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上徐下飄
小時候的徐飄不是個好孩子。
起碼在大人們的眼裡，她不是。爸媽看到她咬牙切齒，老師看到她搖頭嘆息，小朋友們也不太喜歡和她玩。
原因無他，徐飄太怪了。乖孩子討人喜歡，怪孩子是不討喜的。
但是徐飄不管，她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決不為了別人改變自己。決不。
媽媽忍受不了她參差不齊的拖把頭，帶她去理髮店剪了可愛的妹妹頭，媽媽很滿意，孩子這清秀小臉其實挺招人疼。可是回到家趁大人不注意，徐飄站上板凳自己抄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剪成個雞窩，被抓住了教訓她還振振有詞：我的頭髮我做主！你們不能欺負小孩！
把媽媽氣得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剪頭髮只是開始。
好好的一件衣服，出門的時候齊整漂亮，等回到家就成了乞丐裝，這兒劃了一刀那兒缺了一片，徐飄穿得美不滋滋，還不知死活地在爸媽面前走貓步，被揪著打得鬼哭狼嚎的。
想著這麼一件好衣服就被浪費了吧，要扔，徐飄還不肯，寶貝似的穿在身上，高高興興上學去，平平安安回家來。
爸媽無奈了，這什麼孩子？好衣服不穿非要弄成破爛穿？
老師們私下裡磕著瓜子聊閑天，徐飄這麼一個怪孩子，當然免不了隔三差五被議論幾句，老師們說，如果她生在一個富貴自由的家庭，也許，只是也許啊，會成為一個設計師也說不定。設計師不就是弄些老百姓看不懂的東西么，還能賣得老貴老貴的。
不過也就是說說，誰也不當一回事，學校里的刺頭多了去了，誰有精力在一個人身上耗？教是用心去教的，人家不聽那能怪老師嗎？做人可要講理。園丁要是逮著一根雜草可勁薅，就算能薅出一朵花來，老闆他不樂意給發工資啊，園丁也是要吃飯的。
徐飄的小時候，一直到三年級，都在盡情地進行著創作，屁股上的肉被打得很結實，很有彈性，這大概和打丸子一個道理。
三年級之後呢，不打了嗎？還是打的，不過，打的主要原因變了。
徐飄早戀。
她這或許都不能叫早戀，得叫早早戀。
知道徐飄早戀的時候，徐飄爸媽有點懵。為什麼說知道不說發現呢？因為徐飄根本沒瞞著。徐飄覺得自己光明磊落，沒有什麼好怕的。所以看著徐飄天真無辜的眼睛，徐飄爸媽一時不知道該從哪打起。
憤怒是憤怒的，早戀啊，壞孩子才早戀。徐飄雖然怪，但她不偷不搶不騙，成績也很穩定地保持在中下游沒有墊底，徐飄爸媽始終心存僥倖，自家孩子不能算是壞孩子。但是現在徐飄早戀了，徐飄爸媽心中的希望破滅了，這孩子真是不能好了。
另一方面，徐飄爸媽覺得很意外，學校里乾乾淨淨的小姑娘那麼多，居然有小男孩會看上頭髮被狗啃了的徐飄？聽說還是個帥氣的小男孩。這小男孩是不是眼瞎？還是徐飄身上有什麼特殊的魅力？
左看右看，看不出來，還是直接上手來得實在。早戀這顆苦果必須扼殺在萌芽狀態。
被狠狠收拾一頓，徐飄明白，做了要挨打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但是怕挨打就乖乖的，這還是徐飄嗎？
徐飄不是，但小男孩是。
這是徐飄史上第一次失戀。
第一次失戀的傷痛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不管多少次，徐飄還是這個徐飄，一點點也不肯變。
孩子長大了，不好再打了，眼看小升初，徐飄爸媽說，只要徐飄好好學習考上市一中，以後徐飄怎麼樣都行。
這句「怎麼樣都行」其實有很大水分，比如說萬一徐飄想輟學呢？想離家出走呢？那絕對還是要拉回來打的。大人好像就是有這種毀約的權利似的，輕易許下諾言，反悔了也滿不在乎。
反正，徐飄答應了。
然後考上了。
然後留級了。
別人說她叛逆，其實真的是錯怪她，因為她從小就是這樣，奇怪的頭髮，奇怪的穿著，不懼怕規則，她從來沒變過。
一直在失戀，卻不放棄再次嘗試，這一點也從來沒變過。
但是人長大了，心裡總會多一點東西。
有沒有喜歡，但沒有在一起的人？
有的，沒追上。
徐飄才不管別人說什麼「倒追的女孩不值錢」，按她的話說：我值錢不值錢是你來定的？你算老幾？就你話多？小渣渣滾！
有沒有喜歡，但沒有去表白的人？
有的，有一個。
徐飄起初看不上李亮亮。本來同年紀的孩子，女生就比男生稍成熟點，徐飄這個怪孩子更是與眾不同，她比誰都任意妄為，但要說她幼稚，她甚至比同齡的女生更想得開。因此在她眼裡，李亮亮簡直幼稚得不能看，光幼稚不說，他還很無聊，當然這兩點就是這個年紀男生的通病。
