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賈元春被抬進西寧王府並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相對的是林家被推到風口浪尖,但凡有點關係的人家都知道程青城拜林如海為師,皇帝點了齊侯做福州將軍,不就是為了林總督平定閩浙鋪路么。
程老太太在祠堂坐了一夜,祠堂匾額是太-祖親題,從她做孫媳婦的時候就在了,林家五世而竭,程家百年侯爵不改,都是這下頭一排排靈位換來的,她的祖父,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兒子,現在輪到她的孫子了。
天將破曉,程老太太方起身推開門,兩個孫子都站在門外,程承城比弟弟高半個頭,眉眼間已有堅毅之色,他先開口道,「總有一日,孫兒要打回雲南,為父親報仇。」
父仇不共戴天,雲南叛亂,哪怕齊侯以身殉國,也難掩頹勢,最後先帝無奈,封百彝族長為王,藩鎮割據。
程老太太定定的看著他,沉聲道,「如今不止雲南,粵廣將軍不臣之心久矣,閩浙雖被今上一刀斬斷,你怎能確保自己能打退海盜?四面楚歌,難保不是亂世,我不求你們兩個位高爵尊,只求一家平平安安,我實在是怕了。」
程承城道,「您不了解今上,他是個有抱負的君主,我願意追隨他,哪怕是亂世,我也願意以身為劍,平定這個亂世。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他不是青城那樣的愣頭青,只知道喊打喊殺,他在皇帝還在五皇子的時候就同他交好,並且齊侯府在皇帝登基的時候,堪稱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的父親一直不贊同先帝的奢靡,而他盼望自己能和五皇子,真正的君臣相得。
程承城一拍弟弟的肩膀,「如果青城真的想要投軍,跟我一同去福州吧,在我身邊,總是比獨自在軍營里來的安全。」
程老太太沒忍住,淚盈於睫,她的孫兒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這樣的抱負和擔當,她顫聲道,「我知道老婆子攔不住你們,若要去,便去吧,我程家的兒郎,個個頂天立地。」
待得情緒平復些,程老太太又道,「只是方小姐,你要怎麼辦,她今年出了孝,家裡正想商議你們的親事,總不見得你們才成親就分隔兩地。你同她都不小了……」
程承城未婚妻姓方,閨名無憂,父親生前是齊侯麾下一員大將,亦在雲南捐軀,方小姐長兄扶靈返鄉,留下二哥看護家中。方小姐守孝時,閉門不出,只管給父親抄經祈福,服侍母親,照顧兄長,京中都知她品行出眾。
「皇上答應我,可以攜帶家眷。」程承城道,「不然誰給他賣命,讓林總督自己玩兒去吧。」
程青城一腔熱血頓時化作烏有,白了一眼他哥道,「那老太太抓緊時間給他娶嫂子吧,萬一上任了豈不是要千里迢迢送了花轎去。」
「對對對,抓緊抓緊。」程老太太也顧不上感慨了,忙去找兒媳婦商量婚事。
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林府門庭若市,明萱借著七月初七,辦了乞巧宴,一時林府花園聚集了京中各路閨秀,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樹上系著彩錦彩花,園子門邊扎了七夕乞巧樓,燈火通明,熠熠生輝。
林黛玉手執紈扇,半遮了愁顏,「去年還有圓圓同秦秋幾個姐妹在,本想著回了姑蘇老家也不算很遠,送信也方便,不想就此天南海北了。」
宜霜也愁,回來這麼久了,永定河君根本不露面,她修為不夠,連著河君府在哪裡都不知道。
雪雁道,「怎生姑娘還在這裡歇腳?客人都到了,太太叫人來喊姑娘呢。」
林黛玉依舊是挽了雙平髻,兩邊垂的寶石流蘇是舅公送來的女兒節禮物,一色大小的鴿血紅鑲嵌成同心結,下面一溜碎石燈光下如星子璀璨。裙擺上也是同樣的碎石點綴,外頭罩一層薄紗,行走間寶石閃爍,倒像是在裙子上綉了星河,同發間交相輝映。
明萱囑咐她道,「乞巧是你們女兒家的事,你只管帶著她們玩就是了,我同各家夫人在上房。」
林黛玉雖在京城住過一年,但從未出過賈府,眾人也不曾見過,如今見她年歲雖小,卻不掩絕色,都上來拉了她瞧,又有各類表禮相贈。
明薇郡主來客中既是最尊貴,也是最親近的,笑著同明萱道,「二姐姐家這個女兒可藏得好,我乍一見,險些以為七夕節仙女下凡了。」
她這麼一誇林黛玉,她小姑子就有些不高興,暗地裡白了林黛玉一眼,上下打量,也不覺得林黛玉穿得多貴重,不夠大氣,流於小巧。
明薇毫不在意小姑子的臉色,摘了頭上一支點翠多寶簪給林黛玉,「算起來你倒是我外甥女,拿去玩吧,前兒你去郡王府,我恰好不在,今兒給你補上。」
那簪子嵌了珍珠珊瑚,又有瑪瑙翡翠,繁多卻不雜亂,燈光下很是漂亮,林黛玉忙謝過郡主,
保齡侯史夫人笑道,「這會子你們都把東西送了林姑娘,等會兒看你們拿什麼做彩頭。」
明薇就笑道,「怎麼就說別人,難不成你沒給她?我想想,史夫人莫不是捨出去了想要回來?林姑娘快些把她那珍珠手串還她,她好當彩頭呢。」
「你姐姐還好,怎生你這樣精怪。」史夫人嗔了她一句,「我倒看一會子郡主拿什麼出來。」
