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apter 15

15 Chapter 15

聖約翰日,顧名思義是為紀念聖人施洗約翰的節日,但實際上在基督徒為其冠名之前,不列顛群島上便已經有在這一日歡慶仲夏的傳統。在詹姆斯長大的康沃爾郡,人們便很重視仲夏之夜,因為當地人相信這天晚上,當太陽偏向南半球的那一刻,各種惡靈魔怪都會趁機來到世間,所以人們要焚燒混有骨骸的柴火堆,以這種篝火的煙霧驅趕惡靈。

但是在塔丘鄉,人們已經遺忘了仲夏夜的慶典,貧困縮減了許多節日的歡樂,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如今的孩子們只能在老人的傳說和母親的故事書里尋找到昔日的人們歡慶仲夏夜的細節。

不過,很顯然,並非所有的村民都遺忘了他們的傳統。

老蒂娜每年仍然堅持在這一天晚上用收集來的不知是什麼小動物的骨頭跟一把花楸樹枝纏在一起,丟進門口的火盆里焚燒。而每年弗格森太太也會提前兩三天開始在蘿拉、埃德蒙和小玫的外套左右口袋裡分別裝上鹽和麵包,讓他們天黑之前必須回家,夜裡不許往外跑。

而在今年,詹姆斯提前一周便收到了波特先生親自遞送的請柬,那請柬上金燦燦的絲帶十分晃眼。

「仲夏夜聚會?你要在綠溪谷辦聚會?」詹姆斯不知道該對哪一點感到更驚訝。「在你妻子預產日期的前一天晚上?」

「當然。當然!」波特先生興奮地揮舞著手臂:「這個男孩註定在一個如此特殊的日子誕生!這會給他帶來好運的!」

詹姆斯決定放棄詢問他們為何如此篤定那將會是一個男嬰。「但是你要知道孕婦在這個階段不能受到太多刺激,萬一預產日期不準確呢,萬一她需要你在她身邊——」

「別傻了,瑞文珀特,我們是巫師。」

詹姆斯揚起眉毛看著他說:「你的妻子即將受盡苦難把一個新生命帶到這世上來,而你唯一想做的卻是辦一場聚會?」

「嘿,你這種說法讓那聽上去很糟糕。」波特先生說。

「那是因為它本來就是。」詹姆斯總結道。

「但這是仲夏夜!對巫師們來說沒有比這更重要的節日了!這是我們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詹姆斯皺著眉頭看了看手中的請柬。「你知道,」最終他說,「如果你只是想讓約翰參加可以直說。我對於把他交給你照看一晚還是放心的。」

「啊,我的朋友,別這麼說,你知道我非常重視我們的友誼。」波特先生眨著眼睛摟住他的肩膀,「來吧,我保證這一定會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夜晚!我一直想讓你見見我的另一位朋友!」

「我對此有種不好的預感……」詹姆斯嘆了口氣。

「就這麼說定了!」波特先生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還是老樣子——我會讓渡鴉到時候來接你!」

渡鴉是波特先生養的那匹黑馬的名字,這些年來總是由它接送詹姆斯往來於那條普通人——麻瓜永遠記不住的通往綠溪谷的小路,對詹姆斯也漸漸親昵許多。算起來它也年紀不小了。

看著波特先生旁若無人地在他面前憑空消失后,詹姆斯又仔仔細細看了看那份請柬,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受邀請的客人僅限波特夫婦的親友。他小心地收好了請柬,然後才繼續忙其他事務。

在夏天,詹姆斯被從繁忙的工作中打斷、匆匆忙忙跑回小屋的場景時常出現。通常打擾他的都會是一個十到十三歲的小女孩,推著嬰兒車。而詹姆斯則會在片刻后從小屋裡出來,鎮重其事地將抱在懷中的一個棕色布面的、配黑把手的木盒子遞給女孩。後者會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放進嬰兒車的座位里,向詹姆斯道謝,然後謹慎小心地跋涉三到五英里回家。

這些十來歲的小女孩,往往是村裡某戶人家的長女,因為家裡有了新生兒,所以被派去跋涉幾英里的路,到教區長家拿「盒子」。

盒子是一個百寶箱,打開之後,裡面有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小襯衫、包嬰兒用的布帶、法蘭絨小衣物、睡衣和尿布。這些東西都是仔細搜集起來,借給有新生兒的家庭的。除了嬰兒的衣物之外,盒子里還有一包禮物,是幾袋茶、糖以及一盒用來做粥的麥片。

