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兩耳光
葉兮回到綠微居的時候渾身染血,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待看清這血不是他的,而是他懷裡的那個人的之後,更是嚇了一跳,娃娃驚呼:「少城主?」
顧青葙雲芝連忙迎上前去。喬彌急急問:「怎麼回事?」上前看清狀況,氣的臉色發白:「葉神醫,你莫非是強行將少城主從他們手中搶回來的么?你可知這樣風險有多大?」
葉兮沒說話,將懷中人放去竹榻上,鋪開銀針便為其止血,顧青葙遞去隔夜茶水,雲芝上前查看傷口:「……還好,雖在後心窩,卻沒刺穿心臟。」
喬彌急急探了探竹榻上人的脈,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急得,起身便出了竹居。
娃娃猶豫了一下跟出去勸他:「別擔心,有先生在,少城主不會有事,更何況,顧先生和雲芝姑娘也在這裡。只要不是人已經死了,他們絕對是能夠將人救回來的。」
喬彌沒說話,他忽然仰天嘆了一口氣,抬腳離開。
入夜時墨涯余往葉兮竹居而來,迎面碰上喬彌,喬彌看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往前走去,墨涯余看了看他不曾停留過一瞬的背影,開口道:「她怎麼樣?」
喬彌淡道:「死不了。」
喬蔓青傷勢已經止住,只是一直昏迷不醒,沒有蘇醒的跡象。
墨涯余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有些詞窮,本想去竹居看看,到這一刻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去的理由。
停頓了一會兒,轉身走了,四處遊盪了好半晌,不知該去哪兒,不覺間便往墨月軒的住處去了。
走近了才發現,墨月軒也在往外走,只是眼睛不好,看不清東西,在她即將從階梯上滾下去的時候,墨涯余適時扶住了她,低低喚了一聲:「阿姐。」
「帶我去葉兮竹居。」
「……去那裡做什麼?」墨涯余沉默了一瞬。還是沒忍住問道。
「聽說喬蔓青受了重傷回來,我總得去看看。」
墨涯余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扶著她往葉兮居處而去。
葉兮的竹居房門緊閉,裡面只有一盞昏黃的燭火,映著幾分寂寥蒼涼的暖意,墨涯余先是扣了扣門,裡面沒任何聲響傳出來,安安靜靜的一片,似乎裡面是沒有人煙的。
頓了頓,墨涯余低聲道:「姐夫,阿姐想見你。」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
良久。裡面還是無任何聲響,在墨涯余又準備開口的時候,裡面有些嘶啞的傳出了一個字:「滾。」幾分壓抑,結成了冰渣。
墨月軒開口:「葉兮……」
「滾!」聲音驟然加劇,暴怒震得人心頭一跳。
墨涯余不能否認,他在這一瞬間被嚇到了,葉兮從來沒有在人前如此怒過,這是一種幾欲將人生吞活剝的怒氣,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泄其萬分之一。葉兮怒了,不再是那種輕蔑含笑的淡薄不屑,也不再是那種事不關己的聽之任之。
葉兮想殺人。
這是墨涯余最深切的感受。
「阿姐,我們走吧。」他下意識拉了拉墨月軒,墨月軒卻站在門口不動,她神情無比的平靜,甚至還含著一絲看不出是輕蔑還是諷刺的笑意:「葉兮,你若是再不放我走,今後,你或許會比此時還要更追悔莫及。」
裡面沒有傳出聲響。
身後突然傳來喬彌急切的聲音:「娃娃,你冷靜些,別衝動!」
回頭看去,娃娃面上含著一片煞氣,目光看著墨月軒,如同一隻發瘋的小獸,奈何萬般掙扎掙不脫喬彌的束縛,她怒的尖叫:「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因為她是墨煜的女兒,先生此時必定早已將她大卸八塊,如此隱忍,她竟還恬不知恥的來此耀武揚威!喬彌你放開我!」
「娃娃!」喬彌死死抱住她:「現在說什麼都沒意義,你就算上去打了她一頓又能如何?何必要將事態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娃娃發瘋似的尖叫:「放開!喬彌你不放開我連你也打!」
