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斷章:枷鎖(1)
光板市的外緣地區,是一片對現代都市而言,算得上古樸的住宅區。此地和位於市中心的經濟技術開發區截然不同,它是一片有如鄉村的郊區。自連通日本海的光板川分流出的一條細小支流,碰巧如城壕一般環繞此地。
此時正值夜雨連綿,色澤灰暗的雨雲涵蓋整個天幕,篡奪了皓月照耀天際的權能。凜冽的狂風攜驟雨傾盆直下,在光板川的支流上激起無數漣漪、為大地帶來滋潤。乾燥的大地和冰冷的豪雨的不期而遇,不禁令天地間騰起一片水霧。
有如能吞噬天地的霧氣,卻如同無法吞噬架設於光板支流上的紅色木橋一般,不甘心地圍繞著橋身,瘋狂的張牙舞爪,恫嚇著驅趕自己的罪魁禍首。
然而身為罪魁禍首的遠野四季和水銀燈,卻毫不理會霧氣的不甘,依舊泰然自若的走在橋上。
「真是出師不利吶,僕人。」安然端坐於四季左肩上的水銀燈,略顯不滿地撥弄一下自己的銀色長發,「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種等級的雨。不過這樣也不錯,現在這種可見度已經讓那些普通人看不見我的樣子。你也不會被人當稀有動物圍觀了。」
「主席所言甚是。」四季目視前方龍行虎步地前行著,同時如孩童般天真無邪地說道,「我好久沒有在戶外行走了,所以才讓主席陪我一起徒步,真是過意不去啊。」
「僕人,我不是早就說過,不用和我說這些客套話。」水銀燈直視著前方的水霧,有些不快地拍拍四季的頭頂,「反正有你這個古代魔術師在,什麼霧氣、暴雨,根本不可能打濕我們的身體。其實我已經有些厭煩用N領域代步,就像一道美味佳肴,吃多了也會厭倦。穿越之初,我倒是樂於用N領域代步,但現在……我已經厭煩事事依靠N領域了。」
「嗯、嗯。」四季不住點頭。「我能做的也只有用念力隔開霧氣和雨水,保護主席的玉體不受侵害這種小事了。」
「才不是小事,那是你才能的象徵。一般的念能力者絕對不可能像僕人你一樣,精確的控制空氣里的遊離瑪納,並用瑪納造出十平方米左右的防護罩。」水銀燈目不斜視,一雙絳紫色的丹鳳眼中流露著一絲讚賞。「哎呀,又說錯了。好吧,在這種小事上就依照僕人的風格行事吧。以後就不說瑪納了,說遊離魔力。反正都是同一種東西。」
「主席真萌……」四季垂下頭低聲呢喃,隨後抬眼望向前方,「主席,唐突的問一句,我們該走那條路?麻倉好家在那裡???」
剛下橋的遠野四季,隨即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鮮紅的雙眸茫然看著眼前的三條岔路。
四季透過死徒的超凡視覺,穿透黑暗審視著遠方的光景。成排低矮的民居整齊的座落於前方,其中夾雜著幾條康衢大道以及數十條通衢小道。雖然街燈璀璨,但卻依然無法照亮霧沉沉的街道,為四周帶來光明。
縱觀視界中的一切,四季還是找不到自己的目的地——麻倉好的居所,一個叫發奮丘溫泉的溫泉旅館。
「……那邊那條路,」水銀燈沉吟片刻,伸手指向四季左手邊的道路,「絕對是這條路,放心吧僕人,就算走錯了也沒關係,當散步好了。到時候如果不幸迷路,我就直接用N領域帶你到斗篷男那裡,所以放心前進吧。」
「嗯。」四季毅然頷首,繼而起步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條水霧瀰漫的街道。
與方才一樣,凡是遠野四季走過的地方,霧氣、雨水及狂風,皆會不由自主的退散。故而直至此時,四季和水銀燈的身體都未被自然之力弄濕。與此同時,地面上的積水亦違反著物理法則,無論四季如何用力踐踏都未曾濺起一絲水花。
