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章 浪卷金戈(六)
小船之上.放有弓弦箭袋.陸負簫一邊搖槳.一邊道:「蒙古人詭詐狡譎.咱們不可掉以輕心.」
魚幸道:「是.我理會得.」心中卻一直在思索.為何鐵穆耳等人說非得陸負簫帶上自己不可.
陸負簫又叮囑道:「待會兒去了蒙古大營.千萬得小心.他們既邀請咱們過去.自然是有備無患.你不可意氣用事.一切聽我吩咐.」魚幸道:「小侄全憑陸師叔吩咐.」
小船在深海之中行了四里.已可見海濱之地.遙遙見遠處燈火通明.一座大島橫擱在前.島上挑出無數條素纛.在燈火的映襯之下.最中的那一條大纛上的「元」字.更是格外顯眼.正是蒙古人的大營.陸負簫低聲道:「這裡是巨象島.島面起伏不大.延伸數里.蒙古人紮營在此處.算是個好去處.但若我分派兵將從四面殺來.他便無處可躲.」
魚幸抬眼窺視四周.只見皆是茫茫海水.最近的島嶼也在數里之外.暗中點頭.道:「不錯.蒙古人水性極差.滄月島上的士兵精長於水戰.若是四面攻來.蒙古人定然要吃個大大的虧.」
陸負簫以手捻須.道:「話雖如此.卻不可輕舉妄動.用兵之道.與習武之理殊途同歸.尤其是在海上.既無固城可守.蒙古人又增派了數萬人眾.若是一著不慎.那豈不是滿盤皆輸.」
魚幸道:「是.是.陸師叔言之有理.」
說話間.岸上防守的蒙古士兵已察覺有人前來.早有十二名蒙古兵卒開著一艘小船.前來迎迓.其中一名士兵道:「忽敦將軍命我等在此等候多時.陸島主二位請隨我等來.」那忽敦正是忻都的別名.
調轉船頭.在前引路.船靠海濱.下了船來.一人在岸上相迎.正是兀良巴都.陸負簫與魚幸一同下船.兀良巴都看魚幸一眼.嘴角微微揚起.撇開目光.朝陸負簫一躬身.道:「陸島主二位請隨我來吧.」一副渾然不識得魚幸的樣子.
陸負簫面上毫無表情.抬步跟在其後.走上巨象島.
走上島來.放眼一看.果然綿延不絕.平坦無比.但見島上士兵秩序井然.密密麻麻的恐有數萬之眾.比之滄月島上的大宋士兵.仿若又多了幾分氣勢.陸負簫心頭惶恐.暗想道:「我大宋士兵每日練習攻防之術.卻尚且沒達到這種氣勢.」想到這裡.眉頭更皺.
島上樹木雜草已被伐光.平地里赫然多出幾十座帳篷來.原來蒙古人在關外之時.是築帳篷而居.正如韓雲所言.雖蒙古人入關已久.這個習慣卻還沒改掉.
兀良巴都走在最前.往中軍最大的帳篷走去.兩邊林林立立地築著好幾座帳篷.自中一條大道直通那座帳篷.
這一條道恐有六丈之長.魚幸首次見此陣仗.心中惶恐.魂不守舍.放目四看.只見兩旁的士兵多如牛毛.兵甲雪亮.森然而立.陸負簫卻是置若罔聞.面上波瀾不驚.
走到帳篷之外.兀良巴都朗聲道:「三王爺.陸島主請到了.」
帳篷內響起一個清亮雄渾的聲音.道:「快請進來.」魚幸心頭一動.敢情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在蠡州城裡相遇到的鐵穆耳.
走進帳篷.只見大帳正中.坐著一位二十來歲的少年元帥.正是真金之子鐵穆耳.
鐵穆耳見陸負簫走了進來.微微欠身.站了起來.說道:「賜座.」說著往右側指了一指.原來他身下空了兩個位置.乃是專為等二人而來.陸負簫也不退卻.慨然下坐.魚幸落座在他身旁.
魚幸環顧四周.心中卻是更加吃驚.只見弓未冷坐在左端.緊挨鐵穆耳.身後站著數人.正是歸厲行.南松子和布脫三人.弓未冷的下首坐的是忻都.忻都之下.坐著十餘人.神色漠然.卻是淮陰七秀和公子青魚.火無涯.水遊仙等一干人.除此之外.偌大的一個營帳之中.再無士兵.
他只看一眼.便知是給人點了穴道.心中一動.暗想:「形意門眾人武功厲害.餘六哥他們也是一流角色.怎麼會不聲不響地落入蒙古人的手中.」一時猜之不透.眼看四周高手眾多.又想到來之前陸負簫的叮囑.只得安然坐著.聽他吩咐.
鐵穆耳大手一揮.蒙古廚子擺開筵席.送上酒菜.鐵穆耳端起身前酒杯.道:「陸島主遠來赴宴.划船艱辛.我敬你一杯.」
陸負簫舉起酒杯.道:「蒙古人尚勇尚能.光明磊落.希望別耍手段才好.」說著仰頭一飲而盡.