盒子很受歡迎,村裡有了家庭的女人,無論去不去教堂,都喜歡借盒子。在有些家裡,盒子出現的頻率特別高,好像新生兒是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盒子應該在孩子滿月的時候還回去,裡面的衣物也該洗乾淨疊好。如果沒有人接著要用,這家就能多用一段時間。雖然每家都準備了做工不錯的小衣物,但還是需要更多的換洗著穿,所以很多母親都用到孩子六七周大。這樣就節省了準備全套嬰兒用品的開銷。

盒子里的小衣物質量很好,有罩衫也有嬰兒用受洗袍,上面有精美的刺繡和手工卷邊。因為那都是約翰嬰兒的時候穿過的。詹姆斯當時什麼都不懂,只能拜託波特夫人幫忙準備嬰兒用品,而小嬰兒長得也快,這些好衣物就讓之後許多人家的新生兒得了實惠。

所以說,每當看到有小女孩推著裝載著盒子的嬰兒車往村裡走,路人就會問:「你母親怎麼樣了?」或者「你姑姑怎麼樣?」小女孩則會矜持地回答:「一切都很好,謝謝您。」

約翰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相信:那些盒子里裝的就是嬰兒。以至於男孩總想趁著詹姆斯往盒子里填放禮物的時候偷看兩眼,想弄明白他是從哪裡找來這些嬰兒的。

「我也是被裝在這樣一個盒子里嗎?」那時候才剛剛能清楚表述自己想法的約翰十分嚴肅地問他,「為什麼我沒有被一個小姐姐領走呢?」

「因為你太可愛了,我不捨得讓其他人把你領走。」詹姆斯那時告訴他。

當然,幾年之後,他還是用他認為一個孩子能明白的方式對約翰說了實情,趕在外人的閑言碎語溜進那雙小耳朵以前。

那場談話也同樣終止了男孩關於「小孩子是怎麼來的」這個永恆的疑問。

如今,約翰正滿心沉浸在對即將出生的小寶寶的好奇和憧憬中。亞倫出生的時候,約翰不過才三歲,自然還什麼都不明白,就知道自己某一天突然多出了一個小跟班。但是這一次,看著波特夫人的肚子一天天膨脹起來,約翰幾乎不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這太奇妙了,我想他剛剛踢了我一下。」約翰把雙手掌心向下平放在在波特夫人的肚子上,一臉感動地說:「他現在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想還不能,親愛的。」波特夫人笑著摸了摸男孩彎曲的額發。「但我想他已經能區分你和亞倫了。」

「真的嗎?」聽到這裡亞倫的注意力終於又回到了未出生的弟弟身上,他扔下手中的蚱蜢湊到波特夫人的肚子邊上,把小臉整個貼了上去,鎮重地說:「你聽到嗎?我是你哥哥,你是我的弟弟,以後我說什麼你都要聽話。」

「他還聽不懂那麼長的句子。」約翰噘著嘴說。「再說你們倆都是我的弟弟,要聽話也該是聽我說的話才對。」

亞倫並沒有反駁他,也許是因為他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分散了,只見他指著半空中一個閃閃發光、有著繽紛的蝴蝶般翅膀的小生物大聲喊:「是仙子!」

彷彿被他的關注取悅了一般,那小小的生靈在半空中轉了兩圈,揮了揮自己手裡小樹枝一般的魔杖,灑下一小片金光閃閃的粉末。

男孩們發出讚美的驚嘆聲。

緊接著,彷彿受到了召喚一般,從花園池塘邊那棵巨大的柳樹下飛出了許許多多五彩繽紛、撲扇著翅膀的小生靈。

「那些是真正的仙子嗎?」約翰一眨不眨地睜大了眼睛盯著那些在花園裡飛來飛去、閃閃發亮的、長著翅膀的小東西,它們有著人的身體、頭和四肢,只是非常非常小,但背上卻有一對泛著微光的、半透明的大翅膀。