不住前行的四季,就如分開海水的聖者摩西一般,隨著自身前進的腳步,絡繹不絕地隔離著前方的霧氣和雨水。
如今這種黃金時段,本該有一些於街道上徘徊遊盪的行人,但因為暴雨連綿的緣故,導致人們都早已躲回家中避雨。所以整條街上就只剩下四季和水銀燈二個行人。
四季有些欣慰,因為目前這一景況令他不必繼續施展暗示魔術,驅趕周遭的行人……
「還好一個人都沒有……」四季邊走邊四處張望,在確認四下無人後,隨即安心地嘆了口氣,「這樣就不會被主席的粉絲團圍攻了……」
「那只是個意外……」水銀燈心有餘悸地瞥了眼四季。
此刻,兩人均不約而同地回想起數小時前的光景,肩上坐著水銀燈的遠野四季在一條大街上,被一群水銀燈的粉絲包圍,不斷詰問和斥責的光景。幸好當時驟然下起暴雨,兩人才能輕鬆趁亂逃離現場。
「麻倉好只會添亂……」四季無奈地搖搖頭。水銀優雅地點點頭,努著嘴說:「早知道就不為三鹿集團當形象代言人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喝乳酸菌……」
沒錯……四季忿忿不平地想道,都是麻倉好的錯,他竟然讓七個薔薇少女幫三鹿集團做什麼形象代言人。最可恨的是,他還弄了個化身術把七個少女都變成了真真正正的美少女,然後才拍攝廣告……以至於我被那些路人粉絲圍攻!要不是我武藝高強,早就當場隕落了。
縱然周圍的空氣潮濕清爽,且富有對遠野四季而言,一種戶外特有的芬芳馥郁,那是——喚作自由的氣息。然而卻仍然無法平息他心中的無名怒火。
「真是落魄呢,僕人。」水銀燈驀然瞥見四季橫眉怒視前方的模樣,於是故意若無其事地輕笑道,「連住所都沒有,一點也不會為未來的生活做計劃,就這麼冒然出走了。難道要叫我水銀燈和以前一樣住廢棄教堂嗎?」
「……放心吧,主席大人。」四季胸有成竹地微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會好的,實在不行還可以和山哥擠一擠。」
「天王山和你一樣隸屬於無房地產的無業游民一族。」水銀燈邪魅地笑道。
「什麼!?浪漫哥竟然還是這麼狠!他就那麼想在摩天大樓上打飛機嗎?那麼喜歡當野人。」四季心有餘悸地用手捫住自己的胸口。
「僕人,說實話,你真的不想變回人類嗎?」水銀燈忽然神情婉轉地看向四季的側臉。
「第三遍了,主席,」四季拐過一個岔路口,百無聊賴地答道,「我不想變回人類,只要能活著就行了,形態和種族根本無所謂。而且變回人類會使我失去不老不死的能力……我才不想變回人類。」
「到了這種地步,還打算繼續裝孑然一身的乖孩子嗎,僕人?」水銀燈昂首仰望烏雲閉月的夜空,「總之,我會替你這個笨蛋僕人留下那個獎勵,我不會把這個獎勵送給你以外的任何人。如果你哪一天改變心意,想要變回人類的話,我就會把這個光明神給予我的祝福轉送給你。」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改變心意,死徒這種生物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東西……」四季強笑起來,造作地反問,「主席,您難道就不想變回人類嗎?那個祝福可是神給你的任務獎勵,就那麼厭惡那個獎勵嗎?保留所有力量變回人類——」
「僕人,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會銘記於心?不要對我用敬語,敬語容易使人與人之間產生隔閡喔。」水銀燈傲然挺胸,一如既往地直視著前方的街景,「聽好,僕人,我明白的跟你說,給我好好地洗耳恭聽。如果不認真聽,就算你以後哭著求我……我也不會重新再說一遍。我完全不需要維持人類這個概念,我是完美的水銀燈,是薔薇少女的第一人偶,是另外六個少女的姐姐。我怎麼能放下她們六個孤苦無依的孩子,自己獨自變成人類。」
