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青衫薄涼
大明帝國隆曦二十三年秋,秣陵城內。
秣陵夜色多晴好,此時淮河側畔,燭紅縈繞酒綠,悠揚曲調環縈不絕於耳,尤甚的則是一些豪情義士的行酒令聲,透露著一股粗獷豪野之情。
這本是一個皎月圓晴之夜,卻因晚風輕拂,細柳漫舞,烏雲浮空遮住了半邊蒼白月色,多少夾雜了一些悲憫情愫。
諶仲泛著獨舟,品著淡酒,遊玩在這潺潺淮河之上,一襲涼薄青衫,較之其秣陵諶府諶家次子的身份多少顯得質樸了些。
輕舟涼薄,月梢微醺,薄雲才剛剛入了這綿綿稠夜,橋頭的漁家已是持著滿載的魚簍而還,斑駁老舊的雙槳波動著寂寥的水面訴說著孤寂的芸芸舊事。
諶仲左手青瓷杯微啟,溫酒緩入,才幾杯下肚,便略感醉意,他輕撫著船頭的朽木欄杆,將手中的瓷杯轉手交予身後的書童,道:「阿盞,靠岸停吧!」
那小小書童身著青衫,頭裹涼巾,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似晴空皓月又似滿天繁星。他接過公子手中的青瓷杯,轉身緩步,輕輕的將之放入艙內的一個錦匣內,然後扯著略顯稚嫩的嗓子揚頭喊道:「船公,我家公子吩咐,靠岸停吧!」
「好嘞。」那頭戴蓑笠老態龍鐘的船公,撐著船槳,大聲應道。
「公子,小心些。」船泊靠岸,被稱作阿盞的書童便拔著小腿跳過橋墩,隨後從船家抽過一根木板,橫放在岸與船頭,大概是木板年久失修也或是朽木蒼年了,諶仲的左腿才邁上去,那木板便發出「咯吱」的聲響,音隨不大,卻未逃過阿盞那聰慧的小耳,他瞪著溜圓的雙眼,瞅著船公悶哼了一聲,表不滿之情。
諶仲瞧在眼中,不禁莞爾一笑,隨即踏著朽木,上了岸。
才登上岸,便見一群衣著顯貴的紈絝子弟,相互勾肩簇擁大聲說笑著從身側走過,滿身的酒氣胭脂味道,充斥在空氣中,阿盞忙用衣袖遮住鼻口,似是不悅,嘟著小嘴,眼神中儘是不屑之色,揚頭瞧著諶仲說道:「這些富家子弟,當真紈絝至極,琴棋書畫不成正經的事也做不來,整日的花天酒地出入這風流場所,卻也不知他老子知否,哼,若我是他家老子,生出這般不孝子孫,定每天大板子伺候著,非打的他皮開肉綻不可。」
諶仲聽罷笑道:「你一小孩兒家,哪管的別家閑事?在者說,這風塵世俗中,卻也不乏能人異士才子佳人,你小小年紀便如此憤世嫉俗,怕只怕在長大些,當真管不住你咯?」
阿盞眨著雙眸瞧著諶仲,道:「公子的話,阿盞可不全懂,阿盞只知道,這十里秦淮可是咱秣陵城有名的傷風敗俗之地,哪家的公子若進了這裡,可落不得好名聲,阿盞雖小,卻也懂得些世故的,此間的女子,各個都是出了名的女妖精,蓮婆婆說過,她們可都是狐狸精的化身,會魅上人的。」
諶仲聽罷,拍著阿盞的頭,笑道:「此言差矣,人皆是父母所生,性本善良,若非世故所逼,哪家的姑娘會甘願流落風塵?
阿盞似懂非懂的瞅著諶仲,半響后喃喃道:「公子所言,倒也蠻在理的。」
諶仲笑而不語,抬步朝著前方走去,阿盞人小步細,快步跟了上去,問道:「公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諶仲停在一紙扇攤邊,隨手拿起一青檀扇,轉頭對著阿盞說道:「小孩兒家,怎生那麼多問?你隨我便好。」
阿盞嘟著小嘴,不在言語,見諶仲擺弄紙扇兀自看個不休,也是踱步跟來,見那攤位深處,有一打開的錦匣,安放著一把別樣的摺扇,便翹起小腳,伸出小手要取,還未觸碰,那攤主便匆忙攔道:「小兄弟果然慧眼,這摺扇可不同其他的摺扇,若非誠心購買,還是不要隨意拿看的好。」
這攤主白翁若花甲之齡,髮絲雪白,兩鬢修長,老態龍鐘的年華卻有著一雙聰慧的棧目,正拂須淺笑的瞧著諶仲,這笑容若一壺清泉浸泡的陳年舊茶,透澈心扉,諶仲瞧在眼中,神情一怔,好奇心不由大增。
「還怕我們給不起銀子么?你這老人家,哪有這般做買賣的?拿來瞧瞧也不成,怎知你這摺扇的好與壞?」阿盞嘟著小嘴,朝著那攤主不悅的說道
「阿盞,不可對老先生無禮。」諶仲瞧了一下阿盞的頭,微嗔道
「我哪有,人家說的可都是實話。」阿盞滿腹委屈的瞧著諶仲,隨後他的小眼一亮,明眸閃耀,指著前方一座堂皇酒樓叫道:「公子,公子,快看,陽雲樓今日可是熱鬧的很,我們去瞧瞧吧。」見諶仲身形未動,抻著衣擺催促道:「公子,我們走啦。」
諶仲嬈不過他,將手中薄扇擱在扇攤上,禮道:「叨擾了老先生。」便匆匆邁開步子,朝著陽雲樓走去。
這陽雲樓貴為秣陵城的名樓勝地,往來棲息遊玩的行客自是不少,此時樓內笑語歡歌不斷,說書的先生明朗口快,唱曲的姑娘持琴淺彈,嫵媚的歌姬輕紗起舞,一片祥和景象。
卻說主僕二人進得這陽雲樓,便隨意找了張無人的桌子坐了下來,點了幾樣清淡菜肴,正吃的雅緻。
只聽樓外一陣騷亂,繚破了這原本祥和靜謐的殘夜,樓內眾人不以為意,疑是哪家婆媳爭吵也或市井小民鬥毆,諸如此般糟事略見不鮮,也就並未放在心上,依舊觥籌擎酒對飲,喝的不亦說乎。
諶仲倚窗瞧著夜空半懸的皓月,想起不日即將進京趕考大試,心頭便不由的惆悵萬分,他本無意考取功名,趨炎於權勢,但無奈父親以光宗耀祖之名,屢次勸解,他向來孝義,怎肯駁了父親的意願?
