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金劍未沉埋(七)
與他僵持不下,弓未冷本已是驚怒,方下一不留神,被他精湛劍術逼得灰頭灰臉,手中梅枝竟然給他削去半截,頓時心下一涼,待他十六招使過,梅枝回攏,「陽關三疊」噗噗噗打出,急撲魚幸面門,胸間,下身三處要害。
魚幸揮劍疾擋,以「碧雲冉冉」、「彩筆斷腸句」、「滿城風絮」去抵敵,奈何他快,弓未冷卻更快,每次淺點輒止,魚幸方才肩膀處中了他一抓,頗覺隱隱生疼,力不由心,手中泣劍都落後了半寸。
再過十招,弓未冷瞧出他已是強弩之末,禁由不得幾下了。
此刻招式已拆到一百九十八招,如若再不取勝,便是他弓未冷敗了。暴喝聲中,弓未冷足下一踮,全身驟然躍起,他在空中一個倒栽,頭下足上,左右二掌俱都划個半弧之形,排山倒海地向魚幸頭頂壓去。
原來就在片刻之間,他意念陡起,果真不用內勁,那自己必敗無疑了。南川尋有言在先,不與自己動手,況且兩百招將過,得此良機,如何不出手?
南川尋心急如焚,破口而出:「幸兒,金劍未沉埋!」魚幸大驚,欲要側身躲避,卻已不能。危急之中,只劍一傾,泣劍在地下一撐,雙腿像一隻大風輪般,驀地輪動,踢向弓未冷頭頂「百會穴」。他一點輒止,隨即又踢弓未冷嘴角「地倉穴」。
這招「金劍未沉埋」出自於南唐後主李煜的《浪淘沙》,表象上是以劍助攻,但危急之中,魚幸回劍不及,只得破天荒地以足代劍,迎面而擊。
弓未冷大喜過望,和身撲近魚幸。梅蕊一擲一勾,擲打魚幸伏兔穴,回勾魚幸腳踝。另一隻手掌內力大作,變幻如千手觀音,層出不窮,遽然泰山壓頂似的罩住了魚幸小腹以下的身體。
魚幸只覺熱力大作,不得已之下,他棋行險招,已將下半身破綻出全露在敵仇目光之下。弓未冷招式未及,忽聽得南川尋大叫道:「兩百招已過,難不成你真如此不要臉么?」
如若錯過此番良機,便是生平之大憾。
弓未冷一怔,心下突然驚覺,這是南川尋的緩兵之計,由是去勢不息,直抓魚幸下身。
魚幸但感他掌力如驚濤駭浪襲來,洞穿身上每一個毛孔,下身冰涼涼的,仿若一隻腳已踏入了鬼門關,抽也抽不回來,眼睛眩花,兩隻耳朵嗡嗡轟響,一時呆若木雞。他索性雙目一閉,腦中雜沓紛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過了半晌,熱氣不增,反倒是削弱了。魚幸大奇,張開雙目看時,只嚇得一顆心都飛到了天外。
只見南川尋不知何時,已擋在身前,兩條人影凝立,沉若泰山,一動不動。弓未冷兩掌橫直伸著,按在南川尋胸前。
雪光之下,南川尋身子一陣陣地顫抖,地上「嗒嗒」響動,不知是水,還是血。
這一下當真是心膽俱裂,魚幸手臂一顫,捏住劍柄的手不由得一松,全身險些跌倒在樓上,已是淚眼模糊,長劍「咣」掉在樓板之上,雙足點在地上。
奈何覺得立足不穩,只叫一聲「師父!」兩眼潸潸,已潑出兩行清淚,滑落在衣襟之上,又從衣襟落在地板之上,「嗒嗒嗒嗒」似曲舞之聲,但是此刻,卻是奪魂之惡音。
弓未冷長長嘆息一聲,幽幽地說道:「師哥,你真是人中君子啊!怪不得……怪不得……」南川尋強吸一口真氣,道:「男子漢言出必踐,言行不和,豈是真男兒?」
魚幸再也忍受不住,復從地上拾起長劍,猛地回扣,喝道:「老賊,撒手!」劍刃急削弓未冷雙手。
弓未冷按在南川尋右胸的手掌迅捷地收回,往整柄泣劍的劍身上抓去。
魚幸回劍急抽,卻覺紋絲不動,被他箍住,既刺不進,也抽不回。
弓未冷掌力催動,魚幸雙手若握炙碳,劍柄處青煙絲絲冒出,劍身不住顫抖。南川尋右手一身,握在五尺長劍及中,喝道:「幸兒,走開!」
南川尋與弓未冷一拿劍中,一拿劍尖,體內真力疾走,那泣劍雖是以隕鐵鑄得,固若金剛,仍是格格發出震動。
魚幸只感覺一道大力似千堆雪浪襲來,不由得身子一顫,撒手離劍,退了數步。
只聽師父南川尋道:「你要傷他,我縱使拼了性命,自己爽約,也是不顧的。」
這一番話,是對著弓未冷說的,魚幸一退開,他當即雙手垂立,傲然而立。魚幸只聽得熱淚盈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弓未冷道:「這一輩子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在你心中有如此地位,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南川尋道:「不是!那小孩兒已經死啦!」南弓兩人心照不宣,而魚幸卻聽得沒頭沒腦。