不過和李亮亮做朋友特別開心。撇開缺點，李亮亮的優點很多，性格好，有義氣，不記仇，會來事，造氣氛，跟他一起隨便玩什麼都盡興。還有，長得好，嗓子好，看著心情爽。
他再好，徐飄也沒喜歡上。比他幼稚的，比他無聊的，徐飄都談過，可是這個李亮亮，徐飄就是看不上。一年兩年都看不上。
喜歡這個東西，它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地利、人和都有了，缺的是一個天時。
徐飄什麼時候對李亮亮有點不一樣的意思呢？是在她發現李亮亮喜歡夏半月的時候。這麼說不太準確。嚴格地說，徐飄喜歡李亮亮，是在她發現，李亮亮整個人煥然一新是因為他喜歡上了夏半月，的時候。
因為喜歡了夏半月，李亮亮從骨子裡開始發生變化。徐飄喜歡的不是他熱愛學習積極進取，徐飄喜歡的，是他為了夏半月心甘情願地改變。在之前，徐飄從不覺得為了別人改變自己會是一件性感的事。
徐飄不知道李亮亮會喜歡夏半月多久，不過徐飄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李亮亮不喜歡夏半月了，他可能就失去了這種令人著迷的光彩，所以徐飄什麼也沒說，她就在一邊看著，欣賞著，同時繼續失戀著。
為了李亮亮不再談戀愛？徐飄才不會這樣。
徐飄不為任何人改變，她只做她自己。
沒有人否認，徐飄是個怪姑娘，而且誰也阻擋不了她自由成長。
等上了高中，徐飄迷上割腕的時候，別人不知道該說她這是長歪了，還是沒長歪。畢竟這是徐飄，她本來就很怪。
最開始，徐飄爸媽看到她手腕上的傷疤，嚇得在家輪番咋呼了一整天。同樣不能說是發現要說看到，因為徐飄連遮也沒遮蓋，她實在是太坦然了，也不怪徐飄爸媽沒想到她手腕上有什麼異常。
徐飄下手很有分寸，刻個淺淺的刀痕，過兩天就結痂脫落，留個粉粉的印記。她迷的僅僅是割腕這個行為，從頭到尾她沒有想過自殺，生命可貴，徐飄熱愛活著的感覺。
但是徐飄爸媽不懂啊，說實話這種自殘行為換了誰也不能懂啊，開飯了一家人坐下來冷不丁看見女兒手腕上多了個新割的刀疤，誰不得咋呼幾聲啊，長此以往誰不得精神衰弱啊，這孩子真的真的是不能好了啊！徐飄爸媽悄悄商量帶女兒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找個好點的，貴也沒關係，別再這麼折磨大人了啊。
徐飄很配合，跟著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關上門和徐飄談了兩個小時，徐飄爸媽就在門外等了兩個小時，等那門一開，徐飄走出來，一點改變沒有。醫生髮表了專業意見：孩子心理非常健康，沒有毛病。
徐飄爸媽說你這是詐騙啊，我孩子割腕一年了啊。
醫生說你們要相信科學，孩子心智很成熟，不會做傻事的。
徐飄爸媽很氣憤地走了，什麼破醫生。
回到家，徐飄想割腕了照樣割腕，徐飄爸媽受不了了，鄰居私下建議把孩子送精神病院瞧一瞧，徐飄爸媽說我家孩子才沒精神病！只是說這話的時候有那麼點沒底氣。
媽媽哭得一臉淚水，問徐飄能不能為了父母，別再割了？
徐飄心裡難受，嗓子堵了半天，最後說了不。
徐飄覺得，如果有一天她放棄做自己，那麼她就等同於死去。
所以不能動搖。
堅決不能。
暑假過去，徐飄染了粉紅色的頭髮，坐在教室里等新老師。她坐在講桌邊的「榮耀寶座」，無聊地托腮看著門口，第一個看到新班主任。
新班主任很年輕，面頰飽滿，長長的頭髮有很健康的色澤，呼出的氣體帶著一點點夏季的熱度，輕輕吹過徐飄的臉。徐飄堅信自己感覺到了。
新班主任聲音柔軟，但不甜不膩。
新班主任真誠地誇她手腕上的粉色刀疤很漂亮。
新班主任拉著她的手說，我欣賞你的生活態度。
新班主任到她家裡做家訪，翻看她的童年相冊。
新班主任在單身公寓里幫她染出青草綠的頭髮。
新班主任帶她用腳步丈量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新班主任和她在電影院看電影，哭得梨花帶雨。
看電影的那天晚上，昏暗的光線中，徐飄微微低頭，望著新班主任隨著抽泣上下起伏的胸脯，心裡有一個清晰聲音在自言自語：我死了。而且不知不覺，我已經死了一年了。再而且，我居然，想繼續死下去。
徐飄任由自己繼續「死」了一年，認得了愛這個字。
高考完，徐飄坐在河邊吹風，突然決定，她要當老師。既然死了，不如死得徹底一點，也不白死一回。以後，就好好地活著，再不會為誰改變。
很快，徐飄又有了男朋友，重新開始失戀。
徐飄決不為了別人改變自己。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