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說完那話,便如什麼難以啟齒的小心思被人知曉了一般,孟幼琳羞得臉頰發燙。
孟幼舒低垂著頭,並沒有注意,只是笑笑:「我與陛下不同,陛下不成婚,後繼無人,帝位無嗣,則國之基石動蕩,我不成婚就不成婚了,並不要緊。」
至於淮安君這爵位的傳承,孟幼舒並不多在意,何況,孟家是皇族,經三代繁衍,多得是可過繼的孩子。
聽她說罷,孟幼琳頓時雙眸一亮,正欲開口,便聽孟幼舒又道:「我總得為你擇婿,讓你有所依靠,才好安心,再考慮自己的事。」
孟幼舒一面說著,一面用心琢磨起來,將阿琳嫁出去,哪怕再好的男子,她也不能放心,不如招贅好了,正好,待阿琳有了子息,就立為世子,將來襲爵,就算降一等,也可為郡王。有了這一好處,想來必有願意的好男兒。
阿琳單純可愛,心如稚子,她值得最好的對待。
竟是要考慮終身大事了。轉眼間大家都大了,要進入人生的另一階段了。孟幼舒感慨的嘆了一氣,忽而發覺,阿琳好久沒吱聲了。
側首一看,只見孟幼琳蒼白著小臉,貝齒咬著下唇,震驚而失神。
「阿琳?」孟幼舒心一揪,忙喚道。
「阿舒……」孟幼琳抬起頭來,雙眸無神,她抬手,欲撫孟幼舒的臉龐。這從未在孟幼琳面上出現過的深切悲傷令孟幼舒心中一慟,忙握了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
光滑熟悉的觸感安慰了孟幼琳難受到極點的心情,她固執道:「不要把我嫁給別人。」
孟幼舒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聽得孟幼琳又道:「我要嫁,也只嫁與你。」
一語如巨石入大海,濺起千層浪!
孟幼舒睜大眼睛,不敢置通道:「你說什麼?」
孟幼琳雖難過於她的態度,卻並不打算退卻,她張口道:「我說……」
「住口!」孟幼舒怒喝道。
孟幼琳身子一顫,委屈地垂下頭去,果真閉口不言了。
孟幼舒騰地站起身,孟幼琳來不及反應,差點摔到地上,她心口一疼,眼淚便下來了。耳畔傳來孟幼舒冷到極點的聲音:「今日聽了什麼,都爛在心裡,但有一絲泄露,小心汝等性命!」
是對周圍侍奉的婢子們說的。
那些婢子在孟幼琳開口之時便嚇得顫顫發抖,聽得如此駭人的陰私,不會有人覺得興奮,只讓他們寒意陣陣,唯恐被滅口。眼下聽得孟幼舒警告,豈敢不從,忙跪地稱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將事態控制,孟幼舒喝退了婢女,方回過頭去看孟幼琳。
孟幼琳坐在那裡,眼瞼輕顫,她在哭,在無聲地落淚。
孟幼舒心疼不已,可此時卻不是縱容阿琳的時候,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示範,致使阿琳有了這樣的心思。
「你何時有了這樣的念頭?」孟幼舒極力鎮定著問道。
「小時候,我就是這樣想的。」孟幼琳的語氣有些不穩,帶著輕泣,「母妃過世,只有你對我好,只有你護著我,父王只知自己快活,縱著那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欺負我們,沒有你,我早就活不成了!」
孟幼舒合眼,滿面難過:「你是我妹妹,我保護你是應該的。」失望浮現在她臉上,糾纏於她的話語間,鑽進孟幼琳的心裡,變成了一隻冷酷的血手,毫不留情地要將她的心拽出來。
「我是你的妹妹。」孟幼琳低聲啜泣,「可我不想只是你的妹妹!」
「可你,只能是我的妹妹。」孟幼舒睜開眼,看著孟幼琳,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道來。
孟幼琳瞬間頹喪地低下頭去,只是片刻,她便固執地抬頭,說道:「但我,已經無法只將你當做姐姐,在很久以前,我就不能只將你當做姐姐了!」
像一個倔強的孩子,明知這件事是錯的,仍要違背大人的意願,執意去做,到了孟幼琳這裡,這種執意都多添了一分孤注一擲的悲壯。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孟幼舒仍然無法對她陰下臉,更無法對她疾言厲色,她只覺得心疼、難受,心頭梗得慌。力氣彷彿隨著孟幼琳的話,一下子都被從她的身上抽離了,孟幼舒無力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管你以前是怎樣,從此刻之後,不許你再對我說出這種話,更不許你再有這種念頭!」
