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外祖
「為什麼那麼快就回京了呀,我還沒玩夠呢。」她嘟起的嘴巴又能掛上油瓶了,扯扯君泠崖的衣袖,不滿地道。
「京中事務已堆積了許多,不宜再耽擱。」君泠崖淡定地撇開她的手。
「可是……」她皺皺眉頭,苦瓜臉又捧了出來,「我想再多待幾日,這幾天你都不陪我玩,我一個人在房裡好無聊好無聊哦。你再多陪陪我玩好不好,以後……以後我就不能出來了,嗚……」帶著撒嬌味的哭腔在空氣中化開,讓君泠崖冷聲冷氣的話都像撞到了棉花上,使不上勁來。
他算算時日,回京要大半個月,他剛毒發過,那還有幾日的時間,可以陪她在周圍轉轉。
「你想去何處?」
聽到有希望,她樂得眉頭都展了,豎著指頭點在唇上,費神想了想,給出答案:「我想去找外祖。」
君泠崖眉頭一蹙。
她外祖乃是前任同平章事,外祖母是先皇的親妹怡合長公主,亦是她的姑姑,但當年先後過世后,她外祖便因思女過甚,鬱鬱寡歡,為了調養身體,她外祖母便讓他辭去官職,離開京城雲遊四海,這一走就是數年,直到前幾年才回來,在離京城不遠的蒙安城定居,頤養天年。
畢竟分隔兩地,她見到外祖兩人的時間委實不多,只是偶爾方收到他們的信件和禮物。這親情關係,若再不維繫,只怕就淡了。
左右他們所居之地離京城不遠,帶她去看看也好。
「走吧,我們到蒙安去。」
凜冽的寒風像是替他們的時間著急,飛沙走石地猛刮,推著馬車前進,不到半個月兩人便來到了蒙安的樂府。
她的外祖樂平聞訊,早早便攜夫人的手到府門前迎客,看到就著君泠崖的手蹦下馬車的人,臉上的皺紋都被笑容化開了。
「外祖,外祖母!」李千落清脆的聲音盪開時,她已撲到了兩人的懷裡,親切地撒嬌道,「我好想你們啊,你們都不來看我,我好無聊哦。」
兩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寒暄了幾句,長公主看著走來的君泠崖,會意地點了點頭,將他們迎入了府內。
許久不見,一家人自然有很多體己話要說,可連上好的香茗都飲了數杯,再濃烈的味道都被泡得清淡了,他們的體己話還沒有止住的意頭。
君泠崖身為外人,還沒那麼不識趣地往他們之間橫插一腳,他客套了幾句,直覺地起身離開,在能看得到她,又不打擾他們的地方等候。
這一等就是等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他跟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閉目養神。
她樂顛顛地拎著下擺跑出來玩,看到他巋然不動的身姿,高興地奔上來道:「你看你看,這是外祖母送我的玉鐲,漂不漂亮?」
君泠崖漫不經心地睜開狹長的雙眼,像她伸出手,她便乖乖地將手鐲摘下,放到他寬厚的手掌里——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一旦她得到什麼東西,都必須由他過目,他確定后才能給她佩戴。
君泠崖檢查完畢,把手鐲還給她:「很美。」
「真的?」她高興得眉飛色舞,玉鐲的成色很好,通體晶瑩,隱隱有暗光縈繞。
玉能養身,長公主給她的這個玉鐲看來也是價值不菲,可見長公主對她的寵愛。
「嗯,」君泠崖點點頭,「戴回去吧。」
「好哇好哇,」她將玉鐲戴回皓腕,對著夕陽晃了晃,開心得合不攏嘴,「好漂亮好漂亮。外祖母最好了。啊,壞豆腐,剛才他們問我姨娘現在怎麼樣了,我不知道呢,一會晚膳的時候你告訴他們好不好?」
「好。」
「端柔自請去太廟?」晚膳時,長公主從君泠崖口中聽到了樂太妃的消息,有點兒吃驚。她與樂平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相繼浮現了擔心的神情。
「兩位不必擔心,我已安排妥當,太妃娘娘在那兒絕不會受委屈。」君泠崖解釋道。
「那便好。」兩人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下來,但哪怕他們掩飾得很好,君泠崖的火眼金睛還是捕捉到了他們眼中的愧疚。
從他接觸這個深宮開始,就幾乎沒見過他們兩人與樂太妃往來,進宮面聖時,也沒繞道過去看望過她。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如那一扯就碎的紙張,單薄得讓人心涼,但看兩老的神情,似乎又另有隱情。
不過這是別家人的事情,君泠崖還沒那閒情逸緻插手去管。
偏偏卻有人打抱不平。「姨娘最近生病了,所以要去太廟靜養,外祖、外祖母你們去看看她好不好?」李千落咬著筷子,低聲抱怨道。
「她病了?」長公主訝異地看了樂平一眼,眼裡的愧疚更深了。
