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良久,她才拚盡全身力氣地扯動了嘴角,「姑母,他……恐怕想起前事了。」
「什麼?」胡婆驚了,抹了一把淚珠子問道:「你是說他想起自己是王爺了?」
葉蘭慢慢點頭,「若是他沒有想起前事,不會這麼突然走掉。告訴姑父,不必找他了,咱們照舊過日子吧。」
「就算他想起來了,也要交代幾句啊,你就算有天大的錯,總為了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沒錯啊。」胡婆氣得咬牙切齒,還要再說什麼卻終於後知後覺地閉了嘴。「罷了,有他沒他咱們都照樣開門做生意,你別擔心,有姑母在一日,就餓不到你們娘仨!」
「好啊,以後我們娘仨就依靠姑母了,等團團圓圓長大了,讓他們孝順姑母。」
胡婆扶了葉蘭躺下,替她掖掖被角,見她閉了眼睛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角落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昏黃,往日里看著倍覺溫暖,今日卻滿滿都是寂寥。
葉蘭慢慢起身下地,吹熄了蠟燭,黑暗立刻就佔據了整個世界,北風偷偷跑到窗外偷聽,細細碎碎的哽咽惹得它心酸,無聲嘆息著離開了……
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麼分離就不會過於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麼孤單也就不會這麼難以忍耐……
小城裡本就沒有什麼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里追妻的愛情故事那麼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麵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裡父母責罵,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里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里暴露了本來面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於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罵,眾人一有空閑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於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麼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裡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餘飯後嘆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雲慘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迹。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奶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儘力氣在城外尋回的兩隻奶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里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採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嘆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里還是濟滿了人。
【第十四章離開就是錯過】
厚厚的油氈棚子搭了起來,院子角落新砌的土灶里燉了大塊的豬肉和骨頭,咕嘟嘟泛著油花兒,一排八桌酒席佔了整個小院兒,酒樓請來的大廚滿頭大汗的在灶間里煎炒烹炸,兩個小夥計端著托盤,不時吆喝著打鬧的小孩子,把一盤盤菜送到桌上,惹得端坐閑話的客人們都垂涎不已。
開席前,葉蘭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見客,母子三個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葉蘭穿了銀紅色的錦緞小襖,配了蔥綠的素錦百褶裙,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白嫩的臉色更見三分喜意。
兩個孩子一個穿了寶藍色的錦緞襖褲,一個則是緋紅,齊齊包在兔毛滾邊的大紅錦緞披風裡,怎麼看怎麼可愛貴氣。
眾人紛紛靠上前來,說著喜慶話兒,兩個小傢伙也不害怕,瞪著大眼睛打量眾人,偶爾還要啃啃自己的手指頭,最後累了就乾脆一閉眼睛,睡得香甜。
眾人看得喜愛至極,都說這兩孩子是有福氣的,葉蘭笑著一一應了,神色里半點凄苦之意都沒有,讓那些想要趁機酸幾句的婦人都把話憋了回去。
很快,酒席就開始了,大壇的好酒被拍開了泥封,酒香立時飄滿院子,老少爺兒們都笑開了臉,拉著挨桌敬酒的胡伯舉杯痛飲。
正式熱鬧的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高聲喊著,「回來了、回來了!」
眾人聽了愣了那麼一瞬,轉而齊齊站了起來。難道是孩子爹回來了?這是回心轉意了,到底心裡放不下妻兒嗎?
胡伯喜得手裡的酒杯都掉地上了,胡婆剛要進屋報信兒,不想葉蘭卻是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是勇哥回來了嗎?在哪兒呢,他在哪兒?」
不等眾人回答,那院門處已走進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一身黑襖黑褲,肩上扛著褡漣,手裡摶著長弓,眉宇間滿滿都是疲憊。
許是沒料到院子里這麼多人,他眼裡閃過一抹驚疑,開口問道:「家裡有什麼喜事嗎?」
「啊,是山子……」
眾人齊齊泄了氣,再扭頭望向葉蘭的時候,眼裡就滿滿都是同情之色。
葉蘭低了頭,慢慢轉身回了屋子。
山子把一切看在眼裡,疑惑之色更重,他離開還不到一年,難道錯過什麼不成?
胡婆示意老頭子趕緊敬酒,招呼眾人吃喝,然後快步上前拉了山子進了屋。
山子再是沉默寡言,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胡婆,家裡可是有事?」
胡婆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他,嘆氣道:「是有點兒事,但這會兒不好說,晚上客人散了,我再同你細說。」
山子點點頭,茶碗剛剛端到唇邊,不想西屋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茶碗應聲而落,茶水灑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水珠處處。
「哎呀,嚇到你了吧,山子。」胡婆趕緊扯了帕子替山子擦抹衣襟上的茶水,解釋道:「那是蘭丫頭剛生的兩個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今日滿月酒,家裡請客。」
山子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胡婆生怕他以為葉蘭品行不好,又道:「你可別多心,晚上我好好同你仔細說。」
山子僵硬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日的城池除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都安靜了下來。
巷口的老狗本來想盡職的守衛主子家安寧,但無奈北風太冷,狂吠幾聲徑徑威風后,也就夾著尾巴趕緊回窩睡大覺了。
胡家院子里,西廂一燈如豆,胡伯和胡婆圍著山子絮絮說起別後之事,末了嘆氣道:「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若是你在家,我們和蘭丫頭也有個依靠,何苦讓那個負心漢……」
胡伯揮手攔了老伴的話頭兒,接話道:「當初那個人因為什麼事流落到這裡,我們也猜不出,如今許是有什麼急事兒,就算他惱恨我們隱瞞了他的身分,但團團圓圓總是他的孩子,興許……」
「許什麼許!」胡婆是個火爆性子,瞪眼罵道:「他就是有再多不滿,當面說開就好了,居然連句話都沒有說就走了,蘭丫頭偷偷躲在屋裡哭,你沒聽見,我可是聽得清楚,團團圓圓多乖巧的孩子,他也狠得下心!他不回來最好,若是回來,看我不拿掃帚打他出去!」
「好,好。」胡伯見老伴動怒,趕緊安撫,「別生氣啊,老太婆,是我說錯話了,等他回來,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揍他,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胡婆氣哼哼坐了下來,末了許是想起白日里葉蘭顧不上穿鞋就跑出來的樣子又抹了眼淚,「可憐的大小姐啊,以後帶著兩個孩子,我們老倆口哪一日蹬腿了,誰護著她啊……」
老太太是真傷心了,眼淚淅瀝嘩啦地往下掉,胡伯也垂了頭直嘆氣。
山子藏在袖筒里的兩隻拳頭緊緊握著,心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喘氣都困難。他想說什麼,但開口的時候,屋門卻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