孟幼舒說罷,便轉身走了,她再也支撐不住自己。
孟幼琳慌張的喚著「阿舒」,孟幼舒停下步子,逼迫自己冷酷說道:「以後,也不許再喚我阿舒!」
倘若她們不是姐妹,孟幼舒不會拒絕得如此決絕。
縱使孟幼琳讓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孟幼舒也不曾怨怪過她。
阿琳還小,難免犯錯,更難免弄錯了她對她的感情,畢竟,很長一段時間,阿琳不喜與外人接觸,長久地在府邸中,她日常相處的人,也只有她而已。
也許,讓阿琳常出去走走,認得更多的人,便好了吧。
孟幼舒積極地想著如何去改變。她並沒有避著孟幼琳不見,反而常帶她出去,又或令婢子勸她出去走走。
一切都與往常一樣,只是孟幼琳再喚她阿舒,她會耐心地糾正她「要叫姐姐」,久而久之,孟幼琳也改了過來,乖巧地喚她姐姐,也不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語,好似那一日只是她魔障了,現在好了,便都回到原來的軌跡。
然而,發生過的事,不會全無痕迹。
孟幼琳變得比以前更乖巧,孟幼舒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彷彿變成了一個聽話乖巧的奴隸,不敢違背主人的命令。
朝堂上突然發生了一件事,禮部前尚書在獄中自盡,他摔碎了吃飯用的瓷碗,藏起了一片,到夜裡,扎進了心口,隔日,獄卒發現時,他已血盡而亡。
皇帝震怒,下詔錦衣衛徹查。錦衣衛辦案,向來不講情面,他們只聽從皇帝的詔命,旁人,哪怕是丞相都不能干預。
暮笙終於想明白,兩年前,閔世傑的不對勁出在哪裡。
因皇帝要重臣薦一新相,原本指證前尚書的證人紛紛翻供,這場景實在太過似曾相識。暮笙想了許久,忽然想起,兩年前,閔世傑領著宛娘到她與崔雲姬面前,言辭態度,忽然變得極為儒雅和善。他素日也甚為親和,卻不曾那般大度與平易近人。現在細細一回想,那正是初設五相之後。
而此番,禮部之事又唯他獨善其身。
就像一個一直隱藏在迷霧中的關節突然被打通,暮笙終於明白,閔世傑為何會將林潭的那封遺書交給她與崔雲姬。
因為那封遺書,於他而言,實在太俱誘惑,裡面寫盡了眾多官員貪污受賄的時間數目,獨獨少了他的,雖惹人疑竇,更證明了他是世間少有的清廉。
倘若閔世傑意在相位,對一個野心勃勃之人,還有什麼比這份清廉更能讓他心動!
暮笙想通這一環節,便猜測此番禮部一案,也必有閔世傑在後推波助瀾,他是侍郎,僅此尚書,又有清廉之名,再加上此番他仍舊固守本心,出淤泥而不染,便極有可能拜相。
「林潭能寫出那樣一封遺筆,既能保證順利交到你手中,又暗中擺了閔世傑一道,還給了你一個人情,讓你不得不留下宛娘,可見她心有成算,如此看來,必還藏有後手!」暮笙找到崔雲姬,將她的想法說了一遍,最後如是道。
崔雲姬在江南立下大功,回京之後升任京兆尹,居正四品。此番禮部一案並沒有牽連到她,只是算起來,畢竟是江南之事留下的,且宛娘還在她那裡。
崔雲姬聽罷,忙問:「可曾稟與陛下?」
「自是先稟了陛下,錦衣衛已去查了。」暮笙鎮定道,「林潭若留了後手,必然在宛娘那裡。」只有放在宛娘手中,才能方便她們找到。
崔雲姬點頭:「宛娘就在我府中,上卿大人隨我走。」
二人沒任何耽誤便去了崔府。
宛娘隨崔雲姬入京之後,便住在她家中。只是平日二人見面並不多,宛娘喜靜,多在房中看書,刺繡,甚少出門,崔雲姬也忙,只常吩咐管家,照看好宛娘衣食,切不可怠慢了,旁的,也不曾多問。在她心中,府中多了個宛娘,不過是多養了個人罷了。
說起來,二人也有近半年未見了。
崔雲姬領著暮笙走入宛娘的小院。那裡環境清幽,花香芬芳,幾處房舍,打理得乾乾淨淨,令人心生好感。
暮笙環視四下,隨著崔雲姬走到屋外。
此處是宛娘的居所,二人不曾擅入,崔雲姬站在庭中,高聲道:「雲姬拜會。宛娘可在?」
房中很快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宛娘一身湖藍襦裙,蓮步輕移,走了出來。
「崔大人。」她朝崔雲姬施了一禮,看到暮笙,又朝她施禮:「薄府君。」並不知暮笙已升任上卿。
崔雲姬簡單的介紹道:「薄府君已拜上卿。」
宛娘驚訝地望了暮笙一眼,隨即便婉婉一笑,道了聲:「恭喜大人。」便退到一旁,將二人讓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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