「不,我親愛的,那只是仙子。」波特夫人一邊翻好男孩不規整的領子一邊微笑著說:「它們並不能使用我們的語言,也只擁有微弱的魔力,我們今天正好可以好好了解一下它們。」

「哦不——我以為我們今天就只是玩呢!」亞倫拉長了臉說。

「玩耍也是一種學習的方式,我的小布丁。」

在亞倫的臉能被他自己拉得更長以前,波特夫人親昵地揉了揉他的臉頰,然後在他的鼻尖上親吻了一下,於是小男孩就這麼被馴服了。

詹姆斯在傍晚餘暉中牽著渡鴉走進綠溪谷的花園時,正巧看見這樣一幕。

望著波特夫人被一大一小兩個男孩一左一右半扶半攙的往花園深處走去,被眾多閃閃發亮、五彩繽紛的小仙子們環繞,他為眼前如夢似幻的畫面深深嘆息。

不忍心打擾那一幕美景,詹姆斯沒有過去問候,而是先到馬廄去安置好了渡鴉,直接從側門進了大宅,他熟門熟路地穿過一條條走廊和一扇扇門,來到位於二樓的會客廳。

當他推開房門,他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是最早抵達的客人,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早到。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正對門的那扇窗前的一位女士,她穿著那種老式的、低領的深藍色長裙,披著一條灰色的披肩,黑髮簡單地在頭頂挽成髻,脖子上戴著一個樸素的古銅色墜子。她有一對眉尾略微上揚的眉毛,鼻樑細長鼻尖上翹,嘴角的紋路很深,右嘴角微微上揚彷彿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最吸引人的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並不出奇的灰藍色眼睛,但是其間那銳利光芒融匯了智慧、靈氣和機警的探究。當她微微側身看過來時,她的姿態讓詹姆斯想起了一種鳥。雖然她確實很纖瘦,但個頭卻算不上嬌小。可是她的姿態和氣質卻讓詹姆斯想起了那種黑白相間的鵲鳥。

接下來吸引了他目光的,是坐在門左前方的那把扶手椅里的一位金色捲髮的男人。他坐在那裡看上去非常不協調,因為給人感覺他整個身子被摺疊了好多次才勉強塞進那把座椅里,他沒有穿長袍,而是穿著時髦的西裝,如此更顯出那雙長腿眼下尷尬的處境。而那雙腿的主人也似乎非常窘迫,正努力把自己塞進扶手椅深處,好讓自己不被任何人注意到,那雙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配上他極淺的眉毛、直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方正凸出的下巴,讓人感覺他似乎隨時處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而房間里的第三個人詹姆斯非常熟悉,那與波特夫人相似的金髮梳得很整齊自然,同樣蘊含著溫和笑意的綠眼睛,只是眉毛更濃密、眉頭也皺得更緊,嘴唇嚴肅地緊抿著,雙手背在身後身板挺得如同軍官一般筆直,乍一看會讓人誤以為不好親近,但熟悉之後就明白他其實有著外冷內熱的性情。這個人正是霍拉修·艾博,波特夫人的親弟弟。

「啊,」詹姆斯來回看了一圈,拘謹地站直了身子,「真抱歉,看來我來得並沒有自己想象中早。」

「你來得正是時候,瑞文珀特先生。」艾博先生走上前同他握了握手,「我姐夫因為要順路辦一件事所以耽擱了,不介意的話您可以先來杯茶。」

詹姆斯隨著他的指引來到長沙發邊,在經過扶手椅時禮貌的沖對方行禮。

「我想你們還沒有被相互引見過?」艾博先生說完,看了看包括詹姆斯在內的另外三人,然後微微欠身說:「請允許我。」

扶手椅上的男人見狀立刻掙扎著站了起來,實際上他的個頭並不比詹姆斯高出太多,想來多半是因為他實在太瘦的緣故,才讓人感覺整個人過於長了。

「這位是麥克米蘭先生,是我和姐姐同學院的好友,他是實驗魔咒委員會的成員之一。這位是瑞文珀特牧師,是我姐姐一家的鄰居兼好友,也是這片地區的教區長。」

「您好,麥克米蘭先生,」詹姆斯首先伸出手說。「很榮幸認識您。」

「教區長?這麼說您是一個麻瓜?」麥克米蘭先生驚訝地瞪著他,不過還是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哦,抱歉,我是說——我第一次面對面跟麻瓜打交道——不,我是說,真正的面對面,你知道,就是,啊,我也很榮幸,先生,我是說,牧師,呃,牧師先生……」

