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古今第一人
諶仲站在原地,他一動未動,瞧著那扇漆黑黑的門房,瞧著那露出灰牆的一涼秋葉,他徹底憤怒了。
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明澤,換來的則是一抹憤慨的神色。
天下萬千試生排隊進入大試院,門外的諶仲卻是久久未挪動一步,何肅言到底是犯了什麼罪?明理寺可是大明的重犯關押之地,他到底怎樣?可否有生命危險?他嘆了口氣,如今大試在即,何肅言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哪裡還有心思去參試?他孤身一人,景宸城內誰也不識,又該如何為何肅言去申解冤屈?
所有的疑問都幻化成無盡的憤怒,諶仲拂袖氣哼連連,突然眼睛一亮,心下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應運而生。
嘴角一抹淺笑,那足以驚動此次大試的想法,便在這大試院的門口,從一個小小病態白衫少年腦中產生。
諶仲踱步朝著大試院內走去,走到門口時,卻見一群衛兵圍住一名身穿青衫腰懸佩劍的少年說著什麼。
「這裡是大試院,不能佩劍進入。」
諶仲狐疑的瞧向那腰懸佩劍的青衫少年。
那是一張冰冷異常的精緻臉頰,稜角分明,眼神冰冷,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彷彿世間所有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這腰懸佩劍的青衫少年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便讓諶仲有一種怵目驚心的感覺,好像他並不屬於這個人世,倒像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冷血殭屍一般,他的臉色蒼白,就像是冬日覆蓋住整個景宸城的皚皚白雪一樣。
一個衛兵惱怒的說道:「你是聾子不成?」
那青衫少年蹙眉「嗯」了一聲,表情冷淡,目光無色。
那衛兵氣的不輕,想他把守大試院,哪個試生不給自己三分薄面?可眼前的這個試生,偏偏將自己的話當做放屁一樣,當然如果他是聾子是啞巴也就算了,偏偏他還會出聲,這顯然是將他不放在眼中。
他瞪著斜楞的雙眼,狠聲對著青衫少年說道:「如果你是試生,那麼我奉勸你將佩劍卸下,才能參加大試,大試期間,不能佩劍進入大試院,我不想重複第二次。」
那青衫少年哦了一聲,淡淡的冷聲道:「我劍不從離身。」
他的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冰冷,就像掉入了萬年冰窟或是被冰霜凍結了一般。
那衛兵冷哼連連,道:「好大的口氣,景宸城大試院可不是隨你性子來的,你姓甚名誰,來自何處?」
青衫少年冷冷道:「我姓傅。」
那衛兵還待追問,旁邊一側的同伴卻是拉住他的衣角,叫他扯到一側,小聲道:「上頭有命令,如果有一位來自鎮江名姓傅的試生來參加大試,千萬不要惹怒了他,就算讓他帶著佩劍參加大試,也不要阻攔。」
那衛兵聽罷,心下一驚,小聲說道:「此話當真?」
另一人道:「我豈會騙你不成?好了好了,反正上頭的話,我們也是不負責任的,照辦便可。」
那衛兵嘀咕道:「今年的大試當真奇怪異常,先是一個拿著酒壺的人來參加大試,而後又是一個和尚,現在又來一個戴著佩劍的,今年是抽了什麼風,怎麼儘是些奇奇怪怪的試生。」
青衫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煩,開口說道:「我可以進了么?」
那衛兵斜著眼將這青衫少年又瞧個仔細,說道:「進吧進吧。」說著讓開一條道
青衫少年緩緩的走入大試院內,他的步履輕浮如踩在雲端。
諶仲心道:這定是勢族的子弟了,參加大試竟然能夠挾佩劍而入,當真是囂張至極。