明薇作勢撫了撫髮髻,她發間全套點翠首飾將在場諸人都比了下去,「橫豎你不必管我,我拆了幾個都成。」
眾人都上來笑道,「才作的新媳婦,就這樣散財童子的撒嫁妝,回頭就告訴直郡王妃去。」
明薇忙攬了明萱的手道,「說不過就告訴人家娘,哪有這樣的道理。」
明萱捂嘴一笑,「好了好了,咱們去打馬吊吧,叫她們好生玩玩,一會兒穿針了咱們再來看,也給你們時間備彩頭。」
眾位夫人前呼後擁的走了,林黛玉也不怯場,又都認識了一番,姐姐妹妹的見過,只管叫小姐們挑自己喜歡的地方,或是三三兩兩賞月,或是幾個一堆談詩,又有現炸好的巧果兒奉上。
林黛玉正欲在涼亭一坐,邊上忽竄上來一個紅衣姑娘,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笑盈盈道,「林姐姐,可是好久不見。」
林黛玉去探望賈府那回,正巧保齡侯外放回來,接了史湘雲家去,沒見著。林黛玉紈扇輕輕一遮,笑道,「好久不見啊,雲妹妹,近來可好?」
史湘雲道,「自然是好的。可惜二姐姐三妹妹她們沒來,不然見著你肯定高興。」
「等外祖母好了,我再下帖子請她們一回。」林黛玉道,史湘雲點點頭,「可惜林姐姐不日就要去福州了,不然咱們還像從前一樣能天天一起玩了。」
「你都多大了,只成天顧著玩。」林黛玉見有丫鬟抬了兩張桌子上來,也不上史湘雲了,忙招呼眾人來拜織女。
兩張矮桌並排,除了雕成花鳥的瓜果,又有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這五子,小姐們都提了裙擺跪坐在軟墊上,林黛玉一側坐了史湘雲,另一側坐了方無憂。
方無憂聽說程青城拜在林如海門下,不免有些親近之意,林黛玉雖不解,但也不厭惡她這份親近。
月光皎潔,園子里寂靜無聲,姑娘們都在心裡默念自己的願望,待得一炷香焚盡,方重新熱鬧起來。
丫頭們又送上插了針的蓮蓬,請小姐們穿針,林黛玉十指纖纖,連穿了七針,得了頭彩。方無憂也不慢,卻只贊林黛玉道,「林妹妹一雙巧手。」
林黛玉偏頭看她,眨了兩下眼,指了指她手中的蓮蓬道,「方姐姐這是誇我呢,還是誇自己呢。」
史湘雲卻道,「林姐姐弄這個好沒意思,都是些女兒家的小東西,前兒三妹妹說要起詩社呢,你到時候可要來。」
林黛玉暗自猜測可能探春不過是一提,倒被湘雲放在心上了,賈母久病,嫡母侍疾,探春不像是會在這時候起詩社的。
眾家夫人聽說林黛玉得了頭彩,都笑說可是省了彩頭,明薇道,「明年你家林丫頭可不在京裡頭了,到時候我也辦個七夕宴,看誰奪頭彩。」
眾人都稱好,到了次年果然明薇郡主辦了七夕乞巧宴,到後來竟成了京裡頭的一樁盛事,也有幾家合辦的,也有如忠順王府等獨辦的,各不相同。這是后話。
賈府裡頭一團亂,三春姐妹避在屋裡,哪裡還顧得上乞巧呢。
原來因著庫里賬上不夠,王熙鳳便同邢夫人、王夫人哭起窮來,王夫人失了元春這個幫手,倒也沒個主意對付大房,邢夫人便道,「庫裡頭還有些金銀大傢伙,叫璉兒拿出去當了吧,擺著也積灰。」
「咱們這樣的人家,從來只有買東西的,哪有當東西的,說出去叫人笑話。」王夫人道。
「誰能笑話?鳳丫頭當家這麼久,當的東西還少了不成?二太太莫不是也在背後笑話鳳丫頭實心眼傻丫頭吧?」
王夫人心裡冷笑,就這鳳辣子也算實心眼,普天下沒有聰明人了。
邢夫人見她不說話了,便讓王熙鳳開庫拿東西,不想稍清點了下,竟少了一整套金杯金碗。王熙鳳捆了看庫房的婆子審問,都道沒見過,也不是自己拿的。
八個金杯,八個金碗,都是實心的,平白無故就在庫裡頭不見了,而且裝碗的盒子還在,只是碗同杯子不見。
王夫人道,「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的金子,庫里哪個不比這個值錢,別是誰取了招待客人,忘記還回來了。」
邢夫人素來是王夫人說一,她要說二的,便道,「二太太嘴皮子一碰,好幾百兩的東西倒無所謂了,分明就是有人偷了去,怎麼倒說是招待客人。咱們庫里東西一樣樣都是登記在案的,我們可是沒這面子取出來,別是二老爺拿去招待貴客,忘記還了吧?」
王夫人覺得心口一疼,強撐道,「這東西金燦燦的,哪個用它招待貴客。」
「用不用的,也是真金白銀,拿去換銀子,可比什麼錦緞首飾有用多了,王府裡頭也容易打點用,二太太說,是不是?」邢夫人拿了元春刺她,她暗地裡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了,什麼貴不可言,大把金子銀子砸下去,最後就一頂小轎送進王府當小妾,可真是「貴」得不得了。
王夫人深吸一口氣,看向王熙鳳的眼神也銳利起來,「鳳丫頭管家這些天了,本來我也很放心,可這少了東西,是遭了外賊還是內賊,可得好好查出來。」
王熙鳳笑道,「二太太放心,我這就讓人把庫房裡頭,里裡外外都清點一遍,一個一個對起來,有內賊好辦,都是家生的奴才,要是有外賊,可得報官抓人了。」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一扯嘴角,邁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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