「請稱呼我瑞文珀特就可以了,麥克米蘭先生。」

詹姆斯禮貌地微笑著,慢慢掙開被麥克米蘭先生握住沒放的手,隨後順勢跟著艾博先生朝不遠處的那位女士走去。

「教授。這位是教區長瑞文珀特先生。」艾博先生向那位女士點了點頭,又重新面對詹姆斯說:「這位是巴沙特教授,是我姐姐和姐夫在校時的好友,她現在在母校教授魔法史。」

「嚴格來說我並不是你的教授,艾博先生。你用不著以這種稱呼取笑我。」這位女士語帶譏誚的對艾博先生說完,扭頭沖詹姆斯頷首微笑,「事實上,我更喜歡被稱作巴沙特小姐。尤其是在學校之外的時候。」她說著向他抬起了手背。

詹姆斯不敢怠慢的輕握住巴沙特小姐的手指(上面沾有褪色的墨跡,他注意到),躬身行了個吻手禮。而後當他直起身來時,意外又驚訝地發現一向穩重的艾博先生居然為這樣一句輕微的挑釁而紅了耳朵。

「那麼,您是一位教區長?」巴沙特小姐並不理會艾博先生的情緒波動,徑自挽了詹姆斯的手臂走到沙發邊坐下。「可以請您告訴我衛理公會和聖公會有什麼區別嗎?我最近在一本麻瓜的歷史學著作中讀到了它們……」

巴沙特小姐是一位思維敏捷、學識淵博的女性,而且對很多事物都有獨到而且犀利的觀點,儘管她批駁諷刺起來毫不留情令人膽寒,但仍然能提出就事論事的客觀公正的看法,尤其是她對麻瓜歷史也頗有研究這點,讓詹姆斯與她之間有更多值得討論的話題。

麥克米蘭先生看來對歷史的興趣遠遠沒有跟一位麻瓜友好相處在同一個房間里的新奇感強,不過好在他的禮貌和修養不允許他明目張胆盯著詹姆斯看,而且他似乎也頗為忌憚巴沙特小姐,所以他在他們落座之後不多久就很快退到了房間另一側,與艾博先生一邊交談,一邊時不時瞟過來兩眼。而艾博先生也似乎渾然不覺他朋友的心不在焉,顯然因為他也分心關注著詹姆斯這邊。

就在茶水換過兩遍以後,會客廳的門終於再次被敲響,這一次進來的是波特先生,同他一起的還有一位真正瘦高個兒的光頭男人,後者一對濃眉極為愁苦地緊鎖在一起,淡褐色的眼睛深邃明亮,但卻不像波特先生的淡褐色眼睛那樣給人溫暖的感覺,反倒是讓人覺得脖子後面滑進了一團雪,令人印象深刻。此人比波特先生要高出一個頭,然而這還是在他肩背微駝的情況下。他穿著一件修身的黑色長袍,袍子的翻領高高豎起,緊貼著脖子的白絲綢領帶將領口纏得嚴嚴實實,再配上他那緊繃僵硬的走路姿態,讓人覺得好像外面此時並不是夏至日後,而是冬至日後。

這一次似乎不僅是詹姆斯,巴沙特小姐似乎也不認識這位與波特先生一同進來的紳士。而麥克米蘭先生和艾博先生看到這位先生時所露出的神情各不相同(如果你像詹姆斯一樣熟悉艾博先生那張沒什麼表情變化的臉上所表露出來的細微情緒的話),但顯然他們都相互認識。

「請允許我介紹。」波特先生首先向詹姆斯和巴沙特小姐示意:「這位是我在工作上的同事兼好友海頓先生,魔法犯罪調查處的主管。」

隨後波特先生又為海頓先生依次介紹了詹姆斯和巴沙特小姐,對麥克米蘭先生和艾博先生僅僅是簡單帶過。

海頓先生說話咬字很重,嗓音低沉,搭配上他的氣質令人感覺很有威信,不過他本人給詹姆斯的感覺並不像是本國人。

「您並不是在霍格沃茨上學對嗎,海頓先生?」當眾人就坐后,巴沙特小姐第一個向海頓先生拋出問題。「不然我肯定會記得你,我記得從入學到畢業見過的每一個人。」

確實,海頓先生看上去比艾博先生和麥克米蘭先生要年長,大約跟波特先生和巴沙特小姐差不多年紀。

「波特總是說他有一位朋友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我想那一定就是指您了,最年輕的希羅多德傑出貢獻獎獲得者,巴沙特小姐。」海頓先生用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說,並且露出一絲微笑。這看似溫和的笑意並未對他陰沉威嚴的氣質有任何減損,只是稍稍添了一絲對異性的吸引力。

