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厲依
【你為什麼要救我?】
「修仙之人追求大道的方式不盡相同,我青玉壇尤擅丹藥之術,醫者仁心,治病救人自是不需要什麼理由。況且,在下十分不願聽見……死這個字。」聽了他的回答,一這才想起在夢境里,她曾經說過明天就會死這種話。那時她以為自己還在教團,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姑娘熟睡之時,在下已為你檢查過身體,並無大病,多是小傷,調理一段日子便會大好。」
【……恩,我不會死了。】一沉默了半晌,似是覺得單單這一句話有點奇怪,於是出於禮貌多加了一句。【謝謝你救我。】
「姑娘在夢境之中曾問過在下一個問題,不知姑娘是否記得?」名叫厲初篁的男人似是決定放過她,轉而接過了話茬。他提起茶壺,給醒來后滴水未進的一倒了杯茶。
女孩接過溫熱的茶盞,輕輕點了下頭。那個問題,她到現在仍然十分好奇。但是在夢境里,這個人已經明確表示過不想回答了,她就沒有多問。
【是我的話,很早就放棄了。】一對於死和生沒有任何執念,若她是太子長琴,可能早在命魂被取走之後就選擇消亡了,更遑論這千年的掙扎求存。
「你還年幼,這人世間的悲歡喜樂尚未經歷萬一,這大好河山尚未親眼得見,便早早放棄生命……不覺得白來這世間走一遭嗎?」
厲初篁拂袖而起,長身立於窗前,逆著光轉過頭來,讓他的眉眼都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溫柔。
「北方的荒沙千里,南方的林木蔥鬱,西方的遮天大雪,東方的滄海奔流,種種美好與浩大,說也說不盡。你……當真不想親眼看看嗎?」
他的聲音像是潺潺的泉水,緩緩在她的心尖上淌過。同樣的話,聖子似乎也說過,但是她從沒聽進去過。因為一明白,聖子同她一樣,只能靠著想象來看待這個世界,雖嘴上說著多麼多麼美好,其實從沒真正踏出地底一步。
而眼前這個人,他是真的靠自己的雙腿踏遍了大地,用他的雙眼看遍了繁華,就因為知道這一點,一才覺得他的話語格外動人心弦。是不是只要按他說的做了,她就能擁有像他一樣深切的執著,就能感覺到活著的快樂?
【看過了,就會想活下去嗎?】她從未感覺過他話里的那些悲歡喜樂,一的世界是單色的,靜止的,永遠沒有變化,像是一潭死水,從未起過一絲漣漪。
「你還小,等你看得多了,自然會懂得活著的好。」看她似乎不是很相信的神情,他又補上一句。「不如我們打個賭。」
【什麼?】賭,記憶里似乎是什麼不好的東西。
「恩,我們約定,二十年後,當姑娘看遍江山萬里,仍舊還是如今這般想法,那麼,請姑娘把這具身體毫無保留地交給在下,如何?」
聞言,一詫異地眨了下眼睛,厲初篁的意思是,要渡魂到她身上不成?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開玩笑……
「啊,姑娘莫要誤會,在下只是對姑娘這來自……塞姆利亞……的身體,十分感興趣罷了。」塞姆利亞四個字他說得很慢,但是很標準。
【好。】她的身體,很有研究的價值,曾經的教團研究員們會經常這麼想,所以對於這個要求,一併不會覺得有什麼。她也從不會去考慮輸贏,對於對方的要求,她不會也不懂得拒絕,在她的記憶中,順從是她唯一需要懂得的道理。
聽到她的回答,厲初篁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神色,雖然他一如既往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他一揮手,女孩就覺得一股倦意湧上來,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在眼睛閉上之前,他好像說了什麼,但是她沒有聽清便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只剩下她一人。習慣性地蜷起雙腿,默默地靠在牆角,一放空思想,進入了發獃狀態。一天有很長的時間,除了實驗和睡覺,她大部分的時間就靠發獃來打發。
不知過了多久,腦中回蕩著的除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心聲以外,似乎多了什麼別的東西。女孩回過神來,發現是夢中曾經聽過的琴音。那個名叫厲初篁的人在撫琴,琴音蕭瑟,不知道為什麼會讓她的心產生絲絲漣漪。
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站起來,猶豫了半晌推開了房間的大門。大門是石質的,看起來很堅固,卻沒有上鎖,跟教團里那個帶著鎖的破木板完全不同。
現在似乎是夜晚,星辰漫天,一輪明月懸挂於天宇。這是真實的天空,有月亮,星星,雲……比她在夢境中所見的,要更加壯美。女孩有些怔忪,又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將視線從空中拉下來,入目的一切卻更加讓她震撼。
青玉壇遍植花草,在月色下散發出晶晶亮亮的光,很是神奇,起碼在別人的記憶力,她從未見過這般景象。抬眼望去,地面像是漂浮在空中,那人撫琴的地方就像是個浮空島一般,獨立在她所在的地面之外,只以光圈一般的台階相連。
這一入眼宛若夢幻的一幕,直到很多年以後,她仍舊無法忘懷。
在這一刻,她才有了實感,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困了她兩年的地方,離開了那個地獄般的教團。這裡,是青玉壇,在衡山。
面對未知的一切,她躊躇不前,站在門邊有些不知所措。耳邊的琴音似是邀請,不斷地迴響著,她望著對面撫琴的人,鬼使神差地邁開了步子,卻又停在了地面的邊緣。
這光圈……真的能踩上去嗎?