弓未冷道:「師哥,你鐵定要護他,小弟只好開罪了!」語聲未落,雙足飛起,啪啪踢在他的胸口。
南川尋不動身色,亦不舉手格擋,只聽「咔嚓」一聲巨響,他身子向後滑出五尺,一身舊袍子被風灌得鼓鼓,仍是傲然挺立,直如蒼松。面上紅白相間,劍眉挑起,勢態凜凜。
弓未冷心想:「他若不拆招,必敗無疑,我先將他打死,然後再殺了那個魚幸!」
言念及此,狀若瘋虎,勢如奔雷,又是飛足驟起,踢在南川尋的腰間腋下,問道:「師哥,你當真不還手么?」
南川尋一動未動,全身已然受了重傷,說道:「我若還手,便是爽約,豬狗不如!」弓未冷「嘿嘿嘿」冷笑,道:「好,師哥,你不要怨我心狠手辣,我成全你英雄大義!」
全身骨骼格格作響,兩隻拳頭送出,用盡了十分力氣,狠狠地打在南川尋左右雙肩之上。南川尋面色泛白,退了三步,本想強自忍著,卻哪裡忍得住?仍是向後退了四步,臉上已成了豬肝的顏色。
弓未冷踏上五步,兩臂合交,又是兩拳打出。魚幸怪叫一聲,挺身而起,撲向弓未冷雙掌。南川尋大叫:「幸兒,退回來!」但已是不及,胸口真氣一塞,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胸前一大片,唯有看著魚幸身子和弓未冷兩掌相接。
霎時之間,魚幸只覺頭昏腦漲,天翻地覆,什麼東南西北,上下左右,已經分不清楚,清清楚楚的是,他身子砸向牆壁,胸下骨頭穿心般疼痛,恐已是斷了數根骨頭了。
他再也禁受不住,眼前金星亂冒。
昏昏沉沉中,只聽得弓未冷叫道:「師哥……你……你……你……」南川尋聲音道:「你……你說過……不運功與幸兒打鬥……卻……卻……約了……」終爾不聞。
過了一霎,他只覺得身子上顫下顛,仿若是被人提著疾奔,心中一陣驚悚,驀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我已經死了么?常聽說黑無常白無常兩個老鬼鎖人性命時,總愛提著別人疾奔,我當真死了?」
腦子混亂成一團,約摸過了不知多長一段時間,又聽一個聲音道:「呀,好燙…………當此情景,我只能……以續骨毒丸攻毒……了……你……替我解開穴道……又替我挨了一掌……我須得救你性命……」聲音似一個女子。
魚幸雙眼迷糊,卻是大奇,突地又想:「言道人死之後,必須喝下孟婆湯。
那孟婆溫柔如水,聲音悅耳動聽,聽了之後,飄飄然欲醉,便心甘情願,哦哦,不對,情不自禁地喝下了整碗孟婆湯了……」突然一個東西接觸到自己的嘴唇,似乎是碗口,有人用勺子撬開他嘴唇,往他嘴裡灌了似水卻味道苦如黃連的東西。
他心中一動,暗叫:「壞了!肯定是喝下孟婆湯了。」努力憶想往事,只是覺得空如白紙,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胸口火辣辣的,痛如火燒,過了一會兒,又變的冰涼舒爽。
他想要張口說話,卻覺得下顎一丁點兒力氣也沒有。
突然之間,他看見了弓未冷一拳打在南川尋身上,南川尋不出手抵擋,頓時被他一拳打穿胸膛,煞是可怖,創口處汩汩溢出血來,不消一會,已經流成一條河,而他置身在血河之中,動彈不得,慢慢溢過他的頭顱。
他感覺一下窒息,想要吶喊呼救,卻只覺喉嚨嘶啞,哪裡能夠發出絲毫的聲音?
按:文中所提及的陸遊的《釵頭鳳》一詞,全文是: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婉的《釵頭鳳》全文是: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ps:今天是父親節,當我在更新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我父親耳提面命的諄諄教誨。為人父母,都是不容易的,希望每一個讀者,看到劍逸的這裡,能夠給父親一個電話,一條溫馨的簡訊祝福。在這裡,祝願天下的父親,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