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年噩夢一朝醒(一)
秋風雖送爽,暑熱卻漸消。
少年持一紙摺扇立於庭院,看著眼前的兩個青年舞刀弄槍,嘴角露出一抹狡黠。
即使入秋時節,如此活動下來也是大汗淋漓,見青年漸漸收了手勢,似乎比試即將止住,少年把手中摺扇一收,將之擬劍,眼神一厲,清呵一聲:「大哥二哥,小弟來討教一番!」
話閉,持著摺扇就沖了上去。原本就要收勢的兩人見少年衝過來,急忙用手中的武器擋住了少年的攻勢。
其中一個青年無奈地看著少年,邊打邊喊:「三弟,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為!」
「大哥二哥都是上了戰場的人,面對敵人的時候不想著趁人之危早早把敵人砍了算了難不成還想著堂堂正正慢慢來?」少年笑著問道,他的兩個哥哥,一個持槍一個持劍,無論哪個人的武器都比他這短小的扇子鋒利且容易擊中人,可少年在兩人凌厲的攻勢下卻遊刃有餘,甚至還給兩人造成不少的困擾。
「半年不見,三弟功夫見長啊!」他兄長誇讚道,「再過幾年隨我們殺敵去!」
話落,手中長槍一挑,靈巧地沒有傷害少年卻也打落他的摺扇,定下輸贏。
「我才不要去呢。」少年皺著眉頭,「我可是要考取狀元名揚整個輝京的景辰公子,甚至以後要名揚天下!」他驕傲地說出自己的宣誓,撿起自己的摺扇,一打開,霎時又變成了風度翩翩的小公子,那裡像是有武功的人?彷彿剛剛那個力挑兩個青年,招式凌厲的人不是他。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男人帶著妻子緩緩而來。「我家辰兒文學出眾,整個輝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既然辰兒有志於此,那麼辰兒可要努力學習,莫要辜負為父對你的期待。」
男人看著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滿意。
「咱們一家子上陣殺敵,雖然立下大功,卻也被稱作莽夫,若三弟日後名冠天下,也能狠狠地一巴掌打了他們的嘴。」持槍青年拍了拍少年的頭。
少年躲到持劍青年身邊,惱怒地說:「二哥,我十五了,再過三年就要加冠了,不許再拍我的頭!」
「好好好,二哥不拍,咱們景家各個都是能幹的,按我說啊,三弟乾脆今年就加冠算了。」
「十五歲加冠的可是平民,你這是想要你弟弟加了冠就下地幹活?」那美貌的婦人掩唇而笑,「難怪說你是莽夫,怎麼連加冠的規矩都記不住?」
青年撓撓頭,在自己母親面前,他不是那早熟的將軍之子。
「好了,練武練了那麼久也該累了,娘做了點心,都來嘗嘗。」她牽起小兒子的手,招呼眾人。一邊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辰兒,你自幼文學出眾,娘自是驕傲,只是這些年你與外界接觸不多,不識文人間的勾心,聽說這幾日你日日出府,娘不能想阻了你的興緻,只是娘有一句話,你千萬千萬要記住,這外面的世界那些人啊,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善良。」
「娘,您放心,兒子出去只是去了文軒樓,科舉將近,文軒樓的文人也多了起來,和他們聊天,兒子能學到很多。」
「這就好,你父兄常年在外征戰,娘所學的知識終究是女兒家看的,大丈夫立於世,可不能被這些狹隘的學識給阻了眼光,我相信我的兒子即使不從軍,也不會被埋沒了才華!」
「娘,兒子承諾您兒子十八歲行加冠禮之時,定已名揚天下!」
少年勢在必行的誓言清脆地響徹耳邊,景辰驚醒的瞬間,卻只看到滿室的冷清。
他慢慢地打量了四周,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失神,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沒死?喝下那碗湯他沒死?
「少爺,您醒了?」窗帘被掀開,面容清秀的丫頭端著葯碗站在床邊,擔憂地看著他。
「我沒死?」他嘶啞著聲音問。
「楊太醫從外回來,有他在,您不會有事的。」那丫頭強忍著悲傷,說道。
「是嗎?」景辰拿起葯碗,將裡面的葯一飲而盡。
「少爺……」她看著景辰,總覺得少爺似乎是有些不對勁。
「竹月,」景辰輕聲說道,「你一般是什麼時候出宮把我的消息遞給大哥?」
「少爺!」竹月臉色一百,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竹月,我不傻,」景辰微微閉上眼睛,「雖然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犯傻。」
「少爺,您……」竹月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去把竹清叫來,順便拿個火盆進來。」
「少爺想要火盆做什麼?」竹月有些迷惘。
「有些東西,不想再看了。」他輕輕嘆了口氣,「去吧。」
竹月點點頭,離開了一會,她帶來了一個和她長相有幾分相似的侍女,手上還拿來了個火盆。
景辰示意她們關上門,撐著身體下了床。
「少爺身體還不好……」
「只不過一碗毒藥而已,」景辰冷笑,「我景辰還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他打開了衣櫃,看著裡面華貴的衣服,有短暫的失神,他原本喜愛白衣,當年輝京誰人不知景辰公子喜好白衣,年紀輕輕時穿著一身白衣更是俊美出眾,只要他出現,旁人必定失了風采,只是在這深宮多年,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他也穿上了這奢華的色彩。
原因是因為什麼?
