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年一夢
這裡是什麼地方?
夜晚的天空布滿繁星,一輪巨大的滿月從群山的凹陷處探出頭來。入目是一片鬱郁蒼蒼的樹林,遠處隱約傳來水流的聲響。
山林?看來,她又在睡夢中無意間進入了別人的夢境。多虧了這些夢境,她才能把那些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世界,藉由別人的記憶重現。
這裡是榣山,曾經的榣山。夢境的主人這麼想著,帶著濃濃的懷念。
榣山?第一次聽說,看來不在克洛斯貝爾附近。這種命名方式……卡爾瓦德嗎?
水聲中混雜著的,似乎還有什麼別的東西。那是她從來不曾聽過,也從來不曾從他人腦海中讀到的聲音。低沉,有著奇怪的音律,竟意外地合著她的心跳聲,讓她產生了一種顫慄感,是一種少見的樂器嗎?
從不好奇的一,不知為何突然對這個聲音產生了奇怪的興趣。她沿著草木的間隙,向著音樂傳來的地方而去。
樂聲忽隱忽現,合著潺潺的水聲,別有一番風味。這群山環抱之中有一個很大的湖,沿著森林向前,便能夠看到粼粼波光。
轉過彎,只見湖邊的一塊大石上坐著一個男人,他長發飄逸,白衣寬袍,面前放著一個長條型的東西,他雙手輕輕撥動,那奇妙的樂聲便緩緩流淌而出。這個東西叫做琴,夢境主人的記憶這般顯示。
女孩第一次,竟聽得出了神,不知不覺間踩斷了一截樹枝,琴聲突然戛然而止。
畫面一轉,出現了一座雲霧之上的建築。剛才的白衣男子垂首跪在大廳中央,大殿之上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嚴肅地說著什麼,可是她聽不懂,這是一門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語言。
正在這麼想著,下一秒,對方的話她突然就能夠理解了。
「共工、祝融往渤海之東深淵歸墟,思過千年。太子長琴被貶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后寡親緣情緣,輪迴往生皆為孤獨之命。」
跪在大廳的男人始終低著頭,直到那人說完,才微微顫了下身子。
畫面再次變幻,又回到了剛才的榣山。那個原本彈琴的男人只剩下一抹虛影,在湖邊的巨石上飄蕩著,他抬頭仰望著那輪明月,不知是在等待著什麼,還是期望著什麼。
「仙人的魂魄?看來我的運氣不錯,終於讓我找到了,最合適的劍靈!哈哈哈哈!」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身著五顏六色外衣的男人從林中走出,向著那個渾然不覺的虛影走去。
夢境的主人隨著這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的靠近而情緒激蕩起來,那種帶著深沉憎恨的情緒幾乎在一瞬間爆發出來,讓完全承受這股情緒的一一陣頭暈腦脹。
接下來的一切如同快進一般飛速轉換,一會兒是小孩,一會兒是老人,一會兒是動物,大部分時間還是穿著白衣的青年。
他的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終存活下來,若至嬰兒之體便罷,若稍年長些許,卻不能立刻將新的身體操縱自如,哪怕微動手指,亦受萬蟻噬身之痛。
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無水無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腳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則……永遠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那種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的決絕和不甘,這般強烈的執念印刻在他的每一世里,讓在此地見證一切的一感到胸口微微疼痛。明明是她完全不明白也無法理解的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有些心悸。
「看得可還開心?」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眼前的夢境如同鏡子一般碎裂消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轉過頭,發現另一個身著白衣長袍的青年男人站在那裡,雖然他帶著笑容,眼神卻似凜冽的寒冰一般。
他是夢境的主人,女孩一瞬間就明白了。
一沒有接話,雖然這裡怎麼說也就她一個人了,可是原諒她,這兩年她每次入別人的夢,都不能對夢境主人造成任何影響,同樣的,也從來沒任何人發現過她的存在。所以,她覺得這人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姑娘,你擅自進入在下夢境,肆意窺探,就沒有話要對在下說嗎?」他走近了兩步,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兩分。
開始的那句話來得太過突然,一沒有注意,這一句她卻是聽得真切。這個人的聲音十分輕柔,帶著種慢條斯理的閑適。明明是在責問她,卻偏偏給她一種關心的錯覺。
第一次,別人的夢境里有人跟她講話,一有點不太適應,一反常態開了口。
「不覺得累嗎?」她的問題無法得到解答,因為從夢境碎裂的那一刻起,一就發現自己無法再讀取到這個人的心聲了。
「在下不知姑娘所指。」他的微笑恰到好處,一從來沒見過笑得這麼溫柔的男人。但是,這個人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那個……是叫琴嗎?」得不到回答也無所謂,女孩並沒有那種程度的執著和好奇心。「很好聽。」
「承蒙姑娘誇獎,在下愧不敢當。」白衣男子雙手抱拳,做了個奇怪的姿勢,在他剛才的夢境中曾經出現過,似乎是一種禮節。「只是,姑娘為何會出現在在下夢境之中?」