喬彌不放,娃娃發狠了,張嘴就朝喬彌胳膊咬了下去,喬彌悶哼一聲,一動不動。
墨月軒冷笑:「小姑娘,你別什麼時候都這麼衝動,這對你沒有好處,你越是這樣,就越是什麼也得不到,到現在你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么?」
「阿姐!」墨涯餘聲音沉了幾分,墨月軒的這話讓他聽起來有幾分不舒服:「我們走吧。」
「為什麼要走?」墨月軒挺奇怪的看著他:「眼下是我們能夠離開綠微居的最好機會,你不想走么?你想困在這裡一輩子?」
墨涯余吸了一口氣:「阿姐,我從不覺得呆在綠微居是被人困住,相反,我把這裡當成是家,姐夫也從未做任何對不起我們墨家的事,你不是已經想明白了么?眼下怎麼又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家?」墨月軒先是意想不到,隨後緩緩冷笑出聲:「余兒,是葉兮害我們家破人亡的,到底是你不明白還是我不明白?他礙於我們爹生前對他的恩德不敢動手拿我們怎麼樣,可現在,喬蔓青受重傷,葉兮氣的不行,他必定是不想再見到我們了,我們現在是離開的最好時機,為什麼不走?你難道想留在這兒當一輩子的籠中鳥,甚至被他慫恿,為了滿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慾,讓我們去替他殺沭陽么?余兒,你才是別傻了。」
墨涯余有些不可置信,他看了看她,隨後苦笑出聲,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以為墨月軒想明白了罷了,墨月軒的心,在風沭陽身上從未離開過,他苦笑:「阿姐你……原來心中所想的,一直都是……」
「余兒。」墨月軒扶住他的雙肩,如慈姐般循循善誘:「余兒,你還小,很多時候明辨不了是非,阿姐有責任要教你知善惡,辯黑白,不能被人教唆帶偏了軌道。」
娃娃忽然一聲尖叫,驟然抬肘往後狠撞,喬彌胸口受創,猛地後退,娃娃那一擊帶了內勁,喬彌腳步方穩,唇角便滑下一絲血跡,娃娃躥步上前,揚手一巴掌便狠狠扇在了墨月軒臉上,怒的兩眼通紅:「你這個瘋子,神經病,你早就該死了,你怎麼不去死?你這麼不喜歡這裡,你怎麼不去死?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的女人!墨月軒,你這個蠢貨!」她揚手便又要一巴掌扇過去,手腕被人握住了。
娃娃怒目看向墨涯余:「你也是一個蠢貨,你把你這個所謂的姐姐想的太好了,她早已不是曾經的墨月軒,你看不出來么?她早就被風沭陽所影響了,她瘋了!你也跟著她一起瘋!我今日非得打醒你們兩個!」
娃娃話落,另一隻手揚起一巴掌便朝墨涯余臉上扇了過去,啪一聲清清脆脆的響,剛剛趕來的顧青葙腳步一頓,睜大眼睛:「娃娃火氣怎麼這麼大?」
雲芝看了看墨月軒臉上的五指印,冷笑:「真他媽解恨。」隨後看向喬彌:「這是怎麼回事?」
喬彌擦了唇角的血跡:「不知道。」
顧青葙奇道:「這麼大動靜,師兄房裡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幾人相視了一眼,雖覺奇怪,卻也沒做多想。
墨涯余被娃娃一巴掌扇的偏過了頭,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說得對。」
他只有這一個姐姐,他不信她,又能信誰呢?可偏偏這唯一的姐姐,卻好像真的瘋了似的,拿仇人當恩人,泯頑不靈,墨涯余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圈微微泛紅。
墨月軒憑著一道模糊的影子,忽然揚手,便朝娃娃扇了過去,娃娃捉住她手腕,怒聲笑:「就憑你,也想打我?」
墨月軒氣的渾身微微在顫抖:「從來沒有人敢打我!」
「這是因為你現在該打!我如今就是殺了你都不為過!」
墨月軒大怒,拚命掙扎,偏就掙脫不開娃娃的掌心,她忽然厲目看向墨涯余:「余兒,你還愣著幹什麼?眼睜睜看這人打你阿姐么?」
墨涯余靜默一瞬,緩緩抬起了頭看向她,輕聲道:「阿姐,你該打。」
墨月軒臉色劇變,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墨涯余道:「藜蘆不是少城主下的,這裡所有人都知道,我以為你是終於想開了,出於一個女人的嫉妒,才會如此施計想要將少城主趕走,所以我配合你,如你所願,讓喬少城主離開了綠微居,可是原來你所想的,還是和當初一樣,阿姐,你真是執迷不悟。」