「真的是這樣嗎?」四季狐疑地抓抓頭髮。
「我最討厭笨的人了……」水銀燈昂然轉頭望向虛空。
「僕人,你什麼時候去找幾個女性僕人給我用用?」水銀燈忽然看向四季,惡作劇般地笑起來,「你應該去把紫苑抓來給我當僕人才對,我並不討厭那個孩子。把她抓來之後,再去抓一些其他女人來當我的僕人,最後組建一支僕人大軍。」
「我怎麼總覺得……」四季駐足看向水銀燈,疑惑地眨眨眼,「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剛才在主席身上看見了媒婆的幻影?」
「那是因為僕人太笨,所以才會產生幻覺。」水銀燈惡作劇似的笑著,用右手拍拍四季的背脊,「僕人,明天去阿特拉斯找紫苑怎麼樣?後天我再介紹柿崎惠和巫條霧繪給你認識,或者去城南的某棟別墅里抓那裡的金髮女主人來當我的僕人。」
「主席壞掉了……」四季憂慮地搖搖頭,隨後繼續順著街道信步而行。
「其實只要你找了女朋友,我就等於多了一個僕人兼坐騎。」水銀燈漫不經心地環視著街景,自顧自地說道,「笨蛋僕人需要一個聰明女僕照顧一下才行。僕人竟然會相信那個狸貓女的話,以為穿花襯衫和戴老土的墨鏡受女孩子歡迎……僕人,我可不會就這麼算了。決定了,明天帶我去找紫苑。」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找女朋友。我沒也有喜歡的對象……」四季心不在焉地走過一個十字路口。
「……你打算怎麼和你妹妹交差?你不是肩負著傳宗接代的偉大使命嗎?」水銀燈柳眉緊蹙,擔憂地盯著四季略顯憂鬱的側臉。
「感情這東西可勉強不來,畢竟是精神層面的特殊領域……強扭的瓜不甜。我厭惡強迫她人的人。」四季神色黯然地望著前路的街景,惆悵地苦笑道,「其實在穿越前,我就認識很多美女,可是……然而剪不斷理還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那是上一世的事了,不知道她們過得怎麼樣了?真傻,怎麼會忘了呢……在我的推波助瀾下,她們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烏托邦。我,孤身一人穿越了。老實說,我一直覺得現在這個世界比以前那個世界要適合我,因為大家都非常真實,你說呢,主席?」
「……僕人,你上一世真的只是個盜墓賊嗎?」水銀燈愁悶地看著街邊的一盞街燈,右手撫摸著四季的頭頂,「教養明明比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好的不是一點兩點……可笑,人偶就要乖乖的像個人偶一樣,沒事學什麼人類。可惡,我最討厭笨蛋僕人了。」
「如假包換,我是正宗的盜墓賊。」四季烈然說著,揮頭甩脫水銀燈的手,「……主席,冒昧的問一句,你上一世到底是男還是女啊?這可是困擾廣大穿越者的秘密,能不能偷偷告訴我一下,你的性別?」
「我上一世是人偶,我上一世就是水銀燈。我是真正的水銀燈。」水銀燈傲然昂首,眼神決然的遙望夜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永遠都是完美的水銀燈,我可不是什麼壞掉的東西,更不是什麼垃圾……」
「主席,真紅有沒有欺負你?」四季忽然看向水銀燈的側臉。
「僕人的聯想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大。」水銀燈看著四季擔憂的神情,邪氣凜然地淺笑道,「我的事情完全不用僕人操心,王虎真是個大雞婆。我一定要親手了結自己的因果。薔薇少女們不幸的宿命,就由我水銀燈來為其劃上句號。我遲早會找到父親大人……」