大試在即,諶仲拿著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尋到考場,找到自己的座位,靜靜的盤膝坐了下來。
瞧著四周的試生,有些緊張的四下尋找茅廁,有些則是淡然的在那裡冥神凝想,更有甚者已經緊張的嘔吐不住,鬧的整片場地一片狼藉,空氣中充斥著作嘔的味道。
諶仲皺眉掩住鼻口,大試竟然百態盡出,當真讓他開足了眼界,隨著時辰的到來,場內一片寂靜。
考官攜著卷冊步履沉重的來到考房內,瞧著在座的眾多試生,清了清嗓子,說道:「此次大試考題,乃當年聖上親自草擬。」
場下一片嘩然。
那考官繼續說道:「當此大試,不得喧嘩,不可交頭接耳,更不可翻查他人,如有違反規令者,逐出考場,終生不得參加大試,爾等清楚?」
眾試生高呼瞭然,監試官將卷冊分發下來。
諶仲瞧著手中的卷冊,便是試題都沒有看,便奮筆疾書。
卷首三個巋然墨字。
訟冤書。
他竟然在堂堂大試的答題卷冊上為何肅言訟冤情。
大明千年以來,從來沒有人敢在大試的答題卷冊上書寫這樣的文章,但是,這病態的白衫少年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就寫下來訟冤書三個大字。
字跡清晰明了,筆跡剛勁有力,如蒼松傲立崖間,如寒梅屹立冬日。
洋洋洒洒滿卷墨字,一氣呵成,毫不拖沓,字裡行間透露著不滿之情,卷尾署名秣陵諶仲。
書寫完畢,撫了撫卷首那三個醒目的墨字,緩了半響,諶仲終於緩緩的站起了身子。
當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當所有人都在埋頭奮筆疾書,那少年卻已經站了起來,那略顯消瘦的身形,那略顯病態的面色,在這大試場中顯得格外醒目。
諶仲踱著輕步,走到台前,將答題卷冊交予監試官,在所有試生詫異的目光中拂袖揚長而去。
……………。。
……………………
大試院外,秋風瑟瑟,落葉伴著徐徐而來的秋風傾灑而下,倍顯寥落的大試院門口一片寂靜。
諶仲站在門外,思緒萬千,大試卷題竟被他潦草書成了訟冤書,想來也是大明千古年來第一人了,當然,他並沒有後悔,既然做了,便應該想到後果,這個後果也許是他也被關進明理寺的大獄,也許是直接將他定個蔑視大試的罪名秋後問斬,但他不得不這樣做,也許只有這個辦法,才能為何肅言申訴冤情。
諶仲低著頭,不知該去哪裡,他靜靜的站在門口發著愣。
「你也是來參加大試的?」
一個聲音傳入諶仲的耳朵。
他循聲瞧去,一男童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盯著自己。
這人的年歲看似不大,更是孩童模樣,個子不高,才到諶仲的肩膀,但眉宇間卻透露著一股老成,他的頭髮雪白,細長的眉毛也是雪白的,他的眼神清澈,就像是山澗的泉水一般。
腰間懸著一個紅如焰火葫蘆,那男童的表情有些詫異,然後將那焰火一般的葫蘆拿到手中,揭開葫蓋,仰頭灌入口中。
葫蘆中也不知是酒還是清水,不過男童仰頭喝了一口氣,氣色便顯得更加紅潤了。
諶仲點了點,嗯了一聲。
然後那男童開始打量著他,過了半響,說道:「不過半盞茶的時辰,你便從大試院出來了,你很奇怪。」
諶仲笑道:「每個人都有他奇怪的地方,這本就不奇怪。」
「你是答完試題才出來的?」男童繼續問道
諶仲道:「不然你以為我是進去體驗下大試的氣氛么?」
男童露出一個詼諧的笑容,道:「如果這樣說,那就更奇怪了,我一直以為我會是第一個答完出來的人,卻沒想到,有人卻是先我一步。」
諶仲不解,道:「然後呢?」
男童道:「我不喜歡輸,更不喜歡無緣無故的輸,所以我要弄清事實。」
諶仲笑道:「事實就是,我寫完便出來,我想,這並不是我的錯。」
男童笑道:「那種試題,就算是將試題看一遍,也最少需要半盞茶的功夫,你半盞茶的功夫就已經交題出來,那只有兩種可能。」
諶仲哦了一聲,問道:「哪兩種可能?」
男童道:「一是你早就知道試題的內容,二是你根本就沒有看試題的內容。」
諶仲搖頭苦笑了一下,道:「你很聰明。」