「噢,多謝您的美言,海頓先生。」巴沙特小姐勾起右嘴角露出半個微笑,「但是您還沒有滿足我的好奇。」

「恕我冒昧,巴沙特小姐,不過我認為您多半已經從我的口音推斷出答案了不是嗎?」

「我是個歷史學家,海頓先生,我不會把想當然的事情當作真憑實據的事實。」

「那看來就算我給出了答案,也得想辦法證實一番了?」

「如果我認為有必要的話,那麼是的。」

「抱歉,各位,」波特先生打斷他們,無奈地看了一眼他的兩位朋友,然後起身說:「抱歉打斷了你們的談話,但是我想我的母親和剩下的客人到了。」

「你的母親?」麥克米蘭先生一臉驚惶的從扶手椅里彈了起來。「哦,哈利,你沒說過埃莉諾阿姨也會來!」

「我上次檢查時,她依然算是我的親友之一,安迪。」波特先生揚起眉毛笑著說。

「別擔心,麥克米蘭。」艾博先生拍了拍麥克米蘭先生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她不會還怪罪你打碎了她最喜愛的茶杯。」

「——以及因為不敢認錯而把碎片帶回學校卻在路上弄丟了的事情。」巴沙特小姐補充道。

麥克米蘭先生很明顯地吞咽了一下並往椅子後面移動了兩步。

「說真的,別擔心,我原本都不確定母親今晚是否能來,自從叔叔過世后她的健康每況愈下……」波特先生臉上的笑意黯淡了少許,他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她來了也沒有什麼影響,我們今晚的安排照常進行。」

「什麼安排?」詹姆斯覺得他似乎就在等待這個時刻。果然,周圍的人都或多或少露出驚訝或者困惑的神色看向他。

「啊,」波特先生說,「瑞文珀特,跟我一起下樓迎接我的母親吧,還有另外兩位朋友你也是認識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挽起詹姆斯的手臂把他帶出門。

門關上的前一刻,他聽見房間里傳出海頓先生的聲音:「事實上,是布斯巴頓。」

詹姆斯順從地跟著波特先生往樓下走,但依然執著地問:「說真的,你今晚到底打算做什麼?」

「只是一個古老的祈福儀式,若有孩子在仲夏前後降生,人們會在仲夏夜舉行這儀式為新生兒帶來祝福,因為這是傳說中仙境與人世的通道開啟的一晚,大自然的魔力最為活躍……我的朋友,你不用擔心,」波特先生信誓旦旦地保證著,並拍了拍詹姆斯的手臂。「這儀式由我和我們另外幾位朋友來主持跟執行,你只要作為見證人陪在我母親身邊就可以了,你完全不用擔心。」

詹姆斯完全不感到驚訝,當事實再一次證明「你完全不用擔心」這句話簡直就是讓現實擊打得千瘡百孔的靶子。

波特先生當晚邀請來的另外兩位客人原來是勒梅夫婦。然而在他們陪伴下到來的波特老夫人卻打亂了他兒子今晚的計劃。

「您在想什麼,母親?您應該好好在家休息——」

波特老夫人的氣色嚇壞了一向老神自在的波特先生,他從母親的座位前跳起來說:「我這就去找聖芒戈的治療師來!」

「停下!亨利·波特,我還沒有到不能自己拿主意的時候——除非我咽下最後一口氣!」波特老夫人用力拄了一下拐杖,用沙啞的聲音喝止住他的兒子,緊接著就是一連串令人心驚膽顫的咳嗽。

「這——我不明白,以您的狀況,您現在該躺在床上——」波特先生焦急又擔憂又困惑地靠近他母親身邊,「您是怎麼撐到這兒的——」他瞪著一雙明亮的淡褐色眼睛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勒梅夫婦。