「萌……」四季置若罔聞似的沁著頭,腦中回想著水銀燈方才的笑靨。水銀燈發現四季並未聆聽自己的言語,便生氣地欣賞起周遭的街景。
不知不覺中,四季和水銀燈已然離開民居密集的住宅區,來到一條有如田間小道的泊油路上。道路兩旁儼然羅列著一畝畝肥美良田,為這條貌似公路的柏油路平添了一道田園風光。
「主席,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四季駐足困惑地環顧四周,映入視界的只有綠色的田園海洋。乍看之下,此地可謂渺無人煙。
「沒有走錯。」水銀燈用左手食指指著黑暗無垠的前路,嬌笑道,「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前面那間大屋不就是發奮丘溫泉嗎。」
「……果真如此。」四季順勢望去端詳少頃,欣然發現遠處寂然坐落著一棟燈火煥然的大屋,屋檐上鑲著一塊巨大的長方體電動廣告牌……
——其上的滾動字幕的內容為:「歡迎光臨發奮丘溫泉旅館之第三連鎖分店」。
「麻倉好是不是說過,他住在旅館後面不遠處的一個大院里?」四季疑惑地看向水銀燈。
「啊咧,大概是這麼說的。」水銀燈對四季微笑道,「雖然雨夜對你來說是一幕賞心悅目的良辰美景,但也不要迷失其中。繼續趕路,僕人。」
四季點點頭,隨即大步流星地朝旅館所在地走去。
「僕人,決定了,明天去找紫苑來當我的坐騎。」水銀燈忽然莫名其妙地竊笑起來,「她加入僕人的魔術會社『外道』的話,一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業務員。就讓她繼續當鍊金術士,我依舊當人偶師。」
「唉……」四季有些頹然地掃視著,周圍那些接連落地的雨滴,「我與她的分別註定是訣別……當時直覺告訴我,瓦拉齊亞之夜隕落之時,便是我與她的分離之日。希望她得償所願,完成死徒人類化的研究,把自己變回人類。就如茨比亞所言,阿特拉斯是狂人的倉庫,希望她不要陷的太深。」
「所以那個時候,僕人才一直對瓦拉齊亞之夜的事消極怠工。」水銀燈拍拍四季的後頸,自信滿滿地笑道,「僕人,之前說起紫苑和你一起擊敗茨比亞的事時,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你喜歡她嗎?」
「當然喜歡了。」四季乾脆地說,「她就像我的女兒一樣……可我這個長輩卻沒有好好的保護她……」
說著說著,四季不禁想起數小時前自己與光明神聯絡的事。
當時,水銀燈想把自己的任務獎勵轉送給四季,卻被四季斷然拒絕。然後發生了令水銀燈至今依然啼笑皆非的事,在四季自水銀燈處聽得任務獎勵這一辭彙的剎那,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然殺死茨比亞·艾爾特納姆·奧貝隆,卻未曾得到任何任務獎勵。
故此,四季大義凜然地詢問光明主機,為何不給自己任務獎勵。然而卻得到一個令他異常鬱悶的答案……
「光明神絕對是多重神格的神格分裂者,所以不用在意那種腦殘神的廢話。」見四季的神色忽然變得陰鬱無比,水銀燈便開口勸慰道,「光明神竟然說你是連女人也保護不了,反到要女人保護的垃圾、臭蟲、廢柴、人渣、寄生蟲……真是的,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幫紫苑編織出了那種危險劇情。竟然還不知所謂的告誡我不要和僕人這種連女人也保護不了的人渣混在一起,神的腦子一定是秀逗了。僕人遇到的事明明就是不可抗力。雖然僕人是笨蛋,但是能把你說成蠢貨的人只有我——水銀燈。」
