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孟脩禕站在宣室殿石階之上,東方滾雷陣陣,有雨之兆,她抬眼望向天際,默了片刻。夜已深了,暮笙的身影仍未出現。

孟脩禕悶了會兒,與一旁侍奉的宦官道:「去個人,帶上傘具,往政事堂看看,上卿在是不在。」

宦官領命而去。

距那夜的掏心掏肺已過去十餘日。那夜,孟脩禕不自信地問了暮笙是否願意留在京師,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暮笙便連連點頭說了願意。

孟脩禕緩緩舒出口氣,唇角漾起一個淡淡的笑意來,那夜的甜蜜與驚喜,而今想來仍讓她滿懷欣喜。

解決了終身大事的陛下,在淮安君與丞相們的百般暗示下,奇迹般的「病癒」了,又開始臨朝。

臨朝後,皇帝第一件事便是將滯留在京的郡守們打發了走,又愉快頒詔,命上卿大人馬上走馬上任,正式履行上卿職責,政事堂從此群龍有首。

安排好這一切,本以為從此便可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的陛下驚訝的發現,上卿大人竟開始早出晚歸起來。

早出,她忍了,上卿是要早朝的,碰巧她也每日都要早朝,那便一同早起就是。可是,暮笙不到天黑不歸家的行為,令孟脩禕很是生氣。

便如今夜,將近戌時了,暮笙仍不見蹤影!

雷聲沉悶,疊聲而至,天空落起雨來,細如牛毛,密若散絲。

麥榮恩撐著青竹傘小跑了來,為皇帝擋雨。

又等了一陣,暮笙終於姍姍來遲。

孟脩禕先是一喜,笑意還未達到唇角又讓她都收斂下去,面無表情地看著暮笙一階階走上來。

雨落下,路面瞬息間便變得濕漉漉,暮笙踏在上頭,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待她終於走到孟脩禕身前,正要與陛下見禮,便見孟脩禕不輕不重地橫她一眼,率先道:「走罷。」

言罷,便自轉身朝殿中走去。

仲春的雨仍裹著寒意,走入內殿,孟脩禕便嫌棄地盯了暮笙一眼,道:「換了衣裳來。」

暮笙知道自己來得晚了,陛下必是不悅的,便未多言,順從地跟著宮人去換了身衣裳。

那夜之後,孟脩禕便以冠冕堂皇地理由在宮中為暮笙布置了一間宮室,只是那宮室自布置好起便如虛置,暮笙每日都在這宣室殿過夜。

御前的人嘴巴嚴得很,事關陛下隱、私,何人敢多言?這二人便過起民間夫婦一般同食同宿的日子。

待暮笙換了衣裳出來,晚膳已擺上了。

孟脩禕坐在食案旁等著她出來。

暮笙心下一暖,柔聲道:「我回來得遲,陛下便不要等了,先用膳就是。」

孟脩禕橫她一眼:「你也知道你回來得遲?還說自己是個大夫!每日按時寢食的道理都不懂么?我看你也不必做這個大夫了!」

她語氣不好,言辭也未多客氣,暮笙也不氣惱,只是溫柔地望著她微笑。

孟脩禕瞬間兩頰發燙,轉過臉去,快速道:「先用膳。」

一頓晚膳在寂然無聲中過去。

暮笙與孟脩禕道:「陛下先去沐浴,過一會兒我為你施針。」

孟脩禕一張精緻的臉就皺起來了:「今日不要了。」

平日總聽聞針灸扎入穴位,只會產生酸麻,並不很痛,孟脩禕親自試過,只覺得度時如年,疼得連話都說不出。身體太過敏感,平日里一點疼痛都如放大了數百倍,更何況用銀針扎進肉里。

陛下表示不想要了。

暮笙溫聲道:「今日是最後一回了,這兩日下來,我觀你脈象,還是頗有起效的。快去沐浴,休要前功盡棄。」

想到前幾回所受之苦,孟脩禕不甘不願地去了。

暮笙便趁這一陣,準備銀針。

每到這時,孟脩禕總很磨嘰,暮笙知她是想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也不使人去催促,自拿了幾篇公文來看。