諶仲長嘆一氣,心道:這亂世橫秋的年代,功名利祿不過是這秦淮河畔的搖曳殘燭,只為片刻繁華燃盡殘軀,便匆匆謝幕逝去,男兒以熱血之軀保國安康自是分內之事,如今外患猖獗,北有蠻夷部落虎視眈眈,南有雪族舊部兵臨城下,西涼蜀地名寇擾內,東海妖異蠢蠢欲動,但憑亂世文章便能驅除異族還那太平盛世?」
每個少年郎自幼都有一個英雄夢。
諶仲自也難撇這世俗之情,無奈他自幼體虛多病,不得習武動氣,便是提起半桶井水也能落下噓噓冷汗,其父遍尋天下名醫也是尋不得良方醫治,如今諶仲已是十七之齡,除了寒窗讀那聖賢書,書房描那山水畫抑或彈的一首好琴瑟,可於他心中所想卻是相差甚遠,每每想到如此,諶仲難免唏噓長嘆。
仗劍的本事今生卻是與我無緣了。
他惆悵的揚頭透過花窗向那浮雲卿撩的明月瞧去,這一瞧卻是心下一驚,只見浮雲婆娑的夜色下,兩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破空劃過,雖然只是一瞬,卻也未逃過他的那雙聰穎的眼睛。
諶仲定睛尋索,良久,那兩道身影卻再未出現,只留下樹梢掩映下的亭台樓閣遮住的那抹輕柔月色,他只當自己彌亂眼花,也就未放在心上,繼續用筷子夾了一塊青菜,放到阿盞的碗內,將那壺淡酒從小阿盞的手中奪下,撂置在桌角一側,說道:「小孩子家還是少飲酒的好。」
阿盞只顧悶頭品著小酒食著佳肴,自家公子的滿臉愁容他卻是半點未發現,見公子夾了青菜放入碗內,匆忙塞入小口咀嚼不止,狼吐虎咽的模樣甚為可愛,嘟著鼓起來的小嘴叫道:「公子,你也吃啦,陽雲樓的這些菜肴可是美味的很呢。」
諶仲莞爾一笑,笑意未散,餘光卻是一撇,兩道暗芒詫然出現在那天懸半空,如電閃交叉碰撞,又如利刃相交,發出嘶嘶聲響,他定睛瞧去,卻是方才所見到的那兩道身影再次出現。
「修行者。」諶仲瞧那兩道鬼魅穿梭於半空的鬼魅身影,心底不禁訝聲道
「能夠破空而斗且迅如電閃,這莫不是兩位修行者在半空相鬥?」他心底篤定,正待看個究竟,卻見其中一道暗芒如流星一般墜落,另外一道暗芒化作天際流線也是尾隨而下。
諶仲撂下碗筷,急速奔出陽雲樓,任憑小阿盞隨在身後嘶啞亂叫,也不肯停頓步子。
順著那道暗芒墜落的方位一路奔走,出得城門一路向北,進入城外的那片竹林,縱深徑直朝林內獨自奔去。
林內幽靜可怖如墳場一般,幾聲昏鴉哀鳴傳出更是悚然,諶仲卻也管不得太多,低頭徑直入了竹林,四下找尋,心底已然篤定剛才那破空墜落的暗芒一定是某位修行者敗陣下來墜入此處。
「咦?莫不是我眼花看錯了方位不成?」遍尋不得,諶仲憂心忡忡的獨自喃聲道
足下輕步緩緩的踩著殘葉,發出吱吱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林間倍顯恐怖,諶仲搖頭疑惑,正待回返,卻見幽深處兩道鬼火懸浮半空,直驚的他詫然變色,開口欲呼,聲未發出,卻是被一雙大手捂住了嘴口,將他拖拽到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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