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章 潑墨且從梅花香(二)

一五章 潑墨且從梅花香(二)

就這片刻功夫,左肩創口處給人拍了一下,只痛得他牙關一咬。

他還未回過神來,身後一人聲音喚道:「呀,布脫師弟,你也在這裡?」話聲大是驚訝。聽這聲音,正是一進門叫喚的那人。

唐虞川一驚,轉念叫苦:「糟糕,我穿了那蒙古人的衣衫,與他們認錯了。」他臨危不亂,點了點頭,卻不敢作聲,深怕露出馬腳,心中忖道:「原來給我殺了的那個蒙古人叫做布脫!」

那人見他不言不語,只點了點頭,隨即又低下頭去吃飯,說道:「布脫師弟,你見了師兄們來了,倒顯得冷漠了,莫不是擾了你的興緻?」

唐虞川粗著喉嚨,故作嘶啞道:「師兄說哪裡話,師兄如若不嫌棄,便坐下來一同吃飯。」

那人喜不自禁,大刺刺地在旁側坐了下來,朝西角道:「大師哥,三師弟,五師弟在這裡,過來一同吃了吧?」

西角一人應道:「我們在這裡就是了,你和五師弟好好親近親近。」唐虞川腦子一轉:「原來這人排行第二,我殺了的那人排行第五。卻不知那位姑娘是誰?」一時疑竇大起。

那人坐將下來,囑咐店小二添了一副碗筷,問道:「對啦,五師弟,咱們一行人此次南來,為了什麼?師兄我近日喝酒喝得糊塗了,倒不大記得了。」

唐虞川心中一沉,道:「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那二師兄見他低頭沉思,心中狐疑復加,催道:「怎麼,五師弟也不記得呢么?莫不是那六字語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唐虞川正焦急萬分,突然聽到「六字」,心中一下明朗,嘶啞著說道:「小弟怎敢忘懷?」聲音壓得低了,道:「便是……便是『踏中原,平武林』,合在一塊,正是踏平中原武林之意。」

那二師兄聽他答得對了,疑慮消彌,一擊腦袋,道:「哎呀,我這會兒是記起來了。」

突然發問:「咦!怎地只你孤身一人,蒲師弟呢?」唐虞川琢磨道:「蒲師……蒲師哥他……他……」他險些脫口而出,叫成了「蒲師弟」,但轉念一想,那「蒲師弟」定是排在第四,是故立即改口為「蒲師哥」。

那人追問道:「你別吞吞吐吐的,蒲師弟他到底去哪兒了?」

唐虞川知若再搪掖,必定露出破綻,只得粗聲道:「二師哥,蒲師哥他,他給……給柳蒼梧捉去啦!」

西角有人聽到這裡,模模糊糊喝了一小聲,多半是那位姑娘。那人聽到「柳蒼梧」之名,身子略微晃動,問道:「當真么?福延師弟真給柳蒼梧捉去了?」

唐虞川沒料到那「蒲師弟」竟是蒲福延,給他一語成讖。既然知道是蒲福延,那就好辦了。

便說道:「千真萬確,當時我和蒲師哥在一起,遇上了柳蒼梧,他武功高深得很,三兩下就擒住四師哥了。小弟倉皇逃命,才沒被帶上梧桐嶺去。」說著身子一陣哆嗦。

他想到師父與自己已是天人兩隔,情不自禁慾哭了出來,身子一顫。

那「二師哥」只道他猶有餘悸,說道:「怪不得你聲音嘶沙得很,你與柳蒼梧動手了么?」

唐虞川心內凜然:「原來他早就發覺了。」回想那蒙人武功稀稀鬆平常,說道:「小弟這點微末功夫,拙劣得很,怎配和鼎鼎有名的……柳蒼梧動手?」

那二師兄道:「五師弟,怎帶你這樣貶低自己的?」似乎想到什麼,語鋒一厲:「這麼說來,當時你沒有出手救福延師弟了,是不是?」

唐虞川將頭搖得搗蒜似的,說道:「不是,不是!當時我見蒲師哥危在旦夕,捨身撲上,哪知招式還沒施展,屁股上狠狠地吃了五六腳。小弟還要再撲上去,突然喉嚨一緊,教人凌空提了起來,這會兒喉嚨還痛得很呢。」

細細回想已被殺了的那蒙古人的音色,又模仿著他的形態說:「柳……柳蒼梧捉了四師哥,回頭對我說,他要的只是蒲師哥一人,就暫且不跟我計較,饒了我狗命,叫我快快滾蛋。我知道我和他相差十萬八千里,若是貿然出手,只有死路一條,心想我死不足惜,但得先回來稟報師哥下落。只可惜來得遲了,此刻師哥他,只怕是,只怕是……」連說了兩個「只怕是」,更不往下緘言。