她在政事堂並不順利,那裡有不少她往日的同僚,資格比她老,經驗比她足,曾是她的前輩,結果她外放三年歸來,便成了他們的上官,可想而知這些同僚們的內心是如何的不是滋味。

她唯有更加努力,收攏人心。政事堂既是陛下智囊,又為陛下制衡前朝之利器,勢必不可人心渙散。

看過三份公文,孟脩禕終於磨磨蹭蹭地來了。

她換了寢衣,絲綢所制,光滑柔順,上頭是金絲刺繡的龍紋,髮絲披在身後,柔滑的肌膚還泛著濕氣浸潤后的紅潤光滑。

暮笙抬眼便看得入迷,孟脩禕到她身前跪坐下,將她手中的公文取出,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而後牽著她的手,帶往榻邊。

暮笙回過神,便去取針,孟脩禕嘆道:「夜色如斯,美不勝收,卻做如此殘酷的事,真是浪費。」

暮笙沒搭理她,陛下也就過過嘴癮罷了,過一陣該躺下還得躺下,該寬衣還得寬衣。

將近半個時辰的針灸,孟脩禕疼得滿頭是汗,暮笙心疼她,不斷地為她擦拭。

待針取下,孟脩禕抱著暮笙,半晌,方道:「終於最後一回了。」

暮笙輕撫她的髮絲:「嗯……」

「但是,」孟脩禕頓了頓,道:「若是你要離開,我寧願借著每日都要扎針的借口,將你留下。」

暮笙沉默片刻,稍稍推了推孟脩禕,道:「我去沐浴。」

孟脩禕立時高興起來,放開她,還催促道:「快去,快去。」

知道她想點什麼,暮笙紅了紅臉頰,羞得不敢抬首,一言不發地去了。

床榻柔軟寬敞,暮笙躺在上面,孟脩禕專心解她的衣帶,只是輕輕一扯,衣襟便散了開去。

並未急著將這層藏起了秀麗起伏的美景的遮蔽掀開,孟脩禕抬起頭,望向暮笙的臉龐。那如櫻桃一般紅唇,像蠱一般,令人執迷,令人失神,令人無可自制。

孟脩禕看著,還算鎮定的眼神漸漸熾熱,她雙臂撐著湊上前,準確地將它含住。

柔軟濕潤,還有暮笙鼻息呼出的香甜氣息,孟脩禕合上眼。吻,深入纏綿,一點點破開暮笙的心扉,挑動她的情、欲,讓她慢慢地如她一般,痴迷得近乎虔誠。

只是一個吻,暮笙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慄,脊椎發麻。孟脩禕從親吻的美好之中奪回一點神智,時時注意她的變化,見她亦為她情動,便從暮笙寢衣的下擺探入。

這幾日,朝廷不大太平,禮部的事還未完,丞相又缺了一位。原來的禮部尚書聽聞,不知做了什麼,竟有證人陸續翻供,篡改證詞。

此事,一波三折,陡得令人心煩,幸而近日陛下吃飽喝足,心情不錯,便有耐心陪他們鬧一鬧。

孟脩禕身居帝位,看待事情便喜從大局出發,縱觀全局,將各處變故都納入視線。

前幾年,孟脩禕覺得刑部與大理寺都很是拖沓,辦起一些需雷霆萬鈞的事很是不利,便力排眾議將北衙禁軍更名為錦衣衛,賦予緝捕巡查之權,並直屬於天子,不受任何官員差遣。故而,錦衣衛便凌駕於六部之上,加之這兩年皇帝任用錦衣衛在朝中頗做了些整頓,錦衣衛不說令人聞之色變,也很讓人忌憚。

此時,禮部前尚書便蹲在錦衣衛的詔獄中。

孟脩禕想了想,這些人翻供似乎是她命眾臣舉薦一名新相而始。這倒是怪了,即便這些人翻供,前尚書的一些罪名也定了,已無拜相可能,那些原本篤定他有罪的證人在這時改口,他們圖什麼?又或者說,是誰,能令他們改口變卦?

