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待送走了賓客,已是夜半時分,林黛玉正準備就寢,忽然窗外亮起綠油油的光,她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喊了出聲。
她才出聲,那綠光就暗了下去,值夜的恰好是宜霜,她忙出去查看,片刻就笑嘻嘻的回來了,對林黛玉道,「有戶人家今天娶親,想請姑娘喝杯喜酒,讓新娘子也沾沾仙氣。」
林黛玉抱著被子坐起來,「我有什麼仙氣好沾的,沾你的還差不多。」
宜霜上去拉她被子,「那去不去?不去我就去回拒了他。」
林黛玉想了想道,「去的。只是什麼人家,夜裡頭娶親?」
「我們這樣子的,都是夜裡成親的。」宜霜道,「姑娘穿哪套衣裳去?」
「你隨便拿吧,我也不知道該穿什麼。」林黛玉忽然又問她,「那你成親豈不是也要在夜裡?」
宜霜頓時苦了一張臉,倒把林黛玉嚇了一跳,也不敢再打趣她,乖乖穿了衣服,仍由她給自己挽起頭髮,只是宜霜手藝不大好,只會梳最簡單的雙鬟。
正要出門,林黛玉道,「既是去喝喜酒,禮可不能忘了。」
宜霜道,「你去了自然就是大禮。尋常金銀他們也用不著。」
「隨份子嘛。」林黛玉翻撿一番,挑了一對白玉環,「犯忌諱嗎?」
「不犯不犯。」
等在門口的女娃娃見宜霜同黛玉出來,拍手笑道,「可是請到仙子了,回去也不怕爺爺怪罪,還是芙蓉姐姐有本事。」
宜霜手裡牽著林黛玉,變回少女模樣,林黛玉笑道,「怪道上元節見著個姑娘眼熟的很,竟是你。」
女娃娃蹦蹦跳跳都在前頭,手裡一盞燈幽幽綠光,可照出的光同尋常燈籠無異,宜霜同林黛玉解釋道,「這是狐火,遇水不熄,遇風不滅。」
林黛玉心想剛才窗外那綠光便是這狐火了,大千世界,果然無奇不有。
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功夫,行到一戶人家門口,此時中門大開,燈火通明,可四鄰卻仍是一片寂靜,有些詭異。
那娃娃道,「姐姐同仙子去新娘子那裡吧,這會兒正梳頭呢,我去給爺爺報信。」
林黛玉笑宜霜道,「你倒是好大的面子,特意請了,還要去報信。」
宜霜搖搖頭,心道這是看你絳珠仙子的面子的。才踏進門,好幾個盛裝少婦迎上來,皆是嫵媚動人,領了林黛玉去新娘處。
新娘子果然正在梳頭,白髮老婦一面梳,一面口中念念有詞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
林黛玉將一對白玉環送上,誠心誠意的道了一句恭喜,那老婦道,「還不請林仙子席間上座,仙子莫怪,我這幾個女兒不知禮數,還請芙蓉姑娘代為相陪。」
「阿姥可是欠我個人情啦。」宜霜笑笑,仍舊牽著林黛玉出去了。
不想才到花廳前,正遇上一人迎面走來,前頭還是剛才那娃娃領著,林黛玉瞧瞧他,頗有些面熟。
程青城大步上前道,「可是林師妹?」
林黛玉道了一聲師兄,那娃娃笑道,「河君同仙子原來已經認識了,快些進去吧,一會兒就開席了,可多好吃的呢。」
程青城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這小孩兒哪裡來的,拉了我就往這裡跑,還非喊我河君。」
關鍵是他居然還掙脫不開這娃娃,太丟人了。
宜霜橫了他一眼,怎麼哪裡都有這個討債鬼。
那娃娃像是同他作對似的,又喊了一聲「河君。」
宜霜蹲下身,一捏她胖乎乎的小臉,「好啦,他們如今都是凡人,倒被你喊了個迷迷糊糊。」
娃娃鼓起包子臉,氣呼呼地指指一邊,「沒喊他啊,永定河君來啦。」
她這一喊,林黛玉同程青城也朝那邊看去,只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立在月下,朝他們一拱手。
宜霜不知自己該做個什麼表情,帶了林黛玉要進花廳,冷不防被娃娃拉住了裙擺,娃娃道,「姐姐你倒是等等河君啊,怎麼板了個臉給他看。」
「我哪裡敢給他臉色看,早知道你們請了這尊大佛,我也不必巴巴的請了我家姑娘過來。」宜霜一拉裙子被拉開,乾脆拖著娃娃一起往前走,娃娃倒也乖覺,眼見要撞在在門檻上,乖乖鬆了手。
程青城看永定河君普普通通一個文弱書生,笑道,「這位公子不會也是被這個娃娃拽來的吧。」
永定河君走到他跟前,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后道,「怎生有了魂還是這樣笨,還不如流口水那會兒可愛。」
萬精油永定河君為著自己情路不順,也開始心情不爽了。程青城本來小時候不應該是個傻子,奈何有個傻子時間到了不去投胎,結果傻了吧唧過了三年又後悔了,他只能上門去忽悠老齊侯,喊魂什麼都是假的,這傻子在他洞府窩了三天,最後一天才去到肉身之上,倒叫他爹他娘喊的嗓子都啞了。