那二師哥急忙問道:「只怕是怎樣?」

唐虞川道:「只怕是凶多吉少,已被……已被戕害了。」說到這裡,彎下頭去,做一個哽咽的模樣,實則是怕給那人瞧出了端倪。

二師哥沉吟了一會。

那店小二從堂內提了一壺熱茶出來,唱個諾,大號道:「熱茶來了!」

將茶放在西角的桌子上,嗅了一嗅,作一個陶醉之姿,贊道:「信陽車雲山之茶,果然是馥郁芬芳,寒天飲其,最是上選。」

說著瞧了瞧坐在下首的那姑娘一眼,即刻收回目光,「嘿嘿」道:「人人都知曉河南牡丹甲天下,卻不知河南之茶也不賴……」

小二話音未落,只聽「蓬」的一聲,碗筷叮叮作響,他急忙笑道:「打擾了,打擾了。」徑直走開了。

坐在唐虞川側面那二師兄聽聞聲音,反臉一瞥。唐虞川趁機抬頭望去,只見西角的三人之中,兩人衣著跟自己是一模一樣,看不清年紀,背上也背著范陽斗笠。

兩人下首,坐著一位姑娘,唐虞川匆匆一瞥,卻驚得險些叫喚出來,那姑娘著一身貂皮衣衫,容色憔悴,正是齊倩。

柳蒼梧生性簡樸,齊倩那身貂皮白衣,乃是唐虞川悄悄替她買下的,故而一眼就被他認出來了。

那二師哥見了一眼,便轉過身來,唐虞川慌忙低下頭,心中惴惴不安:「怎地師妹落入他們的手中?難道那什麼參文星陶左謙的,和他們有什麼干係么?」霎時百思不得其解。

之前他被人誤認為「布脫」,深恐露出破綻,給人發覺,一直想著法子逃走,但此刻齊倩既落入了這三人手中,逃念全無,只想著怎生尋個辦法,救出齊倩。

正尋思間,那二師兄道:「布脫師弟,你也無需擔憂,師父算無遺策,早已經定好了打算了,這叫作以羊易牛之計,蒲師弟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或是出了什麼差池,他這寶貝徒弟也要一般,常言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說的便是如此,嘿嘿!」

唐虞川心道:「原來他們已知道師父捉了蒲壽庚的兒子上了梧桐領了!」應道:「極是,極是,不過咱們不可擅做主張,須得面見師父,請師父示下。」

那個二師兄道:「五師弟,你向來如此,師父說萬不可輕易拋頭露面,你連吃飯都戴上斗笠了,難怪深得師父青睞。你入門時候尚短,可師父是打心裡喜歡你啊,過了些時日,只怕師父那些絕技,都要一一傳授給你。」

唐虞川暗自捏了一把汗水,生怕那人過來揭自己的斗笠,聽他無甚動靜,才道:「二師哥取笑了,小弟資質魯鈍,哪及幾位師哥萬一,師父就算有心,小弟也絕計學不來。」

這幾句話甚是受用,那二師兄天資聰慧,聽他一誇,甚是得意。西角中一人聽他二人喋喋不休,說道:「二師弟,五師弟,別光顧著說話,快些吃飯,咱們還有要事去辦呢。」卻是幾人中的大師兄。

他言語一出,那二師兄登時住了口舌。唐虞川暗叫好險,幾人不說話,正合了他的心意。若是再多說上幾句,只怕要給他們發現蹊蹺。幾人不言不語,低頭進食。

唐虞川已無吃飯心思,心中想出了五六條救齊倩逃走的計策,但都覺不妥。眾人吃飯的功夫,對他而言,似乎便有千萬年長。

那二師兄當先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吃好了。」西角里的大師兄道:「既然吃好了,那便走吧!」

扔了一錠銀子在櫃檯上,緊緊扣住齊倩手腕,當先越出門檻。

店小二未曾料到唐虞川與他等是一伙人,正待出口說唐虞川已付了賬,但見那銀子銀燦燦的奪目,滿臉堆笑。他便縱是傻子蠢蛋,有了便宜,如何不佔?

唐虞川暗地裡戒備,抬步跟隨在後。瞧了片刻,已發現三人之中,那個大師兄武功最好,行走之時,腳步輕盈,腳下一朵雪花也未濺起;吃飯時坐在旁側的二師兄練的應是外家功夫,走路時兩人距離最近,尚能夠感覺地皮一顫一顫的;

一聲不響的三師兄仍是不動聲色,叫人難以捉摸。齊倩給那大師兄扣住手腕,腳步僵直,顯然給人點了穴道。唐虞川情知心急不得,他精神已恢復了大半,但仍故作蹣跚,踏得地上積雪沙沙作響。

店小二追出店外,高聲道:「客官,你的馬忘記牽了。」

唐虞川粗聲粗氣地道:「送與你了!」

店小二見除了那位姑娘之外,餘下四位都是蒙古人打扮,聽說唐虞川連馬也贈送給他了,一時如在雲端,搖頭擺耳,恐怕是耳背聽得錯了。

一邊去牽唐虞川騎來的那匹馬入廄,深恐他反悔,一邊嘀咕:「這世道,什麼都變了,嘿嘿,也難為蒙古人中也有這樣的好心人。」

其時已至日沉時分,行人稀疏,只因天氣苦寒,大多偎在家中,不願與東風觸頭。

遠處薄煙繚繚不散,更添許家集中幾分蕭索。唐虞川想這時雖與師妹一同行走,但與凌晨相較,便有天壤之別。心下黯然神傷,實不想一日尚沒殆盡,卻已經生出了這許多事端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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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煙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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