要知此項,便得知曉這幾日誰與前尚書有過接觸。詔獄監管嚴格,比起刑部大獄與大理寺大獄更為密不透風,每日進出都有記錄簽字。孟脩禕便派了人去查。

淮安君府,幾年過去,這裡的格局陳設一絲未變。

孟幼琳坐在庭前,四周花香馥郁,蜂蝶飛舞。她坐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一些,髮絲長了,身量也變得修長,體態有了少女的性感豐潤。變化體現在方方面面,不變的是她那雙始終清澈單純的雙眸。

旖旎春光中,女子滿腹心事。孟幼舒踏入前庭便看到如畫卷一般的景象,她不由放輕了腳步,緩緩地走過去。

然而,孟幼琳從不會錯過她的氣息,她抬首,望向孟幼舒的方向,微笑道:「今日怎回的這樣早?天還沒黑吧?」

那微微一笑,將方才沉重的心事一掃而空。她一面說,一面微微仰頭,似是在感受空氣之中是否有陽光。

孟幼舒快步往前,溫聲道:「有陛下坐鎮,我自可輕鬆些。」

擱在三年前,孟幼琳必要抱怨幾句皇帝自己偷懶,將孟幼舒逼上前頂著,只是現在她大了,自是懂事了,口中便不會說出這樣顯得頗為大逆不道的話語。

懂事使人知禮,懂事也令人多思多想,從無知無畏變得猶豫不決。

孟幼琳一笑,眉眼間仍然留存著天真的痕迹,她想說什麼,卻帶著些遲疑,過了一陣,彷彿仔細思索了說辭,方道:「昨日郡王府派了人來,邀你過兩日回去,你去么?」

郡王府是孟幼琳與孟幼舒的父親、繼母居住之邸,平林郡王爵位雖比女兒低,身上也沒什麼實職,一大家子,幾乎就是指著郡王的俸祿度日,父親的架子仍是擺得十足。奈何,孟幼舒從來懶得搭理他們,這回仍是如此,聽孟幼琳這般說,便坐到她的身旁,懶懶道:「去做什麼?我還上趕著受氣不成?」

父親若是真想念她,怎會從不提阿琳?不過是看她如今有點用處,想從她這裡謀求好處罷了,他何曾真心關心過她們姐妹?

孟幼琳彷彿倏然間把腦海中的某根繃緊的弦松下,她側過身,欲知孟幼舒在何處。

多年相依為命,孟幼舒能準確地猜出孟幼琳每一個動作中的意義,她見她側身,便忙伸手握住孟幼琳的手,柔聲道:「在這。」

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孟幼琳便覺得直暖到了心底,摸索著靠到孟幼舒的肩頭,她笑眯眯道:「有小薄在,陛下這幾日很開心吧?」

孟幼舒一笑:「豈止是開心,耐性都要足上幾倍。」

孟幼琳聽聞,便笑得眯起眼來,像一隻單純可愛、不知世事的小奶貓,讓人看得心軟,只是,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了什麼,微微收斂了笑意,欲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仔細琢磨了說辭,方笑著道:「陛下年歲也不小了,平日,就無人上書懇請陛下大婚么?」

孟幼舒低頭將孟幼琳的手放在手心把玩,聞言,漫不經心道:「怎麼沒有?只是陛下這兩年愈發強勢,又將朝局控得牢牢的,這些大臣見陛下沒有大婚的意向,摸不准她的心思,也不敢太過緊逼,怕觸了她霉頭罷了。」

「總有一日,會拖不下去的吧……」孟幼琳喃喃道,如自語一般。

這語氣所蘊藏的情緒太過複雜,彷彿惆悵,彷彿擔憂,甚至還有一點自傷,孟幼舒一時辨不出來,只是對這話中的內容,脫口回道:「自然是不能一直拖著的。不過,阿琳,你何時關心起陛下來了?」

孟幼琳一頓,神色頓時便不自在起來,她把臉埋在孟幼舒的肩窩。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不知如何掩飾心虛:「我……是關心你啊,你……你與陛下差不多的年紀,也未……未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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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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