「是啊是啊。不然她不會去太廟靜養了,嗚,你們都不來看她,她可想你們了。她一病,臉白白的,不好看了。我可喜歡她了,她好漂亮好漂亮的,尤其是貼的畫鈿,特別美,我好幾次問她要來貼,她都不捨得呢。」她嘮嘮叨叨地說起自己與太妃的事情,全然沒發現長公主的臉色變了一變。
「畫鈿?」長公主詫異道,「誰讓她貼這玩意的?」
「啊?」李千落被長公主陡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嚇,「是她自己貼的呀。」
「自己貼的?」長公主更驚訝了,「何時開始的事?」
君泠崖機敏地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接話道:「據我所知,從她進宮伊始,她便貼了畫鈿,請問這有何不妥么?」
長公主愁雲不展:「沒、沒什麼,大概這些年她的毛病好了吧。」
「長公主,」君泠崖提醒道,「若是有何難言之隱,請您務必告知我,這有可能事關太妃的安全。」
長公主也是從勾心鬥角深宮出來的,聽出君泠崖的話外之音,與樂平對視一眼,便說了:「其實端柔她體質特殊,貼那玩意便會起疹子,幼時我曾幫其貼過,她當日便全身起了疹子,揭下后,沒多久便好了。」
君泠崖震驚,明知自己會起疹子,為何還會貼畫鈿?「可我從未見過她起過疹子。」
「興許這些年已經好了吧,都過去十數年了,不過她起的疹子是在身上,看不出。」
身上起疹子?莫非她是對先皇讓她進宮做親姐的替身不滿,故意貼畫鈿引起疹子,斷了先皇對她的念頭?可這些年,先皇待她不錯,她也曾侍寢過幾回,若真是起了這種心思,先皇能容忍一具有瑕疵的玉體,如此之久?
「您知道她為何要貼畫鈿么?」
「唉。」長公主長聲一嘆,苦澀的話都咽到了喉里,樂平也來打圓場道:「用膳吧,只要她過得好便好了。」
「只怕她過得並非表面的那麼好,」君泠崖放下筷子,正視兩人的目光,「在她離開太廟前不久……」他將樂太妃古里古怪地行為告訴了他們,「如果有人要對她不利,可能會從畫鈿上下手。譬如,利用什麼手段,逼她每日貼畫鈿……」
「啊!」長公主手裡的筷子哐當一聲落地,她受驚地半捂著唇,目光里流出驚慌,「我……我都不知。」
「別說了,」樂平打斷長公主欲言又止的話,他看向表情認真的君泠崖,捋了捋短須,猶豫了許久道,「不是我不說,而是時機未到。」他刻意看了眼正抓著一隻大雞腿啃得開心的李千落。
君泠崖會意,沒有再問,等到晚膳結束,送李千落回房后,他才去找樂平。
「我從先皇那聽過你的身份,知道你是可信之人,千落交給你我很放心。」樂平拍了拍君泠崖的肩頭。
「多謝。」君泠崖點頭,「您若有何難言之隱,請說,我定不會告知其他人。」
「此事說來話長。」樂平苦澀地道,「這些年我們對端柔的關心太少太少,許多事情都不知,但你若找到害她之人,請務必告知我們。」
「您放心。」君泠崖保證。
「其實我們同端柔接觸得十分之少,這得從以前說起……」
原來樂端柔五歲時,府上請了一算命先生,算她的命格,驚知她會給親人帶來災難,會害死親人,不可與親人生活,需得送至別處養大。由於之前這位算命先生都算得極准,他們便偏信了他一面之詞,思慮許久后,決定讓她到別院去,由奶娘帶大。
「實話而言,至端柔進宮,我們一年僅見一次面,每次俱是匆匆過去,匆匆離開,她與我們也不親厚。她會生疹子的事,還是奶娘發現的。她性子軟,待人隨和,聽聞在宮裡不吵不鬧,也不爭寵,膝下又沒兒女,怎會與人結下樑子?」
「是否有可能是在別莊碰到的人?」君泠崖問。
「別莊……」樂平眉頭緊蹙,「這麼說來,倒是有一件事,她在入宮前幾年,曾有過離開家,出外散心,當時我們也不舍,但想著她悶在家中,也無事可做,便允了。誰知回來后,她便鬱鬱寡歡,有段時日竟然都不進食水,也是奶娘勸了,才勉強吃一點。我們也曾問過發生何事,但無人告知我們,奶娘只說是久未歸家,水土不服,我們也想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但追問之下也得不到答案,半年後她恢復正常了,我們便未過問了。」
「究竟何時離開,離開了多久?」
樂平拿拳抵住額頭,仔細想了想:「如果我沒老糊塗記錯,應當是平順三十一年離開,三十二年末歸來。」
平順三十二年?這與綉娘遇上李柔的年份正好相符。君泠崖腦中猛然逝過一道靈光,千絲萬縷的幾條絲線像被有秩序地排放一樣,規律地牽到一起,連成一條通往真相的線。
獨特的綉工、奇怪的畫鈿,還有那叫李柔的女子……
「請問,」君泠崖的聲音稍稍露出些許顫抖,「樂太妃她的眉間是否有一粒赤色硃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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