言語間,追風逐電般行走的四季,已然來到溫泉旅館旁邊。
「主席,你這是在揭我的傷疤嗎?還是在打擊我?」四季駐足鬱悶地審視著,位於旅館旁邊的一條突兀地顯現出來的僻靜小道。
由水泥砌成的小徑,被無數蒼翠的植物遮掩。小徑入口旁的一顆小樹上,則掛著一塊木牌,上面用書法極差的簡體漢字寫著:「麻倉邸就在這條小路的盡頭,未被邀請者和未曾預約者,請馬上止步,否則後果自負」。
「麻倉好的品味還是那麼低級。」水銀燈嫌惡地看著木牌。
「主席,別岔開話題。」四季鬱悶地看向水銀燈,「話說回來,光明神的神性也太變幻莫測了,竟然以我是搶紫苑功勞的猥瑣男為由,不給我任何獎勵……可惡,我要弒神,我要殺掉光明神。」
「僕人,你真的想那麼幹嗎?」水銀燈突然如同要看透一切一般,嚴肅地看向四季的雙眸。
「不想,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四季尷尬地搔搔頭髮,「我只是在模仿老師的語氣,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給人一種很帥的感覺,而我又突然想起了這些話,所以就忍不住說說看。可惜就結果而言,這些話一點也不帥,完全不能和某個騎士小妹妹的台詞相提並論。早知道就換句台詞了。」
「僕人,我真想剖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水銀燈盯著四季,氣急敗壞地叫道,「我最討厭笨蛋僕人了……」
「……萌……」四季看著水銀燈嘟噥著,腳下卻忽然加快腳步。
……今日午時遠野四季和麻倉好回歸日本后,四便就立刻拜託麻倉好了一件事,他希望術法界的泰斗——麻倉好,能幫自己和魔術協會聯繫,從而向那些魔術師的管理者們表明,自己想要註冊一間魔術結社的意願。
然而,是該稱讚麻倉好的辦事能力,還是該說對方早有預謀?麻倉好竟在數小時后便給了四季答覆——魔術協會已然承認死徒遠野四季,身為魔術結社首領的合法性。
故此,喚作「外道」的魔術結社誕生了。遠野四季一直以來的希冀,組建一個冒險團隊的願望——終於得償所願。
如今,心猿意馬的遠野四季終於能靜下心來,因為他已然穿過小徑來到麻倉好的索居之處。
肩上坐著水銀燈的四季,疑惑地站在麻倉邸的圍牆外,恣意審視著麻倉好的宅邸風貌。
古代唐式風格的圍牆,牆上雕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雕飾,牆頭上覆以琉璃雕塑裝飾瓦頂。這道圍牆不禁令人聯想起廟宇。
這些圍牆,已經算非法佔有歷史文物了吧?四季心想。真是奢華浮躁的人,竟然在牆上雕刻那麼多聚靈咒文。就不怕自己家被咒力侵蝕嗎?
四季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看向宅邸門戶。
院門敞開,門戶兩側分別懸挂著兩個繪有五芒星圖案的燈籠。往裡看,偌大的院內被一片莽莽榛榛的草木覆蓋。淅淅瀝瀝的滂沱大雨,有如要淹沒整個庭院一般沒完沒了地澆灌著蒼翠的植被。
靠,比我還懶。也不找人修剪下庭院里的雜草。都成溫帶雨林了。四季眉頭微蹙地掃視著宛如荒野的庭院。
「僕人,別愣著,繼續前進。」水銀燈興緻勃勃地看著荒野般的光景。
「好。」四季頷首,繼續朝院內走去。
沿碎石鋪成的小徑,踏著涵蓋其上的雜草。穿過一片青翠欲滴的幽篁,經過游弋著五彩錦鯉的池塘,最後來到一間坐北朝南的平安風格的大屋前。
「這也太自然化了,簡直就是一間陰森的鬼屋。」四季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周身長滿蔓藤植物的屋宇。一邊撤去阻隔雨水的防護罩,一邊單獨幫水銀燈做了個防護罩。