程青城沒想到這書生看著普通,一張口這樣刻薄,氣道,「初次見面,你怎麼這麼說話。」
永定河君一笑,「你打我呀。」
宜霜在屋裡道,「見過討錢的還沒見過討打的,程二爺你倒不妨成全他。」
永定河君無奈道,「你哪邊的?」
宜霜靠著林黛玉坐下,扭頭道,「我家姑娘這邊的。」
程青城這時才想起來奇怪,問林黛玉道,「師妹怎麼也在這裡。」
「我們可不是那娃娃拽來的,我們是人家請來的。」宜霜道。
林黛玉袖子捂著嘴笑了半晌,湊在宜霜耳邊道,「這些日子悶悶不樂的,可是為了這位公子?」
怎麼林仙草不當仙草,倒有媒婆的架勢。
宜霜且惱且羞,冷不防身邊坐下個大活人,永定河君道,「也給主人些面子,人家辦喜事呢,有事等回頭再說。」
程青城在林黛玉另一側坐了,可急壞了宜霜,想要擋在他們中間吧,偏有個永定河君摁著她肩膀不讓起身。
程青城還在茫然中,只認得一個林師妹,沒話找話道,「師妹近來可好?師父可好?師娘可好?師弟……」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很好,父親也好,太太也好,弟弟更好了。」
「好就好,我也挺好的……」程青城撓撓頭,又找話道,「師妹可是喜歡讀王摩詰。」
「山水田園,我獨愛王摩詰,他的詩堪入禪宗,且寫景著實是好,詩中有畫。」
「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正是。我最喜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林黛玉幼年孤傲,喜散不喜聚,這一句蘊藉含蓄,深得她意。
程青城道,「我最喜少年行,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少年意氣,斗酒相逢,多少風流不羈,都不及這一句。」
聽得此處,林黛玉心裡不免對程青城起了幾分敬意,又想起他家中世代從軍,滿門忠烈,看向他道,「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不知師兄可有事了拂衣去的本事?」
程青城雙眸燦若星子,「縱然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有的。」
林黛玉一笑,正巧婚禮要開始了,二人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笙管鼓樂,震耳齊鳴新郎新娘拜過翁姑,新郎留在席上待客,新娘被幾個丫鬟扶著進了新房。
新娘父親是個須長三尺的老頭,眾人都喊他秦公,母親便是先前梳頭的老婦,夫妻二人親自來林黛玉處敬酒,「不想仙子親臨,老身在此謝過。此處不講凡俗,還請仙子莫怪我們沒有禮數。」
林黛玉取了桌上金杯回敬他,「秦公言重了。」
秦公又去敬永定河君,似是同他相熟,舉杯笑道,「還等著喝河君的喜酒。」
永定河君搖搖頭,「得此佳兒佳婿,秦公也算是一償夙願了。」
秦夫人一拉宜霜道,「好像在仙子身邊呆了一段,懂事些了。也就河君慣著你,笨呼呼的。」
宜霜不好同她爭論,跟她一碰杯道,「好啦,敬阿姥一杯。」
桌上菜肴倒都是尋常菜色,獨林黛玉這桌用的是金杯金碗,別桌嬉鬧也不敢到鬧到這裡。永定河君正要同小芙蓉說話,不想程青城道,「雖是奇遇,但如今也是深夜,我送師妹回府吧。」
小芙蓉立時站起身道,「也是,姑娘身子弱,夜裡睡得少了,白天肯定不精神,我們去跟阿姥告辭吧。」
永定河君扶額,怎麼一次兩次都是程青城攪局,多大仇……
林黛玉小小打了個哈欠,「是有些困了,咱們回去罷。我有宜霜一起就好,師兄也早些回了吧。」
程青城到底送她到了林府門口,看宜霜帶著她穿牆而過,這才準備回去,永定河君跟了一路也沒遇著說話的機會,看程青城有些不爽,便道,「程二爺一會子是準備翻牆還是爬狗洞?」
「額……」
齊侯府戒備森嚴,翻牆保准被當是賊打個半死,可是爬狗洞又實在是太丟人,他糾結了半天,也沒個好主意。
艾瑪,剛那胖娃娃呢,你把我拽出來,你倒是把我拽回去呀。
永定河君呵呵兩聲,「程兄再會。」
「等下啊,不要再會啊,你是個河君應該也能這樣把我弄回去的吧?」
「不能。」
「誒……我們沒仇吧?幫個忙吧,舉手之勞啊,你是河君誒,不過河君是幹嘛的,你是管京城外頭那個永定河的嗎?」
永定河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還是覺得他三歲流口水的時候比較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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