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真相
大錦的封后大典第一次如此忙碌,雖然祖上也曾有過女帝,但其終身未娶,未嘗過情愛的滋味,以致今次的封男后,開了歷史的先河。禮部每日都苦惱地抓耳撓腮,想想要給男后布置什麼,採買什麼,就是挑選良辰吉日的欽天監也忙得跟陀螺似的,隨時都能旋出一股奔波的風。
封后大典最終定於下個月初八舉行,在禮部緊鑼密鼓地籌備時,君泠崖帶李千落到了太廟,探望樂太妃。
樂太妃居住的地方環境清幽,四面環樹,清新的空氣將污濁混沌之氣清除得一乾二淨,門前一株松樹彷彿迎客般,親切地向他們伸出友好的樹枝。
引領他們過來的女官笑著調侃道:「太妃一來,便看上了這株迎客松,說什麼也要住在這兒,奴們都勸不動,幸而此處布置起來,也是個雅緻之地,適合調養身心。」
君泠崖深深望著那株迎客松,若有所思。
見到樂太妃,李千落高興地鬆開握著君泠崖的手——自從與君泠崖心意相通后,她總害怕君泠崖會反悔,走到哪兒都會拉著他的手,避免他偷偷跑掉——小跑著撲入面色紅潤的樂太妃懷裡,撒嬌道:「姨娘,好久不見,好想你。」
「千落近來可有乖?」樂太妃慈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有哇,我今日來是有件大喜事要告訴姨娘,就是……」她開心地湊到樂太妃的耳邊,細聲說著自己與君泠崖的婚事。
歡快的笑容掩蓋不住她竊竊私語的小秘密,樂太妃聽聞后,欣慰地拍著她的手祝福。
君泠崖安靜地坐在一旁飲茶,看兩人互相寒暄與歡笑,不出一言打擾。
家長里短的話怎麼都說不完,魚刻雕木紋爐里的香料都在歡聲笑語中留下最後一縷香,散成雲煙。
君泠崖給梅月送去一個眼神,她便以出外逛逛為由,帶走了李千落。
就像戲院散場一般,方才還盈滿笑聲的地方轉眼就人走茶涼,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敲擊茶杯聲。
君泠崖靜默地看向樂太妃,她似乎預料到自己有話要說,面色平靜,從容不迫。
只是當他將深藏多年的真相披露時,不知她是否還能保持這般鎮定。
「不知太妃可記得這東西?」他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上頭一條五爪金龍在雲海中翻騰,精緻的綉工將其繡得惟妙惟肖,幾乎挑不出錯處,可惜,這卻是害死先皇的致命毒.葯。
他清楚看到樂太妃有一瞬間的驚愕,但她掩飾得很好:「我從未見過。」語氣平淡無波,彷彿置身事外。
「那麼樂太妃可有興趣聽故事?」君泠崖望向她驟然收緊的手指,也沒過問她是否樂意,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了故事。
故事並不新奇,只是飽含了太多傷痛與悲哀,牽扯了太多恩怨情仇,以致故事複雜和充滿戲劇性。
那是一可憐的女子,她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色與驚人的才能,可惜遇不上懂她的伯樂,也遇不上痴情的梁山伯。
故事開始於她的降生,算命的老道掐指一算,認為她乃天生災禍,會給家人帶來血光之災。於是雙親忍痛與她分離,從此,她認得了奶娘的臉,記得了那個無形中困著她的小院,卻認不得自己的親人。如果按照親人給她寫的劇本,她理應一生在小院安定度過,無憂無慮,可惜故事的劇本被人篡改,人心也一度變化。
她見到了她的親姐,那個與自己容貌相識卻比自己引人注目的女子。她是如此地羨慕親姐,想像親姐那般,光明正大地站在眾人的眼下,接受眾人忠心的讚賞,但正如跌宕起伏的話本里寫的那般,她的羨慕化成了嫉妒,化成了恨。
她在恨意中無法自拔,正是人生失意之時,她碰到了她夢想中的梁山伯,於是痴心相付,與良人私奔,雲遊四海。正是風花雪月、感情甚篤之時,她懷了他的孩子,恰好途經隨州,有緣結識了綉娘,她便師從綉娘,學習獨門綉工,在此期間,兩人決定給孩子取名為「松」。但世事難料,良人並非普通富商,而是宮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其親母知道她天生災星的身份后,極力反對兩人,生生將兩人拆散。
她痛而離去,回到了那冷冰冰的小院,於數月後,誕下一子。不料幾日後,良人的表妹難產,誕下的孩子當場死亡,為了保下表妹的地位,良人以條件與她相換,讓他們的孩子冒名頂替,她依依不捨,但為了孩子的前程不得不忍痛割愛。
後來的故事愈發離奇,她受良人的蠱惑,為了他們的孩子與良人的未來,在與家人探望親姐時,給親姐下毒,待親姐離世后,接近了她的姐夫,成為姐夫的妾室。
但由於種種原因,她不滿足於現今的狀態,一步一步走向歧途,與良人私通,謀害姐夫,意圖奪取姐夫手中的權勢,來給良人和他們的孩子。
熟知千算萬算,獨獨沒算到失敗。
姐夫故去,沒將權勢給她良人,反而給了她親姐的女兒。而良人慾強取,卻意外身亡,她心如死灰,想要讓她與良人的孩子繼承姐夫的權勢,可是良人的生母橫□□來,不讓她多管閑事,也拒絕她與親兒往來。
