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章 長恨應無綿(五)

三八章 長恨應無綿(五)

一個閃電雷鳴而過,唐虞川心中一涼,卻未落淚,反倒是心中一驚,他忍痛提起雙掌,將全身力道推至掌上,倒栽蔥似的兩掌拍向萬普頭頂。

萬普萬不曾這刀沒刺中唐虞川,卻刺在他師妹齊倩的身子之上。

正惶恐之間,頭頂「百會穴」上噬心一痛,精神陡地渙散,四肢百骸俱都散盡了力氣,給廟外料峭春風一拂,雙眼迷茫。

他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奮力將短刀拔出,往頭頂之上揮去,妄圖刺中唐虞川。

卻不料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手至中途,再也抬不起來,就此停住。

唐虞川奮力打出這兩掌,身子不禁,「啪」地一下摔倒在地。仰頭看時,萬普手中的短刀紅白相間,儘是齊倩的鮮血,一滴一滴滑落下來,滴在萬普袖口之上,又滴落在地上。

萬普就此支撐了片刻,再也忍止不住,短刀蓬地擲落在地,砰然一下倒靠在唐虞川身子上。

他雙目圓睜,見是唐虞川,力氣陡增,一隻手緊緊圈住唐虞川。

另一隻手伸來揩拭嘴角溢出的鮮血,五指陡張,本擬擦在唐虞川臉上,手掌至他下顎,再也提不上去,只得全然擦在脖子之上。口中嗬嗬直出氣,大叫道:「你……你……你……你……」

這幾下變故陡生,魚凌二人沒料到萬普那一刀會刺中齊倩,更沒料到唐虞川竟會凌空發難,致萬普於死地!

唐虞川只見萬普雙眼中儘是毒惡怨恨,忽然之間,萬普變成了一隻厲鬼,戟須獠牙,口含紅涎,一口一口朝他噴來。

凌蘇雪眼見鮮血蔓地,加之聽了爹爹的死因,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唐虞川失聲怪號一聲,聽聞凌蘇雪的驚叫,竟然是從萬普嘴裡冒出來:「啊……」凄慘絕倫,繞耳久久不絕。

他再也禁受不住,一掌將萬普打得跌去老遠,拔足朝廟門處狂奔。連師妹齊倩,他也卻之不睬。只三兩下,已沖入大雨之中。腳步踏踏,高低不知,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再過數下,已風雨之聲裹住,無法聽聞。

萬普腦袋先已受重創,兼之此時給他一推,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一陣痙攣,便即氣絕身亡。

凌蘇雪大急,掙脫魚幸之手,拔步朝廟外奔去。一邊說道:「我得去找這小賊問清楚!」

魚幸閃出神像之後,叫道:「凌九姑娘!」凌蘇雪聽他叫喚,回過頭來,雙目紅紅的,她強自克制住,說道:「魚公子,我得追上那小惡賊,他此刻生死無依,自會重返舊途,去尋弓未冷,繼續扮他的布脫。唯有跟著他,方才能夠探出弓老賊的處身之處。」

魚幸情知她急於報父仇,心裡著急,情有可原,突然想到師父的下落,也須得問弓未冷一個究竟。

可張目看向破廟之中,一片狼藉,齊倩傷口之處不斷溢出血來。他索性將心一橫,暗道:「師父生死,也不急一時。」

言念及此,朗聲道:「救人要緊!凌九姑娘,你先行一步。」凌蘇雪雙目發亮,似是含著淚花,道:「我沿途做些許標記,你師父下落,須得找他。」那個「他」,自然是指弓未冷了。

魚幸暗自感激,道:「多謝了,凌九姑娘!你一路跟去,必得仔細小心。弓未冷武功高得很,你千萬不要與他動手!」話音甫落,凌蘇雪身影已搶在數丈開外。

魚幸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齊倩身畔,出指如風,封住了她胸口穴道。

齊倩本已沉沉欲睡,經他一點,陡覺心驚,「嚶」地哼了一聲,芙面如外面在空中盤旋的閃電,蒼白無比。

魚幸大急,忙不迭問道:「齊姑娘,你感覺怎樣?」齊倩悠悠睜開眼睛,眼前迷迷糊糊露出一張俊秀的臉來,她想要說話,可只覺身子被掏空似的,雙耳嗡嗡,就連廟外驚雷,她也不能聽聞。