「因為我們在10賽爾矩以內。」一無所謂地眨了下眼,「明天就不會了。」
「哦?為何?」男子微微挑起了眉,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是覺得這個動作他做起來很好看。
「明天我就會死了。」明天,一旦吃下真知,就將迎來必然的結局。
感受到意識慢慢變得朦朧,女孩最後看了男人一眼,發現他嘴唇翕動,似乎是在說些什麼,但兩人的意識鏈接已經開始斷裂,她無法理解那句話的意思,只能搖搖頭。
接下來,她會陷入長時間的睡眠之中吧。正在這麼想的時候,頭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原本已經模糊的影像驟然變得清晰,男人的聲音再次印入她的腦海。
「來而不往非禮也,姑娘,你以為在下會這麼簡單就放你離去嗎?」
他的話音一落,夢境的畫面再次成型。但是這一次展現在兩人面前的,卻是屬於一的過去,從她記憶的初始,那一刻深紅色的藥丸開始,一幕幕,一天天,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重現。
女孩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頭痛難忍,暈倒之前最後見到的,仍舊是那個男人不變的笑容,和他近在咫尺的白色衣袖。
一天之後,衡山青玉壇——
青石建造的屋子裡,年幼的女孩靜靜地沉睡著,為了不讓她覺得寒冷,玉床上墊著厚厚的褥子。坐在床邊的人動作輕柔地將女孩地手臂從被子里拿出,指尖搭在她的腕骨邊。半晌,又撥開女孩緊閉的眼瞼,低頭細細查看。
這個人,就是方才在夢境中與女孩交談的人。
女孩動了動眼皮,從沉睡中蘇醒,第一眼看到了坐在床邊仔細打量她的男人,便以為自己未曾從夢境中醒來。
「……」但是一開口,立刻意識到這裡是現實,因為她的嗓子並未如她所想般發出聲音。同時,屬於其他人的思想不可控制地開始侵入她的腦海。
「掌門帶回來的女童會是什麼人呢?」「今天丹藥就該出爐了,新入門的弟子可以開始築基了。」「一天之計在於晨,可還是不想去早課啊~」「青玉壇再怎麼漂亮,看了這麼多年還是會厭倦啊,真想下山去轉轉。」
這跟平時風格完全不同的迥異信息突然湧入,讓女孩花了一段時間整理,然後震驚地發現,這裡根本不是太陽堡壘的地下基地。饒是對自己的事全然不上心的一,也不禁對此刻的狀況感到了驚異。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
可能是在夢中已經下意識地讀取了語言的知識,一聽懂了這句話,但還是習慣性地想要像夢中那樣跟眼前的人進行意識鏈接,竟然發現她無法讀取到對方的心聲,這還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
不知道對方想什麼,雖然他說了話,但一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意思,失去了心聲,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只習慣性地歪著頭,獃獃地看著房中的凳子,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白衣翩翩的青年似乎並不打算問什麼,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子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悠閑地慢慢品了起來。
等到茶杯見了底,女孩還是維持著剛才的表情和動作,像是個不會動的人偶一般。
「沒有什麼想問的嗎?」白衣青年慢悠悠地開口。
女孩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雖然外表看起來她只是眨了兩下眼睛而已。
【這裡是哪裡?】
「衡山青玉壇。」看到女孩的表情,白衣男子露出了溫厚但略顯微妙的笑容,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姿態。
一聽完點點頭,便沉寂下來,又回到了剛才那個標準的歪頭髮呆動作,沒有了下文。這一下,反而讓男人覺得十分意外,他搖搖頭,好笑地開口。
「姑娘想問的,難道只有這個?」
一聞言,慢吞吞地眨了下眼。衡山,青玉壇,她兩個名字都沒聽過,想來就算再問下去,得到的也全部都是沒聽過的內容,既然問了也沒意義,問下去做什麼?
不過,他既然說了,她就應該聽話。她再次眨了兩下眼睛,認真地問了下一個問題。
【恩……那你是誰?】
「青玉壇掌門,厲初篁。」
掌門是什麼意思……女孩有聽沒有懂,她下意識地找到能力範圍內的其他人的記憶,經過讀取,才明白,掌門就是這個地方的老大。哦,原來如此。
【恩,厲初篁……我記得了。】
她問完了。
似乎是看穿了一的想法,名為厲初篁的人故意一句話都不多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帶著那種讓女孩有點發毛的笑容。
一表示,她真的不擅長問問題,眼下這種情況十分令人困擾。她應急似的四處打量,低頭間,這才發現身上那些新舊傷痕都有被好好處理過,還細細綁上了繃帶。
教團每天的實驗或重或輕,都會在她的身體里留下印記,有時候他們會為她治療,有時候又放任她自生自滅。她心裡明白,就算是救治,也只是為了下一次的實驗更加順利罷了。但眼前這個人,跟她毫無關係,因為無關,所以這種救治會顯得格外特別。
這一次,女孩不再雙眼無神地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終是轉頭看向了他的眼睛。
【你為什麼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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