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林如海日思夜想,本來給兒子取了個名字,叫林赤瑾。楚辭九嘆里說,藏瑉石於金匱兮,捐赤瑾於中庭。
只是越想越覺得這個意思不好,雖然詞意好,但是這句是說不識貨,只能又撇掉不用。
最後才定了一個棽字,明萱縣主第一個瞧了,心道不好,她兒子的名字她自己都不認識……不知是念焚是念今,略無奈的給了容嬤嬤一個眼神,笑道,「老爺取的,自然是好的。」
林黛玉笑道,「咱們家姓林,叫這個棽字再好沒有了,獨木不成林,枝繁又葉茂。」
林大人也覺得自己這個名字取得不錯,於是又同程青城說了,程青城道,「老師姓林,這個棽字再好沒有了,木枝條棽儷貌,繁茂之象。」
「青城竟同玉兒一樣說法,甚得我心啊。」林如海道,「我林家幾代單傳,到了我方有一女一子,也算老懷安慰。」
程青城聽他口中漏出玉兒二字,便知說的是師妹,玉之一字倒也貼切,又同林如海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這一代是二子方是。」
林如海拍拍他的肩膀,「只盼棽兒日後同你一樣,長成個好兒郎。
心裡默默咽下後半句,不要棄文從武。
小林棽的滿月酒還是林黛玉出的主意,正好下頭送了許多菊花,林黛玉道,「菊花又叫延壽花,咱們家正好有個延壽館,到時候賞著菊花給弟弟過滿月,豈不是十分雅緻?」
明萱道,「既這樣雅緻,不如留著你做東請小姐們來玩的好,我懷著你弟弟,這些日子也不好帶你出門,如今方便了,你也該好生玩兩場。」
不等林黛玉回她,容嬤嬤道,「大小姐今年也不小了,太太不說教她些管家的,倒說起玩樂來了,當了娘還是這樣的沒有譜。」
明萱擺擺手,「她聰明著呢,就是臨時抱佛腳都夠用,我往常家裡也不管家,難不成現在不會?」
林黛玉笑道,「太太還不是有容嬤嬤這個軍師在,嬤嬤還沒邀功,你倒驕傲起來了。」
床上的小林棽哼哼唧唧起來,林黛玉忙止了笑望過去,明萱道,「這是睡醒了要作呢,趕緊抱過來我們哄哄。」
林黛玉每日都瞧,喜歡的不行,拿了手指逗他,「醒了哦?鼓著臉像個小包子。」
「我原說給他想個乳名呢,想了幾日都不得,就叫小包子吧。」明萱說著輕捏了一把兒子的小臉,「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餡兒的。」
容嬤嬤覺得主子都不太靠譜,只是兩人已經喊了起來,一個捏臉一個揉手,小林棽似是聽得懂一樣,喊他小包子,他就笑著嗯嗯啊啊的出聲。
玩了一會兒小包子,明萱道,「京城來信了,說是明年選秀,教養嬤嬤很是吃香,家裡頭已經給你找了一個了,等再有一個,就請了她們來揚州。估摸著最早也要明年夏天選完秀了,趁著鎮海太歲沒來,趕緊的多鬆快鬆快。」
「老奴瞧著我這個鎮海太歲在,太太也沒有什麼不鬆快。」容嬤嬤習以為常的拆台道,伸手要抱小包子,「你這樣抱著他不舒服,還是抱去榻上吧。」
「我覺得挺舒服的啊,我兒子軟乎乎的。」
「老奴是說,他不舒服。」
林黛玉每日都得見好幾回這情景,還是笑個不停,又道,「我也沒有幾個能來往的,不比外祖母家姐妹多,弟弟的滿月宴要緊,只是我覺著菊花還不夠多,再多些才好看。」
明萱依了她,立時道,「這有何難,派人多多的採買來上等的就是了。」
到了那日,延壽館裝飾一新,喜氣洋洋,館內外擺滿菊花,珍奇鬥豔,林黛玉指著一一說給小包子聽,「這是墨牡丹,這是玉翎管,這是仙靈芝……」
襁褓里的小包子只管睜著眼哼哼,也不知聽懂沒有。
一時賓客來了,先道縣主大喜,又贊菊花名貴,知府夫人趙夫人打頭道,「滿揚州也找不到這些個菊花來,倒熏得我們這些俗人都風雅起來了。」
明萱指著黛玉道,「是我們大小姐的主意,說什麼延壽館延壽花,祝她弟弟福壽綿綿呢。」
「真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揚州城統共十分靈氣,八分都歸了林大小姐了。」趙夫人瞧向林黛玉,口中贊道。
又有夫人問道,「那剩下兩分呢?」
趙夫人作勢將在場的姑娘家一一點來,「總該我們這些笨丫頭也分些吧,好歹也叫我心裡安慰些,沒魚蝦也好。」
趙麗趙穎分立兩邊,拉著她的手扭麻花似得道,「太太也太瞧不起人了,難不成同林姐姐比,我們姐妹就是那小蝦子不成了?」
「可不是嗎?」
林黛玉靠著明萱道,「趙夫人抬舉,實不敢當。」
「哪裡有什麼不敢當的,說你好,自然是好。」趙夫人上前拉了林黛玉的手道,林黛玉佯皺了眉頭,「只是若我做那魚,實是怕被人撈了送上餐桌呢。」
眾人皆是大笑,陳芸芸忍不住道,「那我可得多夾幾筷子。」
「了不得了,陳家姑娘已經要來吃我了,更是不敢做魚了。」林黛玉笑道,「今個席上備了鰣魚,妹妹多用些。」