在周身正被雨水淋濕的四季感嘆時,木質拉門被突兀地拉開,門廳中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銀白色的披肩長發,完美無缺的姿容、渾然天成的姿態,冷艷的氣質。
然而,雖是一貌美女性,卻身著銀白色狩衣和直貫這種時代錯亂的男裝。女子冒雨走下木質台階,來到四季和水銀燈面前,微微欠身行禮。
「奴婢恭候二位多時了。」女子的銀色雙眸謙恭地看著四季,「主人和幾位客人也已經等候二位多時了。」
不意間,四季發現眼前這女子的身體,竟一直未被雨水淋濕。而且,其周身還瀰漫著一股對四季而言,可謂久違的恐怖氣息。
「你……神氣!?」四季愕然後退幾步。
「僕人,什麼神??她是神???」水銀燈疑惑地看著女子。
「不會錯,絕對是神!」四季旋即往後一跳,雙手化作利劍,擺出戰鬥架勢,「我可沒興趣當你們的祭司!!」
「僕人,你到底怎麼了?」雙手緊抓著四季肩頭,以防自身掉下去的水銀燈,憂慮地看著四季。
「——收起你的攻擊性,遠野四季。我的僕人貴船之神並不是你的敵人。她是我豢養的式神。」突然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難道說,你的過激反應是因為,那個自稱眾神之王的英雄神——奧利哈剛嗎?」
四季循聲望去,一個身穿白色狩衣和緊身狩褲,有著一頭略顯緋紅、並垂及背部的棕色長發,頭戴黑漆帽的青年——此人正是麻倉好,他正有如屋宇的一部分一般泰然自若地佇立在門廳內。
「主人。」女子反身對麻倉好欠身行禮,接著走到麻倉好身後,神態謙恭地站定。
「不提也罷。倒是你,怎麼會突然使自己的頭髮變回原來的長短,還換上這套平安時代的衣服?」四季心不在焉地對麻倉好揮揮手。另一邊,同樣百思不解的水銀燈,只好睏惑地來回看著三人。
「偶爾回憶起以前的事,所以用法術把髮型變了回來,並穿回了還在當陰陽師的時候,所穿的裝束……跟我來,遠野四季……順帶還有汞燈。」麻倉好轉身進入門廳,疑似女神的女子立刻緊隨其後。
「可惡,我是水銀燈,不是汞燈!還有……我只是順帶嗎!?」水銀燈柳眉微蹙,雙拳緊握地瞪視麻倉好。
「主席,他是天然裝B系的男人,別和他一番見識。」四季邊安慰著水銀燈,邊踏上木質階梯跟上麻倉好。
「對遠野四季來說,你只是一個枷鎖罷了。」麻倉好頭也不回的邊走邊說,「精神頹廢的水銀燈只會阻礙遠野四季的前進腳步,他最後只會因為你的存在而一事無成。」
聽完,水銀燈木然片刻,隨後否定似的搖搖頭。四季則無奈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不用服侍了,可以退下了,高龍神。」麻倉好轉頭對身後的女子說。
「是,主人。」謙恭地欠身行禮,女子緩緩消失不見。
在遠野四季和水銀燈還在各自思忖心事時,麻倉好已然領著他們穿過外廊來到客廳。客廳門戶旁,放著一個樣式怪異的木質鞋架,其上放著四雙鞋。四季和麻倉好脫掉自己的鞋,將鞋放上鞋架,由赤腳的麻倉好拉開隔扇,帶著同樣赤腳的四季走進客廳。
——如教室一般寬敞的客廳中,未放置任何傢具,天花板上的一盞老舊枝形吊燈是照亮四周的唯一光源。木質地板上鋪著榻榻米席子,其上或端坐或漫不經心地坐著四個男人。
最先映入四季視界的是身材魁梧的巨漢——天王山,他披著寬大的黑色披風,腰系造型如骸骨羊頭般的皮帶扣,頭戴長有牛角的鋼盔,並以一個奇怪的有如鷹隼臉孔的面具覆蓋著臉的上半部。未被面具覆蓋處則露出剛毅端正的面容。