「我給了她一些幫助,哈利,我想埃莉諾需要來這裡,」勒梅夫人柔聲說,「她應該在她的家人身邊,迎接她新家人的到來。」

「哪怕是最後一次。」勒梅先生慈愛地拍了拍波特先生的後背。

晚餐時,波特老夫人被扶上樓休息,勒梅夫人和波特夫人陪伴著她,她們在房間里單獨用餐。

晚餐桌上的氣氛多少有些壓抑,食物和飲料都非常豐盛美味,主要是因為作為主人的波特先生自己很難重振精神,於是客人們在用餐間隙各自找了些無傷大雅的話題閑聊起來。令詹姆斯沒想到的是,他最後竟然成為了幾位新朋友關注的焦點——拜海頓先生所賜,他提到了四年前的女妖事件。

「我很高興您和您的家人沒有因為那件事留下太過嚴重的傷害。」海頓先生對他說。

「哦,謝謝,我是說,真抱歉,我不知道您當時也在場?」詹姆斯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了餐巾。

「我並不在場,當時我跟偵緝組的人在忙另一件案子。」海頓先生解釋道。「不過我手下的一支執法小隊跟神秘事務司的一個人被派了過去,他們的報告和證詞里滿是對您英勇行為的驚嘆和讚美。」

詹姆斯非常清楚自己臉紅了,他連忙端起手邊的酒杯作為掩飾說:「啊,那些先生真是太慷慨了,我敢肯定如果不是他們還有波特先生及時趕到,我的行為就僅僅稱得上魯莽無腦了。」

「但是厲火!」麥克米蘭先生驚嘆道:「那麼邪惡的黑魔法!瞧瞧您,一個麻瓜,居然赤手空拳面對厲火和一個女妖!」

「一個塔萊女妖,」巴沙特小姐饒有趣味地補充道。「她們比其他族群的女妖更擅長使用魔法。」

「不,事實上並不算是空手……」詹姆斯端著酒杯小聲說,他下意識瞟了一眼長桌另一端正跟亞倫邊吃飯邊拿食物玩耍的約翰,心裡感激至少男孩沒瞧見他尷尬的樣子(以至於忽略了要教訓男孩不該浪費食物這件事)。

「這再一次證明人們會為了愛做出衝動愚蠢但卻了不起的事情來。」勒梅先生總結道,順便慈愛地拍了拍波特先生的手臂。

晚餐之後,客人們和主人們都來到了明亮寬敞的會客廳里,波特老夫人經過短暫的休息看起來氣色好了一點點,勒梅夫人依然緊靠在她手邊,看上去就像她之前說的那樣——是她的幫助讓波特老夫人支撐下來。

波特夫人單獨坐在一張堆滿軟墊的扶手椅里,波特先生站在她座椅邊上。波特先生目光關切地注視著她的臉龐,而不是她隆起的腹部。

「那麼我們現在有個小小的問題,」巴沙特小姐再一次將瑣碎的閑談打斷,直奔主題說:「祈福儀式需要有一位主持儀式的『主人』和六位執行儀式的『訪客』,現在勒梅夫人不能離開,我們只有五位執行者。」

大家沉默了片刻,然後勒梅先生首先打破沉默說道:「但是波特先生並不止邀請了六位客人不是嗎?」老人烏黑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笑意。

巴沙特小姐等人互看了一眼,然後將目光投向了詹姆斯。

「但是他並不是——」麥克米蘭先生最先開口,然後他眨了下眼睛,尷尬地收回舉起的手,沖詹姆斯半鞠了一躬說:「抱歉,瑞文珀特先生,我的意思是,您並不是一個巫師,很遺憾,祈福儀式的參與者自身必須擁有魔力。」

「我想勒梅先生的意思是,波特先生一共邀請了八位客人。」巴沙特小姐挑起一側眉毛說。

這一次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詹姆斯的腳邊(包括他自己)。

正在跟亞倫玩巫師棋的約翰察覺到大家的視線而抬起頭來,而他手中落下的那枚黑主教毫不留情將亞倫的白國王掀下了它的寶座。

「——但他還是個孩子,他甚至還沒有自己的魔杖。」

當所有人都到花園裡為儀式做最後的準備時,詹姆斯把波特先生拉到一邊小聲說:「森林裡那麼黑,萬一他遇到什麼麻煩怎麼辦?」

「別擔心,這是仲夏夜,森林裡的野獸在這個夜晚都會乖乖躲在自己的巢穴里。」波特先生安慰他道,「而且你也聽尼可說了,這儀式過去也有跟約翰差不多大的孩子參加過,從來沒出過危險,就算真的被幻象困住,只要等到天亮魔法就會解除。」