「這天裡頭哪裡來的鰣魚,好生稀奇。」眾人皆奇,到了開宴,桌上菜色大多同菊花有關,又有精製的枸杞菊花酒,白菊花酒,襯著裡頭外頭好些菊花,都覺有趣。
夫人那桌還有說笑敬酒的,裡頭小姐們卻是秉承食不言,偶爾輕聲說個什麼,除了身邊人,旁人都聽不見。
陳芸芸悄聲對林黛玉道,「好容易見你一回,竟這樣拘束,好沒意思。」
趙麗也點頭,她素喜作詩,也跟著道,「瞧見這些個菊花,還想著同陶公學學採菊東籬下呢。」
林黛玉每日自己彈琴看書也覺孤單,便道,「這有何難,等我回了太太,過幾日請你們來做客就是。」
一干小姐都喜道,「那就在家等林姐姐的帖子了。」
趙穎年紀小,聯句都是姐姐替她,只是對桌上菜色感興趣,正中擺著一道菊花鍋,湯頭雪白,魚片鮮美,又不失菊花香氣,不由吃了許多。
趙麗輕輕推了她一把,「怎生一鍋子半鍋竟都給你吃了,好生無禮。」
林黛玉知道她是怕桌上其他人嫌棄趙穎,她先說了,旁人便不好再說,便道,「人總是喜好不同的,你喜歡菊花詩,趙二妹妹喜歡菊花鍋,這有什麼好說的,也沒有半鍋子的,她這點大,哪裡吃得下。」
趙穎一撅嘴,「就是,偏姐姐來說我。」
「倒是我的錯了?」趙麗白她一眼,「小沒良心的。」
陳芸芸吃得心不在焉,有一筷沒一筷的動著,林黛玉關切問道,「可是不合胃口?想吃什麼,現下吩咐也來得及。」
「我在想胖胖呢。」陳芸芸道,「也不知胖了沒有。」
恰好鰣魚蒸完上了桌,林黛玉讓雪雁給陳芸芸布了一塊魚肉,「還是吃魚吧,小心些刺,胖胖縱是胖了,也不給你吃。」
陳芸芸吐吐舌,去嘗那鰣魚,忽捂著嘴作痛苦狀,一桌子人都以為她卡了魚刺,林黛玉急道,「快些去醋來,讓我瞧瞧卡哪裡了?」
「騙你們的呢。」陳芸芸一攤手,笑得燦爛。
林黛玉抬手給她一下,「你也是個小沒良心的,好好吃飯,再來嚇唬人,看我理你不理。」
其餘幾位同林黛玉都不如她們三個熟識,只是看她席上照顧周全,說話得體又有趣,很是有好感,便生了親近之意,都讓她下帖子千萬別忘了自己。
明萱背地裡同容嬤嬤道,「我就說黛玉聰明吧,這些個姑娘家,沒有不服她的,哪裡用得著教。」
「姑娘家聰明是一回事,可做了當家主母哪裡是聰明就行的。」容嬤嬤道,「說句不當講的,太太當年不聰明?還不是著了王妃的道。」
明萱也不避諱從前之事,「我哪裡能同她比,她是嫡出長女,哪個也不能小瞧她。只是嬤嬤說的很是,女兒家的總是命苦些,一步不好再金貴也得打在土裡,你只瞧前兒那位范小姐就是了。」
容嬤嬤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太太何不放手讓大小姐也管些事,總比光說來的清楚。」
明萱一拍手,「大善大善,讓她管著,我也能躲個懶不是。包子醒了沒?抱來讓我親親。」
她一向小包子、包子、包包混叫,有回捏著兒子臉也道「叫糰子也不錯。」
林黛玉就一本正經的道,「太太連下一個的乳名都想好了,再生個弟弟或是妹妹就叫小糰子。」
明萱心道你爹不知道生不生得出來,轉移話題道,「你爹喊你玉兒,小時候乳名也叫這個嗎?」
林黛玉想了一回道,「家裡頭都喊這個來著,倒是外祖母家姐妹玩笑時給我取了個字叫顰顰,不過除開寶姐姐,別人都不叫。」
原是賈寶玉取的,只是賈寶玉是外男,不好拿出來說嘴,便用了玩笑代過。
明萱心裡頭直罵賈家沒規矩,「這個什麼寶姐姐好生沒禮,一樣平輩的,哪裡輪得到她取字,好在沒叫開,這兩個字不好,很不好,倒有幾分平生未展眉的味道。」
「又不知該為誰終夜長開眼呢。」
明萱忙捂了她的嘴道,「噓噓,還好容嬤嬤不在,她最是忌諱這些個詩的,都怪我招的你。就同這顰顰二字,有的字句不是你這樣年紀的姑娘該說的,就是往後,我也盼你莫要有此感觸呢。」
林黛玉道,「我只是看這悲懷詩覺得感慨……」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明萱道,「你還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時候呢,到了真愁的時候,怕是一句詩都想不起來了。」
若無這點開朗,明萱斷不活到今天,但凡換了柔弱些的,遇到這些流言蜚語,一索子就弔死了,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也只有她這樣命運多舛,說出來才讓人覺得信服,林黛玉想了一回,覺著往日傷春悲秋,都不及太太當年艱難,唯有喪母一事難以寬解,每每做些詩句感懷亡母,又因昔日宜霜說起,甚少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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