,以後好好過下去,可是你說你恨我,你忘不掉,你把你過去所有的不幸都計算在我頭上。你看,連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憑什麼要求我能做到?」
傅箐箐頭髮被他扯著,只覺得頭皮火辣辣的疼,眼淚直冒,還沒來得及說話柏睿就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衣服,她反應過來直接一巴掌朝著柏睿招呼過去,柏睿挨了一掌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冷冷看著傅箐箐,「是不是想讓你男人現在就去閻王爺那裡報到?」
「你除了對我做這些事情,你還能做什麼?你女兒才死了多久?你就對我做這種事情,你也不怕孩子她媽傷心?」
柏睿也不惱,反而輕笑,「別對我用激將法,沒用。」
傅箐箐趁他不備,一把推開他,跳下床抓起煙灰缸,狠狠的瞪著柏睿。
「砸呀?」柏睿也站起來,將卧室開著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向著傅箐箐一步步逼近,「砸,往這裡砸。」說完還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傅箐箐眼中泫然,「我不敢,我不是你的對手,我不敢對你怎麼樣,我殺了你我也走不出這裡。可是我自己的身體我可以做主,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恨我,可是我只求你放了李楠,他要是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呢,你拿死來威脅我?」
「是,我看得出來,你對我……對我的身體至少還有興趣,只要你放了他,這一輩子我都跟著你,伺候你,替你女兒贖罪。也許你不能理解,在你眼中他是殺死你女兒的罪魁禍首,可是在我心裡,他卻是我這一生除了我爸媽唯一對我好的人。」
傅箐箐一席話說得誠懇,柏睿卻一點都不為所動,他甚至還冷冷的扯了下嘴角,一臉嘲諷。
傅箐箐知道跟他這種人沒有道理可講,她不假思索的直接將煙灰缸往自己額頭上砸去,傷口處立馬往外汩汩的浴血。
柏睿神色微變,卻也站著沒動,直到傅箐箐額頭上直冒冷汗,他才使勁拉開卧室的門,然後又使勁關上。
傅箐箐癱坐在地上,手裡的煙灰缸也被她鬆開,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氣。
阿姨很快上來了,她將手裡的急救箱擱下,開始不動聲色的給傅箐箐清理傷口。不久後有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整個院子徹底安靜了下來。
阿姨給她傷口處理好就下去了,傅箐箐就坐在地上,一直到了天亮,柏睿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又是風和日麗,傅箐箐拖著疲憊的身軀到院子里的榕樹下,背靠著榕樹棕色鬚根,眼睛望著大門處發怔。
她太想要走出這裡,可是她不敢。如果今天李楠不是因為她做了錯事,或許她可以做到不聞不問,更何況他還有父母,她做不到那樣的不管不顧。
保姆出去買日用品了,她跟柏睿現在都知道,她根本不敢逃,所以現在也不怎麼看著她了。
起風了,院子里有枇杷葉香的味道,傅箐箐循著香味的來源地望去,看到了那顆枇杷樹。
那棵樹比起三年前大了許多,曾經懷著柏悅的時候,她無數次的想,也許她的一生就是那樣了,守著年輪一圈一圈的走過,有個優秀的丈夫,有個可愛的女兒,一路到老也不會有所遺憾。可是後來她再看到這棵樹,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覺得悲傷。那是一種本能的感應,就像是突然看到了一群候鳥倉皇南飛,又像是親眼目睹了冷秋格調一下子席捲了整個山頭一樣,疼痛,悲傷不已。
因為有這種莫名的情緒,她很少會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這棵樹上,也很少會靠近它。
等到意識迴轉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樹下,這棵樹已然亭亭如蓋矣。
樹下是綠蔭的草坪,鬱鬱蔥蔥的一片煞是好看。其實整個院子很漂亮,院子裡面有很多很多的花草樹木,傅箐箐早些年懷著孩子無所事事的時候就喜歡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玫瑰花在夏天總是是羞答答的開滿一天一地,古榕樹、棕櫚樹、梧桐樹交錯種植生機盎然,奇怪的是,只有枇杷樹才是唯一一顆。
傅箐箐有些脫力,她昨晚沒有睡覺,額頭上的傷口又疼,現在覺得頭暈目眩,於是蹲下來抱住了枇杷樹。
她是赤腳出來的,腳底直接踩到了草坪上。
似乎有些不平的觸感,低低淺淺的草也扎得她腳底輕微的疼痛。
她伸出手去扯腳下的那一撮草,草被連根拔起。
然後有兩枚戒指圈著一張卷好的紙在草根下面,傅箐箐將戒指拿了出來。
是對婚戒,很簡單的款式。紙張像相片一樣有層薄薄的膠保護著,上面是她熟悉的字: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傅箐箐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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