萬普將短刀拔出,致使她鮮血噴出,面廓蒼白。她深吸一口氣,卻覺得一口氣息也無。

魚幸大驚,按照平日師父所授的法子,忙伸手抵在她背心,運功助她順氣。

過了片刻,齊倩咳嗽一下,面色略轉紅潤。她驀然睜眼,恍惚之間,不知是幻覺,還是怎麼,只覺對眼前這男子竟然有說不出的親切感,似曾在什麼地方相識,卻又記不起來在何處。

「是你?」齊倩吐了一口氣,嘴角氣息一泄,登時冒出鮮血來。

魚幸聽得她開口說話,大是喜慰,說道:「在下與姑娘萍水相逢,在玉蝶樓中謀過一面,我姓魚,單名一個幸字。」

他說話之間,毫不停止,掌心力道源源不絕催入她體內。齊倩收攝靈神,道:「哦,魚公子,多謝你了……」一言未畢,又是吐出一口鮮血來。

魚幸急忙催動真力,傳入她體中,另一隻手連連搖擺,道:「齊姑娘,你閉上嘴巴,不要張口說話。」

齊倩覺得身子越來越不聽自己使喚,意識般輕咬了咬蒼白的下唇,悠悠嘆道:「魚公子,你不須再徒勞費神啦,那一刀已傷及內臟肺腑,我已活不成啦……」

魚幸聽了這話,陡覺胸中一痛,一番前所未有之感浮上心頭,這數十個字竟如同從他極為親近之人的口中談吐出來,烙印他的在心間,日晒雨淋,滄海桑田,恐也洗之不去。

在他心中,驀然只感覺齊倩與自己並不是陌生之人,而是至親好友,這念頭在他心間一閃而過,既無法意識,也無法觸摸,廟外大雷喧囂,震天震地,一下將他拉了回來。

只聽齊倩斷斷續續地道:「魚公子,不知怎麼,我看見你……總覺得有一股說不出……說不出的……的親切感。」

魚幸胸口大熾,這幾個字擊在他潛覺間,正中心坎,脫口而出:「齊姑娘,我看到你,也覺得無比親切,竟似我們是至親一般無異。」

齊倩雙眸之中閃過點點淚花,欲要流出,卻無力氣滑下,溫聲道:「是么?」

魚幸愈聽聲音愈覺親切,朗聲道:「不錯,不錯!」說得興奮,身子顫抖不已,若非這是生死之剎,他一隻手抵在齊倩背上,恐怕早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齊倩雙眸中儘是柔意,茫茫道:「真好……真好……」一口氣提不上去,劇烈咳嗽起來。魚幸又忙催發真氣,打入她體中。

齊倩回過神來,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說道:「魚公子,那我叫你一聲大哥可好?」

魚幸心中,從未覺得這般親切過,已把她當作親友看待,兼之齊倩命在旦夕,心中一熱,道:「好,你便叫我哥哥也罷。至今而後,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好妹子!」

齊倩雙目含情,輕喚一聲:「哥哥。」魚幸側頭瞧見她眼中沉沉有睡意,忙應了三聲,喚道:「好妹子!好妹子!」

此刻即是天塌下來了,也只作無聲,何況外面只是下雨颳風?魚幸心中卻在禱告:「老天爺哪,我魚幸一直與師父隱居世外,平生至親,只有他老人家一人,如今師父下落不明,天可憐讓我認得一個妹子,你大慈大悲,無論如何,也要保得她周全。」

雷聲一陣賽過一陣,從雲間滾滾而下,乾坤間一下白,一下暗,將他的心聲湮沒無蹤。

他禱念到此,掌中真氣疾催,圖以給她續命。

齊倩聽他叫喚「好妹子」這三個字,滿臉一剎熏紅,手臂獃滯地緩緩伸起,想要放在頸間。可傷后力氣虛脫,過了半晌,徒弄得面眉慘淡。

魚幸不忍,問道:「好妹子,幹什麼?」

齊倩柔柔地道:「哥哥,你……幫我……幫我把我脖子上的這個吊墜取下來吧。」

魚幸只見她精神愈來愈不支,生怕她一口氣提不上來,依言伸手在她脖頸之上,小心翼翼取將下來,那吊墜形似兩隻鴛鴦並頭耳鬢廝磨,雕鐫精細。

細看一下,突然「咦」地輕呼一聲,便去除下自己項中的一個鳳凰吊墜,把之與齊倩這鴛鴦吊墜一比照,大小竟是契合得很,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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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煙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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