墨月軒怒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我都是為了你!你看不出來么!?」
「看出來了。」墨涯余淡道:「為了讓我對姐夫生恨,從而帶你出綠微居,倒戈相向,幫助自己的仇人,來殺自己的恩人。」
「糊塗!荒唐!」墨月軒大怒:「你才是執迷不悟!」
話音落下,又是啪的一聲落到耳畔,半邊腦子嗡嗡作響,吵個不休,娃娃聲音同時響起:「你這個瘋子!」
墨月軒胸口劇烈起伏,她僵在那裡不動,眼前陣陣發黑,從來沒有人敢連著扇她兩耳光,她血氣倒沖,喉間一陣腥甜,忽然嘔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墨涯餘一聲不響將她接入懷中,喬彌連忙上前要去為她診脈:「我看看。」
「不用了。」墨涯餘聲音有些飄:「她只是氣著了,讓她睡一覺,睡久些,順便想想一些事情。」
但聽竹居中忽然茶盞推翻,咣當之聲不絕於耳,葉兮的聲音含怒響起:「你們在吵什麼?滾!滾!滾!」
顧青葙雲芝驚了驚,相視一眼,連忙上前去推門,卻不料門從裡面鎖了,顧青葙忙道:「師兄,你開門!」
喬彌有些奇怪,葉兮大怒趕人,他二人為何反而急急迎上?他看向娃娃,卻見葉兮一怒,娃娃似乎更怒了,她看著墨涯余厲聲大吼:「將你這個神經病姐姐扶回去,別讓她來發瘋氣我家先生!」
墨涯余誰也沒看,也彷彿什麼也沒聽到,將墨月軒扶穩,便離開了葉兮竹居。
娃娃連忙上前跟著拍了拍葉兮房門:「先生!先生!」
裡面久不應聲,娃娃喉間隱隱帶了絲哭腔:「不行了,踹門吧!」
喬彌忙攔:「到底怎麼回事?何用踹門?」
顧青葙沉聲道:「擔心師兄怒極攻心,暈在了裡面!」說話同時已往後退開了一段距離,隨後抬腳,一腳踹開了竹門。
幾人蜂擁而進,揭開竹簾走進里室,葉兮坐在竹榻前,微垂首倚著床欄邊上,闔著眸子,青絲遮了半邊臉,覆下陰影掩了許多神情,看不出太多。
「師兄?」顧青葙輕聲喚了一聲。
葉兮沒動。
「師兄?」顧青葙聲音提高了幾分。
葉兮仍無動靜。
「師兄!」顧青葙急了,抬腳便要上前,葉兮忽然說話了:「出去。」
顧青葙腳步頓在原地。
娃娃眼眶紅了紅:「先生。」
葉兮嘆了一聲,往竹榻裡面側了側:「別吵。」
雲芝輕輕扯了扯顧青葙衣袖,又看了娃娃和喬彌一眼,稍稍示意,四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喬彌蹙了蹙眉,問的謹慎,娃娃原本對墨月軒已經從曾經的百般不順眼變成了如今的視而不見,可適才聽見葉兮在房中怒吼的一聲滾后,娃娃突然便炸了毛,拚死也要上前打墨月軒,這瘋發的毫無預兆。土找見血。
甚至適才顧青葙聽見葉兮的怒吼聲后,竟也是急得不行的模樣進而踹門,他們怎得像是……極其擔心葉兮發怒一樣?難道是葉兮發怒太恐怖?
「師兄多年前受了重傷,命雖存,心肺卻是大損,情緒不可起伏過烈,否則會牽扯舊患。」
喬彌看向顧青葙:「會有多嚴重?」
顧青葙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也或許,這會是我們見師兄的最後一面。」
喬彌沒說話,他這才明白了娃娃為何會如此著急,葉兮盛怒若此,墨月軒卻仍有不死不休激他生怒的架勢,也難怪娃娃見狀怒不可遏,墨月軒逼走喬蔓青,喬蔓青隨後身受重傷,葉兮怪自己的同時,必然也不想再見到墨月軒,可偏墨月軒不識好歹,娃娃那兩耳光,如此想來,還算是輕了。
「葉神醫日日這般守著少主,誰也不見,如此一來,對他不是同樣有弊無益么?」喬彌話落,忽然想起來:「少主如今怎麼樣了?」
「暫時死不了。」顧青葙沉吟:「傷無大礙,雖沒刺穿心臟,但是……你懂的。」
喬彌沉默,如此說來,喬蔓青要醒,靠的是運氣,和一份韌性。
隔日葉兮房門還是緊閉,顧青葙把門閂踹斷了,娃娃沒換,葉兮倒是自己換了一根,娃娃在門外已經等了許久,聲音哀哀的,眼圈微紅:「先生,你餓不餓啊?」
顧青葙嘆了一口氣:「你這話說的太沒說服力了,沒說到點兒上。」
娃娃愛理不理的看了他一眼,沒搭理。
顧青葙從她手中將托盤接過來,沖著門裡道:「師兄,你倒下了,我們雲芝可是沒能力將小青兒救得活的啊。」
竹門內沉寂了好半晌,娃娃撇了撇嘴瞪他一眼,意為:如何,你又說到點兒上了么?