似乎是當年他的一句誇讚?
景辰失笑,把柜子里的那些艷麗的衣服都拿了出來,他甚至還發現了幾件宮妃的裙裝,握著那些衣服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他驟然苦笑開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花上這些心思去和他的那些妃子搞好關係了,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這些裙裝,原本是要送去給他的寵妃,只是沒來得及,他就被那麗妃告了一狀,被灌下那些下了毒的湯藥。
不過,他只能說,慶幸如此。
「少爺……」竹月看著他搬空了大半的衣櫃有些摸不清他想幹什麼。
「竹月竹清,把這些衣服全部燒了。」他把那些衣服隨意扔在地上,冷漠地說。
「燒……燒了?」竹月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嗯,」他冷漠地看著那些衣服,「燒了。」
「可是少爺這些是您最喜愛的衣服啊。」
「這些不是我最喜愛的。」景辰輕笑著取出角落的那幾件白衣,「你們每年都做上幾件衣服放我柜子里,不就是想讓我想起來嗎?」
竹月一下子瞪大眼睛,她說不出話,但是她的眼中分明閃著激動。
「是啊,我想起來了,」他把那些衣服取出來,貼在臉上,呢喃自語,「輝京景家三公子,自幼聰慧,熟讀詩書古籍,曉得天象八卦,喜好白衣,實乃當世天才!」
「少爺,大少爺讓我給您帶話。」竹清使勁眨了眨眼,但是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您永遠是咱們景家的驕傲,永遠!」
景辰放下衣服,他沒有哭,但是聲音有點哽咽,他有些傲慢地抬頭,一如夢中少年那般,不可一世地說:「那是自然,我景辰,可是要名揚蒼雲大陸的人。」
「是,我家三少爺,誰也比不了。」竹清含淚說道,而竹月早已經泣不成聲。
「那麼,這些礙著本少爺眼的東西,你們燒是不燒?」景辰故作蠻橫地問到。
「燒,燒,咱們即刻就燒。」竹月拿出火摺子,拿起一件衣服扔到火盆裡面,仔仔細細地點燃了。火盆不算小,但是景辰的衣服很多,除了那人賞的,還有嬪妃送的,竹月一件一件慢慢扔進了火盆裡面。
煙味開始瀰漫了整個屋子,景辰稍稍開了點窗透氣,那人前幾天剛剛灌了他一碗毒藥,這會兒大家都會覺得他失了寵,肯定不屑於來這兒,她們這會兒肯定是去麗妃那裡了。
景辰又去書桌那找到一些字畫,讓竹月一併燒了。
「小心這些火苗,咱們慢慢燒,務必燒得乾乾淨淨!」景辰說道。
竹月認真地點了點頭,將那些衣服撕成條。少爺說務必燒得乾乾淨淨,那麼她必定會順了少爺的心思。
「竹清,我有封信,想要你帶給大哥。你們每次多久和大哥聯絡一次?」
「少爺,您若是有家書,清兒明天就能遞出去。」竹清說道。
「可有危險?」
「少爺只知清兒是大少爺的人,卻不知清兒月兒本是大少爺親自訓練給少爺的暗衛,不過出宮送封家書,清兒必定做到!」
「既然如此,那麼就麻煩你了。」景辰坐到書桌,竹清會意立刻幫他研磨。
景辰看著攤開的宣紙半晌,有些出神。
他進宮十年,當初不顧父母兄長阻攔,執意要陪伴在他身邊,甚至說出傷人的話傷了父兄的心,如今……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會原諒他,但是他不得不試一試,他很想去給他們磕個頭,告訴他們兒子不孝,告訴他們,他後悔了。
他當初一心以為的真愛,原來不過是他鞏固權利的墊腳石,那人對他……終究只是利用而已。
如果那人信過他,不會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灌他喝下毒湯,甚至於以前的很多很多……這一次,他不會再等那人晾了自己一段時間之後再故意來「關心」他,這種把戲,十年間,他早就應該厭惡了。
他很想問問那人有沒有愛過自己,只是既然如今他已經放下,何必執著這個答案?
他景三公子已經不愛了,那人有沒有愛過,重要嗎?
景辰寫完了十年來第一封家書,落款處,他猶豫了一會,鄭重這下了「清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