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

黑夜裡

是夜,秦府的夜,不知何時起變得那麼深沉,那麼寧靜,彷彿永遠都是一片如深潭般的黑暗籠罩在它的上空。

「怪不得……」

秦子楚低聲呢喃著,他失神地望向書房外,那吸引人沉溺的眸子里映出外面漆黑的夜,黑夜裡的樹影婆娑,而此時的黑夜,將他黑色的眸子映襯得更加溫潤。

他忽然嗤地笑了一聲,「怪不得……自從五年前我與你結為同盟,心兒就一直有些異常,一直在勸我不要和你再來往,可我卻為了綢緞莊的生意,沒有在乎這件事。」

不知有多少人,度過了多少個凄涼孤獨的夜,可嘆他秦子楚,還以為他的夫人,永遠都不會屬於其中之一。

他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頭,自言自語痛苦地道,「我……真是傻……她不知為此擔了多少心,而六年前她又患了病,恐怕,我不在府里的夜裡,在我與你一同離開洛陽的夜裡,她一個人,不知要度過多少無眠的夜……」

銀制的燭台上,溫暖的燭光卻照亮了兩個心涼如雪地冰凌的男子。

一身淡紫夾著藍色的衣衫,他腰間玉帶下的流蘇輕輕晃動,李愔輪廓格外好看的臉上,是一抹嘲諷又含著一絲酸楚的迷離淺笑,他淡淡地對著秦子楚道,「你說得對,可她又不敢說出來,這不是活受罪嗎?」

偏偏,就有人願意為了那最初的美好,為了自己心中的美好,甘願去做讓自己受盡折磨的事。

他在秦子楚的身後,望著他如玉樹一般的身軀,語調忽然提高,變得有些銳利,「可她已經死了,死了兩年,她是被你現在的心上人給害死的!」

李愔走到秦子楚身前,不顧他已經有些蒼白的臉色,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鏗鏘有力地質問著,「她是被素心給害死的啊!難道你現在要去愛一個殺害她的兇手嗎?你不怕你夫人死不瞑目嗎?」

他動聽如珠玉輕碰的聲音回蕩在房裡,卻只帶來一陣一陣的冷寂與凄然。

「你給我放開!」秦子楚厭惡地盯向李愔,聽到李愔說的話,秦子楚覺得心裡更加寒冷與難受,彷彿此刻有冰與火在同時煎熬著他。

而原先隱藏在最深處的秘密,被他就這樣毫無顧忌的暴露出來,秦子楚凝視著李愔那驚人妖美的雙眸,他冰冷地,毫不留情地,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我滾!」

這個性子殘忍,不知殺了多少人的李愔聽到他的呵斥后,忽然臉色變得慘白,他失落地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李愔又緩緩抬起眼,他看著秦子楚,眼神里的憂傷是那麼明顯,他恐懼地說著,尾音也顫抖著,「阿楚……」

秦子楚忽然用手指著他,語重心長地道,「五年前,我認識你時,只以為你是一個可以相交的知己,我們有著同樣缺陷的童年,同樣沒有父親的疼愛,我那時把你當做知己啊!」

「可自從兩年前,那一晚你對我……」秦子楚忽然停頓了一會兒,他眼神凄切,語調悲涼,「對我說出了你內心骯髒的想法后,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而從今起,綢緞莊只有一個主人,李愔與秦子楚,再也不結為同盟。」

「蜀王請自行離開!」

李愔不可置信地聽著他的話,他搖頭,倉皇地退了幾步,直至身子抵到後面的書案,再也沒了退處,秦子楚那句「內心骯髒的想法」一直在他腦海里回蕩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充滿魅惑稍稍上斜的眼梢微微顫動著,妖冶的眸子里滿是受傷與難過,李愔看著他,嘴唇蒼白,他卑微地求著秦子楚,就像是在求一個自己極其珍愛的人,「阿楚,你不要這樣,我……我以後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每個夜裡,李愔獨處時,都彷彿有無數的利刃在擊著他的心。

一面他厭惡這樣的自己,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這樣的yuwang,除了將自己迷離放縱在無盡的黑夜中,除了將自己與別人折磨得遍體鱗傷以外,就只有與面前這個時常溫潤如玉的男子在一起時,他才會變得正常,他才不會那麼癲狂。

他以為,這就是上蒼給他的一個希望。

雖然這希望是那麼的令人絕望。

「我這是因為心裡難受啊,」他像是極端痛苦地說著,「如果不是因為五年前又遇到了你,恐怕我早就自殘而亡了。是你給了我生的希望,所以我才會對你一直隱瞞這件事,我怕你知道以後,再也不會要我這個朋友了!」