雖然從他人的記憶中看到過他們肆無忌憚地從上面走來走去,但那畢竟是別人,對於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的女孩來說,心裡是緊張的。
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一腳踏了上去。很平穩,除了她踏上去的瞬間產生了一圈波紋以外,光圈沒有發生別的變化。一併沒有停下腳步,反而一口氣走到了厲初篁的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跪坐在一旁,愣愣地看著琴發獃。
一曲畢,青年轉頭,發現女孩還是默默地看著琴。
「你喜歡琴聲?」
【……什麼是喜歡?】
「那你覺得琴聲如何?」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換了一種問法。
女孩眨了眨眼,認真思考過之後才回答。
【很冷。】
「琴看似秀美,卻外柔內剛,其聲乃是天地萬物之音,而非世俗之樂。」他伸手輕輕撫著琴弦,抬頭看向前方。
一認真聽,他大概是在解釋為什麼琴聲冷,但是她卻沒有聽懂。天地萬物之音是什麼,世俗之樂又是什麼,她都不明白。所以只能沉默,繼續看著琴。
「想學嗎?」他似乎並不在乎女孩是怎麼想的,自顧自地解釋,自顧自地說話。
【想。我需要做什麼?】
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教團里有個地位很高的祭司,他會從外面帶回來各種從沒見過的東西給她,問她想不想要,如果她想要,就必須偷聽別人的秘密告訴他知道。這是一種交換,她早已經習慣。聖子曾經說,這個世界上有不求回報就會對自己好的人,那就是家人,所以她渴望擁有家人。但女孩不懂,她沒見過這種人,所以無法理解。
「好好學便是。」他貌似不知道女孩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或是刻意無視掉那層含義。
女孩迷茫了,她習慣性地順從他人的決定,點頭。但是她不懂,眼前這個人不需要她付出任何東西就可以讓她得到不該屬於她的東西,她理解不了。
「你的名字是一嗎?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他似是知道女孩的糾結,便沒有繼續同一個話題的意思。
【我的名字是1154號,一是聖子叫的。】沒什麼含義,只是個稱呼罷了。
青年沉默了半晌,許是想起了曾在女孩的夢境中看到過的東西,1154號,只是個實驗品編號。
「既然你以為都要留在這裡,那不妨先想個名字,也方便稱呼。」
【那就叫一吧。】女孩沒怎麼思考便給出了這個答案,顯然並沒有認真想的意思。對她而言,自己的名字除了聖子以外並不會有其他人使用,有與沒有並沒有什麼不同。哦不對,以後還要加上眼前這個人,他叫厲初篁,也叫太子長琴。
「一……你本是無根無蒂之人,遊離在天命之外,與我頗有幾分相似。若是你不介意的話,便隨我姓,用依字,取依心像意之意,如何?」
女孩聞言終於抬起頭,看著厲初篁臉上溫潤的笑容,非常驚訝。什麼依心像意之類的她完全有聽沒有懂,但是她懂了一句,那就是這個人願意成為自己的家人。
聖子說過,姓氏代表著家族的傳承,代表著家人的關係和感情,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與的。他願意給她自己的姓氏,意味著什麼?
「家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不論發生什麼事,不管你是誰,貧窮或是富有,幸福還是不幸,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你,也有一個地方永遠都會接納你,會等著你回去,那裡就是家人所在的地方。」
曾經,聖子在自己腦海中憧憬著的東西,這一刻就這樣擺在了自己面前。眼前這個叫做厲初篁的男人,說要給她一個家,成為她的家人。或許對他而言,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但對於女孩來說,他的心血來潮卻是聖子畢生所求。
家究竟是什麼,她偶爾也會在無盡的發獃中思考一下,四歲以前,她似乎也有過那麼一個家,但在教團的干預之下,粉碎了。所以,家這種東西,大概是一種虛幻脆弱的存在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樣的話語,她的內心還是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啊,對了,就像是那個祭司帶給她的冰淇淋,涼涼的,卻很甜。
【好,我叫厲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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