顧青葙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再不出一會兒,果然就見竹門打開,葉兮將東西接了進去,又進而將竹門緊閉。
顧青葙道:「其實師兄你不鎖門也沒事,我們是絕不會吵你的。」
裡面沒有聲音,顧青葙看著娃娃聳了聳肩,轉身走了。
墨月軒自昨日起便昏迷不醒,墨涯余拒絕任何人替她診脈,喬彌去的時候,墨涯余守在墨月軒床畔靜靜的看著她,面上的神情沉寂的可怕。
喬彌漸漸感到有些心驚,他覺得墨涯余的這個神情有些眼熟,熟的讓他愴然,似乎在曾經的某一個時刻,記憶里的一個人,也曾以這樣的神情看著自己的至親,而那個人,正是他自己。
喬彌上前要去為墨月軒診脈,剛剛碰到她的手腕,墨涯余突然出手,將他的手揮開,喬彌一言不發,繼而上前,墨涯余同樣默默,再次將他格開。
「余兒。」喬彌道:「你想看著你阿姐死?」
墨涯余淡道:「不用你管。」
喬彌道:「你可知親眼看著自己至親在眼前死是怎樣一種滋味么?」
墨涯余眸光微垂,默不作聲。
喬彌聲音有些抖,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那年夏,他說余兒,千萬別嘗試這種感覺,你受不起的。
墨涯余輕聲道:「她這樣,還不如死了的好,也免得她做出一些讓爹生氣的事來。」
喬彌抖得更厲害,這句話,何嘗不是他當初的心聲?他連維持鎮定都有些困難:「你沒權利替一個人做決定,更無權利為你的至親決定她的生死,你有什麼資格?一時錯路,悔的一定是你自己,夜夜難寢,背井離鄉,你懂不懂?」
墨涯余抬眸看著他:「你懂?」
「我懂。」喬彌道:「你聽我一句勸,不管你阿姐做了什麼,你都不能生出此時這種念頭。」
墨涯余看著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問他:「你為什麼會懂?」
喬彌看了看他,抿唇不語,神情間有些壓抑,他忽然扭身,便要去為墨月軒診脈,墨涯余猛地上前,近乎固執的將他格開,再次問:「你為什麼會懂?你曾經發生過什麼?」
喬彌沉沉吸了一口氣,不知是憤怒還是被人揭到傷疤的痛楚,他沉聲道:「余兒,已經過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提?」
墨涯余道:「喬蔓青為什麼會是你的姐姐?」
喬彌沉眸看著他,沒說話。
僵持良久,喬彌道:「余兒,若是你阿姐當真身亡,你必定終生悔恨。」
墨涯余抿唇不語。
喬彌轉身走了,帶著悲哀和無奈。
墨涯余註定是不會悔恨終生的,在喬彌走了后兩個時辰,墨月軒醒了,墨涯余沉默了好半晌,喉頭蠕動,艱難的喚出了兩個字:「阿姐。」
「別叫我阿姐。」墨月軒聲音嘶啞,偏頭面向里側:「我受不起。」
墨涯余沉默一瞬,淡道:「那你便自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他說完便要走,墨月軒聲音忽然拔高:「余兒!」
墨涯余停下腳步:「阿姐有什麼事?」
「你若當真聽葉兮的,要對沭陽不利,那我們從今以後便不再是姐弟!」
墨涯余並沒說話,他稍稍頓了頓,抬腳離開。
墨月軒怒道:「余兒!」喊得太疾,驀地開始咳嗽,外頭卻沒有任何聲響傳進來。
墨涯余走了。
墨月軒苦笑一聲,她有些不明白,眼下這些情況:「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