五年前,他再次遇到秦子楚時,幾乎已經不記得他曾經還有個讀書侍郎秦子楚。

他的男寵那麼多,而且其中還有一些甚至比他自己生得還要女相的人,怎麼會記得只有幾面之緣的讀書伴郎。

可只是因為五年前,他因為想要投身到商界,這才結識到已經在開始籌辦絲綢庄的秦子楚,李愔可以用權利替他打通各個關卡,而秦子楚天生聰穎,極會謀算,兩人便一拍即合,從此成為了生意上的夥伴。

而那幾年,李愔與他相處時,彷彿有春風拂面,常常覺得很愉悅,連以前動不動就殺人的性子也收斂了一些,因此他是真正把秦子楚當做自己的朋友的。

此刻,李愔俊美地臉龐上透露著無盡的恐慌,他害怕地說著,「你夫人在世時,我真的沒有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可是……可是她死後,一旦知道你和我可以……我真的沒辦法克制住自己了,我……」

「不要說了!」

秦子楚冷漠地將視線移向別處,他挺拔頎長的身軀筆直地立在那兒,渾身散發著涼意與冰冷,他此時的聲音沒有一絲溫潤,「蜀王請離開!」

「阿楚……」

他帶著絕望又帶著期冀的聲音響起,李愔望著秦子楚,蒼白無力地望著他,「阿楚,我這是因為……」

「夠了!」

秦子楚一聲冷酷的呵斥止住了他,「蜀王還是給我們倆留一點情面,否則以後我看見你都會覺得厭惡!」

一陣寒意侵襲而來,他佇立在那兒,直直地承受了這涼薄的寒意。

過了一會兒,李愔俊美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這笑,讓人看不透,他正色道,「沒了我的支持,沒了我的黒甲軍,你以為,你的秦府能繼續這樣富貴下去嗎?」

他就不相信,秦子楚能拋棄現在的一切。

「沒有你的支持,我秦府照樣能過得很好,」秦子楚面上無悲無喜,他靜靜地說著,「而黒甲軍,這麼久了,也不一定都會聽你的命令。」

這是真要與他決裂了啊。

「我還不知,黒甲軍里竟然還有叛徒!」李愔妖冶的眸子里透著寒意,他沒想到,秦子楚竟然在私底下培養自己的勢力。

他又深深地看了秦子楚一眼,眼神無比的複雜,而秦子楚依舊站在那兒,他一動不動,渾身散發著冷寂。

「你會後悔的!」

李愔對他朗聲說道,聲音里包含著複雜的情愫,然後他又猛地轉身,拂袖離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黑夜裡,而月夜下樹影斑駁,荷花池那邊的迴廊下,懸挂著紅燈籠,過了幾息,紅燈籠散發出的光芒也映射出他的黑影,一個又一個,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直至那影子完全消失在秦子楚的視線里。

轉過中院,出了毓琉門,李愔來到了那個鐫刻著粉菏與《鳳求凰》的精緻照壁旁,他忽然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看著上面深情對望著的神鳥與清逸如風的字體,他驀地笑了,低低說道,「《鳳求凰》又如何?到了,還不終究是一場空……」

搖了搖頭,他轉身繼續往大門走去。

出了秦府朱紅的大門,即使是在深夜,秦府的閽者依舊挺直的身軀,手持長戈戒備森嚴,閽者看見蜀王出來,立刻恭敬一禮。

而李愔慢慢走到坊街旁的一輛馬車旁時,就有一個身著錦衣,清俊中帶著一絲溫潤的男子佇立在那兒,顯然他已經等了很久。

男子看見李愔來了,立即露出一抹微笑,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笑容,極為像秦府里的那位。

「阿楚,你可否久等了?」

李愔妖冶的眸子里,映入了男子的身影,他眼裡的悲涼漸漸淡去,浮現出一絲愉悅。

這個被稱為阿楚的人,埋下頭,對著李愔一禮,恭敬地道,「穗楚並未曾久等,這是穗楚的職責。」

他說話的聲音也極其像他,但不知怎麼,好像聲音里,只有著軀殼而沒有靈魂。

李愔利落地上了馬車,他在馬車裡,默默不作聲,而馬車外的穗楚也不言語。

他思索著,看來秦子楚已經早已開始在自己的黒甲軍里培養自己的勢力,而自己竟然還不知道。

俊美的臉上又掠過一陣蒼白,他嘆口氣,然後對駕車的穗楚道,「今夜出城去看看。」

穗楚聞言,清俊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詫異,他拉著韁繩,馬鞭一揚,車輪轉動起來,就往城門方向行去。

雖說現在已是禁夜時分,可禁夜這條人定的規矩,對身份尊貴,不羈放蕩的李愔來說,就完全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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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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