不經意間,四季發現眼前的天王山周身都流露著一種——病病怏怏的感覺。猶如身受重傷卻在強忍病痛一般。
麻倉好徑直盤腿坐到天王山身旁,四季則盤腿坐到麻倉好身邊。
端坐著的天王山猛地伸出粗長的右手,熟路地拍拍四季的肩,「初次見面,遠野四季,小生是天下霸拳之王——拉奧·克魯澤。往後請多關照。順便一說,主席威武!」
「明明昨天才見過面,少裝不認識。」四季對巨漢嘟噥道,「山哥,在COS克魯澤隊長?無聊,別以為戴個一樣的面具就能當克魯澤。」
「金剛,勇猛。」水銀燈傲然轉頭看向牆壁,故作不屑地說。
「你好,遠野四季。我是穿越者培爾納德。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成為生死與共的戰友。」神態慵懶地倚著牆說話的是培爾納德。他有一頭金髮,左眼戴著一個黑色眼罩,身穿米黃色軍裝。外表很活潑,氣質卻有些輕浮。
「……嗯,你好。」四季怔怔地朝他微微頷首,然而他對四季輕描淡寫的回應不以為意,反而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
四季從未聽過穿越者中有培爾納德這號人,所以疑惑地看向麻倉好。然而麻倉好卻在悠然地閉目眼神,一副緘口不言的模樣。
與此同時,臉上戴著一黑一透明的雙色太陽鏡,身著灰色外套,孤寂地端坐在客廳一隅的一玖皇崇,已然結束了對遠野四季和水銀燈的打量。
「培爾納德隊長和我一樣是實幹類穿越者。」一玖皇崇以食指推推眼鏡橫樑,對四季漠然說道,「我們這類穿越者可不像那些能夠安然度日的穿越者一樣幸福,可以隨心所欲的混吃等死。我們是剛穿越就承擔了不幸之宿命的人,這就是武鬥派動漫的悲哀。我相信你已經聽過我的名字了,我是日本對『蟲』特環本部部長——動漫蟲之歌里的一玖皇崇。」
「你好。」四季問候著,疑惑地打量著一玖皇崇。
眼前這個神態和氣質皆如同凜冽的刀鋒一般冰冷的男人,並未令遠野四季的直覺產生危機感。
故此,四季不禁覺得傳聞中的一玖皇部長也不過如此,通過約爾曼岡德給予的記憶反饋來看,眼前這男人的願望貌似是想毀滅一切和魔術有關的神秘。然而這一想法對四季而言根本不痛不癢。對魔武雙修的遠野四季而言,縱然魔術這一概念徹底從宇宙中消失,亦無法過多影響他的戰力。而且,如果某天一玖皇崇真的成功毀滅魔術這一技術,四季便能更好的專心研習武術。故而,遠野四季的心中不禁有些期待起來,期待一玖皇崇真能毀滅魔術這一概念……
「……誒,從他那裡聽說了嗎?知道我的目的也不會動搖嗎。」一玖皇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以有如看透一切的冷漠眼神盯著四季冷笑道,「不愧是約爾曼岡德的本體,就像一玖皇的母蟲說的一樣,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見鬼了,這間屋子裡的人好像都對我的想法不感冒。」
「主席,你沒事吧。」四季幡然想起水銀燈一直寂然無聲,不禁擔心地看向依然端坐在自己肩上的水銀燈。
「我沒事,我只是突然有些不想說話,不用在意。」水銀燈淡然微笑道,「你們繼續聊,我接著當不會說話的人偶。」
四季木然頷首,隨後困惑地撓撓後腦勺。
一玖皇崇看看水銀燈,又轉頭對麻倉好說道:「那麼,接著剛才的話題。再次確認一下,麻倉好前輩依舊不怕我毀滅所有術者?」