鐵穆耳如何聽不懂他的話語.但他也不在意.一笑置之:「陸島主隻身一人也敢來赴宴.確實是誠實守信之輩.我蒙古人怎能差了去.」
陸負簫一杯飲罷.看向淮陰七秀與形意門等人.鐵穆耳察言觀色.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大師.給陸島主的這幾位朋友鬆綁吧.」
弓未冷起身替淮陰七秀、形意門等人解了綁.順帶解開了穴道.眾人穴道被封時間甚久.這時雖給他解開了.仍是手酸腿麻.身上沒有分毫力氣.唯有咬牙切齒.瞪著弓未冷.
陸負簫站起身子.對魚幸道:「幸兒.你與他們先回到島上去吧.」
魚幸心想:「這位陸師叔雖然為人不苟言笑.但我怎能置他一人獨處險境.」正欲退卻.卻聽得鐵穆耳道:「魚公子且隨陸島主留下吧.忻都將軍.你命令你的屬下分撥一艘小船送幾位大俠去島上吧.」
陸負簫對公子青魚道:「掌門公子.你等且去島上.我隨後就來.」公子青魚久聞陸島主武功高絕.時下自己等人武功施展不開.留下反而徒增累贅.當即道:「島主當心.」
諸赫林抱拳道:「淮陰七秀多謝陸島主.」陸負簫大手一揮.說道:「陸某無能.還請七俠到島上一聚.」諸赫林等人行事怪誕.可一見到陸負簫.竟變得服帖起來.想法與公子青魚等人一般.轉身跟在忻都之後.
過了好一陣子.忻都方始回來.道:「照王爺的吩咐.陸島主請來之人都送了過去.他們的船也交還給了他們.」
鐵穆耳微笑道:「好好好.」舉手示意他入座.過了片刻.忽聽得遠遠傳來一人清嘯之聲.聲音未落.接著又傳來一聲.兩個嘯聲上下激蕩.裹成一團.綿綿不絕.
陸負簫聽在耳中.正是幽平長嘯之聲.面上現出和霽之色.對鐵穆耳道:「三王爺果然誠信.」原來他與幽平等人約好.一旦形意門等人到了島上.便清嘯一聲.若是蒙古人沒派遣船隻尾隨.便接著清嘯一聲.這下聽了聲音.大是放心.才對鐵穆耳說了這一句話.
鐵穆耳微微一笑.道:「陸島主是仁義之士.小王怎能在你身前造次.對於仁義之士.須得以仁義待之.」
陸負簫冷冷道:「是么.」鐵穆耳站起身來.從位上走將下來.走到距陸負簫五尺處立定.弓未冷深恐陸負簫霍然發難.緊跟其後.
鐵穆耳雙目移至魚幸臉上.雙目在他臉上掃來掃去.魚幸傲然不懼.兩目緊緊與之對視.鐵穆耳盯他看了半晌.才對兀良巴都道:「兀良大人.你看像么.」
兀良巴都也是直直盯了魚幸半晌.說道:「稟告三王爺.微臣看來.倒是有三分相似.」
陸負簫聽二人對話奇異.問道:「什麼.」
弓未冷一直沒有說話.這時才道:「陸島主.難道在他上島之前.真不認識他么.」說著朝魚幸一指.
陸負簫心頭一震:「他怎這般問我.難不成其中有甚蹊蹺.」搖了搖頭.一口否決.道:「他雖是我大哥的徒弟.我蝸居深島.先前從未謀面.何來認識之說.」
鐵穆耳道:「是么.你再仔細瞧一瞧.魚公子的眉宇之間.可曾有三分熟悉.」
陸負簫看了魚幸一眼.心間又是一震.掌心竟然起了一層細汗.暗想:「莫非……莫非……」隨即又想:「不可能.不會的.他怎麼會是.」破口道:「不曾熟悉.」
弓未冷道:「嘿嘿.陸島主.你這好女婿是南大俠的弟子.當日在漢水舟中.南大俠便險些為他斃命.后來替他起了個魚幸之名.嘿嘿.這個名字好生怪異.你不覺得么.魚幸魚幸.得魚之幸……」
陸負簫打斷了他的話語.手按腰間玉簫.慨然道:「姓名之事.如何能如此分說.那你的名字不也好生奇怪么.楞特大師.」
鐵穆耳道:「陸丞相.你忠肝義膽.小王甚是佩服.你若率滄月島一眾士兵投降.什麼什麼身份疑慮.什麼殺父之仇.家國之恨.皆一筆勾銷了罷.你隨小王北回大都.我大元的左丞相之職.非你莫屬.你看怎麼樣.否則.嘿嘿……嘿嘿……」乾笑兩聲.不再繼續.
陸負簫冷冷地道:「你這是威脅我么.」鐵穆耳微微一笑.道:「不敢.陸丞相是一島之主.統帥千軍萬馬.小王豈敢威脅.」陸負簫冷冷地道:「陸某人之做大宋之臣.豈能為外族之狗.那要是不答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