男童道:「我屬於第二種,你呢?」
諶仲道:「你我一樣。」
男童詫異沉思,過了半響,才說道:「那就不奇怪了。」
然後他輕輕的將那怪異的紅葫蘆別入腰間,對著諶仲說道:「巴蜀白酒子。」
諶仲道:「秣陵諶仲。」
白酒子道:「我知道你有些奇怪,因為我的長相和個頭看起來不過是七八歲的樣子,不過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也許我和你的年齡相差無幾。」
諶仲沉默,因為他從這名為白酒子的臉上發現了一些難以名狀的自信,那份自信源於他內心最深處,那是一種近乎巋視一切的自信,就像是一株站立崖頂的寒草,永遠的俯視著那些生於平凡草地上的雜草。
白酒子頜首問道:「你有心事?」
諶仲默然,他當然有心事,每個人都有心事,若要將心事埋藏心底不顯露在面上,卻是一件困難的事。
「你知道解決心事最好的方法嗎?」
諶仲苦笑,道:「你是說一醉解千愁?」
白酒子似乎尋到知己,笑道:「酒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醉后卻能使人看清一些原本清醒的時候看不清的東西。」
諶仲道:「那麼說你喝酒是為了看清更多的東西?」
白酒子道:「我喝酒不是為了忘記心事也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麼,而單單隻是因為我喜歡而已。」
諶仲笑道:「能夠真心的喜歡一樣東西,總是好的。」
白酒子道:「難道你沒有喜歡的東西?」
諶仲苦笑,道:「我喜歡的東西,始終是我觸摸不到的。」
白酒子狐疑的哦了一聲,道:「是什麼?」
諶仲道:「我有沒有問過你為什麼喜歡喝酒?」
白酒子愣了一愣,道:「你有病。」
諶仲也是一愣,隨即苦笑道:「我的確有病。」
白酒子道:「所以你不能修行!」
諶仲詫異,他不知這人是如何看出自己有修行的念頭,他迷惑的瞧著白酒子,過了良久,說道:「不能修行不代表不能活下去。」
白酒子淡淡的說道:「但是卻不能隨心所欲的活下去。」
諶仲更是詫然,白酒子的話就像是一個榔頭敲在他的心頭,隨心所欲的活下去,這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滿門血海深仇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這根刺無時無刻的不在刺痛著他的內心,怎麼才能手刃仇家?那仇家顯然是一位修行者,而且是一位境界不低的修行者,如果他成為不了修行者,又該如何去報此冤讎?
諶仲默然的點了點頭,他的心緒紊亂,像是被蛛網纏住又像是被鐵鋸拉扯,他緩緩的說道:「你說的很對,一個人如果要所心所欲活下去,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白酒子道:「所以你參加大試是為了進入勢族八院了?」
諶仲道:「難道你不是?」
白酒子怔了一下,道:「我參加大試,並非為了進入八院也並非為了那天下名士榜,我之所以來此,只是為了見一個人,順道無聊,來看看而已。」
那份自信顯於言表,彷彿那大明一年一度的大試,在他看來,不過是孩童過家家的把戲而已。
諶仲笑道:「那麼你想見的人,一定不是平常就能見到的人。」
白酒子笑道:「我知道他會來參加此次大試。」
諶仲道:「那麼說你一定已經見到他了。」
白酒子點點頭,道:「見到了。」
諶仲道:「然後呢?」
白酒子道:「你不想知道我想見的人是誰?」
諶仲道:「我覺得至於你想見的人是誰,也許和我並沒有關係。」
白酒子愣了一愣,笑道:「雖然和你沒有關係,但我想你一定有興趣。」
諶仲道:「哦?」
白酒子將那火紅的酒壺又拿到手中,喝了一口,然後淡淡的說道:「他已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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