「太渺小了,毀掉算了。」麻倉好維持閉目養神的姿態,和藹地淺笑道,「螻蟻一般的術者們毀就毀吧。正好今夜遠野四季也在這裡,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是聖靈魂揀選的未來王,是持有造物主威能的救世主,區區『魔法墜落』根本奈何不了我。而且,對於擁有靈視能力的我來說,所謂的秘密根本就不是秘密,早在十年前,我第一次與你碰面的時候就看洞悉了你的願望。如果我真想阻止你,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讓你灰飛煙滅。不過我一點也不想那麼干,因為你的行為說不定能為這無趣的生活帶來一絲樂趣。所以,你就繼續努力為那個渺小的願望奮鬥吧。」
「真是符合王者身份的霸氣發言呢。」一玖皇嘲諷似的微笑道,「很久以前,我便聽『我們』的盟友約爾曼岡德說過,通靈王麻倉好是一個氣量非凡的男人。但是也太過了吧,你既然知道我的行徑會給地球造成半毀滅性打擊,卻還是對我置之不理?未來王就不想照拂下星球的未來嗎?」
「培爾納德先生,等處理完這個頑固分子,我再幫你和四季談談那件事。」麻倉好合著眼自顧自地說著,「誠哥,今晚就不用回去了,留下來過夜吧。」
培爾納德慵懶地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麻倉好的提議,轉頭欣賞起窗外的雨景。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豪雨已然停歇,自窗外不斷湧入著雨後特有的清爽空氣。另一邊,滿頭霧水的四季和沉默不語的水銀燈,亦在悠然自得地吮吸著這濕潤芬芳的空氣。
坐在一玖皇崇對面的牆角下,迄今為止一直緘口不言聽著大家會話的校服少年——伊藤誠,終於在麻倉好的惡意刺激下,不滿地用右手指向麻倉好,「憤然,不要叫我誠哥。不然,請叫我阿卡特拉姆或努阿達。誠然,我本就想留在這裡過夜。」口吻謙和地說完,隨即瞪視四季一眼,接著瞥眼眺望起窗外的雨景。
「請問那兩位凱爾特神靈和你有關係嗎?」四季婉轉詢問,「你是不是那個傳說中女人緣超好的穿越者,伊藤誠大人?四天王中的一人?」
「必然,我正是伊藤誠。凄然,我竟然成了人盡皆知的傳說。還是四天王?」伊藤誠看著窗外的雨景苦笑道,「不然,雖說沒有任何關係,但對我來說,那兩個名字還不錯。縱然是老外的名字,也比伊藤誠這個名字要好。果然是看那兩個名字不錯,所以就拿來用嗎。我已然墮落了,頹然淪為裝B之流。」
「四季,勸你還是不要再和努阿達同學說話比較好。」天王山用有些無力的聲音插話道,「努阿達有一個外號,叫燃燒哥。他講起話來,總會沒完沒了的說這樣然,那樣然。單是聽他說話就會累死人。身為他的同事,我一項倍感壓力。小生最討厭他這種語法奇怪的人了。」說完,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
「誠然,當我不存在即可。」謙和地說著,伊藤誠伸個懶腰,仰面躺倒在地,右手懶散地對天王山揮一揮,「寂然,我要小憩一會,各位請便。默然。既多重人格,又不男不女的魔女不要爆我的底細,不然,我反爆你的所有英雄事迹。」
「魔女?」四季不禁和水銀燈對視一眼。
「不男不女的魔女是指?」四季狐疑地盯著水銀燈。水銀燈有些惱火地拍打四季的後腦勺,「我是人偶喔,努阿達一直都用祂這個稱謂來稱呼我,他是少數認同我的人里的一個。他說的魔女絕對不是我。」
四季怔怔地點點頭,「知道了,主席。是我不好。」
「何等的悲哀啊……」麻倉好猛然睜眼,看著渾身濕透的四季輕聲呢喃,然後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合眼養神。
「努阿達又情感癲狂了,大家直接和在下一起無視他。」天王山毅然說道,「我可不是扎古,不是扎古,我是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