絕望與無助,讓她的心扭曲,她起了殺心,於是……
「她利用了良人留下的權勢,收買了綠裳和皇興寺的人,上演了一出嫁禍太皇太后的好戲,再趁此時裝瘋賣傻,處理了害死綠裳和那僧人的□□,斷了所有的證據,並引導人誤以為她是受害者,以此找借口離開。」君泠崖目光深鎖在樂太妃上,絲毫不放過她不停變化的神情,「故事裡的女子名喚李柔,她眉間有一粒赤色硃砂痣。本王的故事說完了,樂太妃有何想法?」
樂太妃深吸口氣,緊緊抓著手絹防止自己情緒波動:「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雖你與雙親往來不多,但他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與毛病。你的肌膚敏.感,一貼畫鈿便會起疹子,那麼為何你無論何時都貼畫鈿,哪怕是在病卧在床?」
樂太妃身體一抖,強自鎮定的臉上稍稍露出幾分慘白之色。
「你名喚樂端柔,李柔中的『柔』字取自你的名,而『李』字則是你良人的姓。」君泠崖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先後在發病前,有兩撥人來看過她,一是太皇太后,二是親人,那親人便包括了你——太皇太后不會傻到探望先後當天,便給她下毒,惹人懷疑。」他一頓,緩緩道出,「李柔便是你,你的親姐與姐夫便是先皇先後,而你的良人是齊王,齊王生母是太皇太后,他表妹就是已過世的賢妃。那麼你與齊王的孩子,毋庸置疑,便是二皇子李孤松。『松』,也正是你給你們孩子起的名。」
真相在沉重的語調中浮出水面,樂太妃反而變得平靜了。她笑了:「這故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君泠崖簡單地道出了自己明察暗訪的過程:「從你生父口中得知你眉間有赤色硃砂痣后,本王便推出了你的故事。」
「是么,王爺果真足智多謀。可惜你猜錯了一點。」
「哦?」
「並非齊王蠱惑我,而是我主動要求殺了親姐,奪取權勢。」她手心一緊,隱藏多年的仇恨逐漸顯露,這使得她的臉猙獰而狠毒,「我嫉恨他們,我恨對不住我的所有人。」
君泠崖不發一言,在這事上他沒有發言的權利。自小不被雙親重視,痴心付諸后,又得不到任何回報,還得忍痛與親子分離,連相見都被人阻撓,這種不公平的命運降落在一弱女子的肩頭,是何其之重。
她能忍如此多年,偽裝得如此完美,實屬不易。
君泠崖是該恨她的,只因她的毒害得李千落天生痴傻,可她的故事卻如此可悲可泣,讓人唏噓不已,恨意與憤怒也漸而消弭。
「本王理解你,但無法原諒你。李孤鬆通敵叛國,他背著本王做的事情本王一清二楚,你希望本王如何懲罰他?」
樂太妃從頭到尾都平靜無波,此刻才終於有了訝色,但很快又理智地恢復了從容:「王爺想我怎麼做?只要他平安無事,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害死先皇先後,是我一人之過,與他無關。」
「你以為本王會容許一個覬覦皇位的人活著么?」君泠崖冷笑,「你知道通敵叛國是何等的大罪。」
「知道。」樂太妃心如死灰,拼著最後一絲希望道,「若是不能免去一死,懇請王爺給他一個痛快。」
「你應得倒是爽快,既然知道你兒犯的什麼罪,當初為何不勸阻他。」
樂太妃苦澀地扯動嘴角:「我背負的罪孽太深,我也不希望他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可無論我如何勸他收手,他都以我當初丟棄他為由不予理睬,一心只聽太皇太后的。你以為我能如何?我鬥不過太皇太后,甚至連親近自己的親子都要偷偷摸摸,你讓我勸,我如何勸?」她聲聲無奈,淚水盈滿眼眶,「我並非好母親,我對不住孤松。我……」她哽咽了,想替李孤松求情的話,生生咽回了喉中。事到如今,她這一罪人還有什麼資格去替犯罪的親子求情。
其實,如若不是自身遭遇,她當是一位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的人,可惜殘忍的命運將她推向了地獄深淵,逼她違背良心,逼她傷害親人,應了算命的那句「會給親人帶來血光之災」。
君泠崖嘆息道:「李孤松與你關係不親,心也不向著你,你卻能待他如舊,那麼聖上呢,她雖待你好,但她的痴傻是因你,你負了她一生,為何你還狠心要去殺她?」
樂太妃驚愕地抬起頭:「我從未想過要殺她,縱是孤松想要她的皇位,我也只是讓他逼千落退位,沒讓他要千落的命。」
君泠崖一愣:「本王與她趕回京城時碰到的刺客,不是你派去的么?」
樂太妃震驚道:「什麼刺客,我並不知情。」
君泠崖臉色大變,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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