「等等,幻象?」詹姆斯抓住他問,「什麼幻象?」

「呃,」波特先生說,「不過是一些自然魔法的小把戲,會讓執行儀式的人在路途中見到各種各樣虛幻的場景,並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傷害,不用擔心!」

「波特……」

「爸爸!」約翰跑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只見男孩頭頂粘著一個閃閃發光的小光球。「爸爸,爸爸,見見貝爾——我的新朋友!」

「什麼?誰?」詹姆斯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後才注意到,那兒有一個綠頭髮的、穿著綠葉做的小裙子的仙子坐在約翰的頭頂,睜著一雙翠綠色的、昆蟲般的眼睛望著他,手中還拿著一根細小的樹枝。

「貝爾!」約翰小心地把他的仙子朋友從頭髮上取下來,捧在手心給詹姆斯看,後者輕輕扇了扇那對金燦燦的蝴蝶般的翅膀,輕盈地飛了起來,在詹姆斯眼前轉了一圈之後,飛回男孩的腦袋邊上,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

約翰開心地笑起來,「她喜歡我!」他驕傲地說,「她說話的時候聽起來就像鈴鐺在響,所以我叫她貝爾,我可以帶她回家嗎?我會學會怎麼照顧她,可以嗎可以嗎?」

詹姆斯望著男孩一臉期待的表情,有些為難地眨了眨眼睛。「啊,我想,那是你教父的……」他看了一眼波特先生,後者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湊到男孩面前說:「當然可以!如果貝爾和你的父親對此都沒有意見的話。」說完跟男孩一起望向詹姆斯。

詹姆斯嘆了口氣,「好吧,如果你保證會好好照顧她的話,那麼可以。」說完他又補充道:「但是絕不可以把貝爾帶到學校去,或者向你的朋友們炫耀。」

「當然不會。」約翰用一種「我才不是笨蛋呢」的眼神看著他。

「好啦,那麼我們快去跟其他人碰頭吧!月亮已經高高掛在頭頂,儀式差不多該準備開始了。」波特先生說著拉起約翰的小手就往花園深處走,但是詹姆斯搶先一步攔住了他。

「等等,讓我同意約翰參加儀式,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令詹姆斯驚訝的是,所有人一致同意了他的條件,沒有絲毫猶豫。用勒梅先生的話說:「沒有魔力的人並不會受到儀式魔法的影響,你只要安靜跟著這男孩走一圈回來就行了。」

海頓先生甚至親切而熟練地用一個咒語將詹姆斯右手腕和約翰左手腕用一條沒有重量和質感的金色繩索連在了一起。

「這個連接只有我能消除,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會走散。」海頓先生告訴他。

詹姆斯試了試,發現他和約翰果然無法相距超過繩索長度的距離,那條眼睛看得見卻感覺不到的繩索確實將他們連在了一起。

「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出發了嗎?」約翰撓了撓左手腕,彷彿想確定那條魔法繩索真的無法觸碰到,那閃著金光的小仙子依然乖巧地坐在他的頭頂。

「等待波特念完咒語。」巴沙特小姐告訴他,「記得在他吟誦時,在心裡描繪出你的嚮導的形象,它會引領你穿過幻象找到你的祝福。」

約翰鎮重其事地點點頭,讓頭頂上的小仙子差點滑了下來,「哦,抱歉!貝爾!」他連忙說。仙子發出像小鈴鐺那樣叮鈴鈴的細微聲響繞著男孩的腦袋轉了一圈,然後似乎很快消了氣,它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緊貼著他的頸窩坐下。

其餘人都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為儀式的開始做準備,勒梅先生最後一個離開,他走開前拍了拍詹姆斯的胳膊囑咐道:「記住,保持沉默,它們就不會注意到你。」

「它們?」詹姆斯皺起眉頭。

「那些古老的存在。」勒梅先生說完眨了眨眼睛就走向他自己的位置去了。

等到所有人就位之後,波特先生站在了他們所圍成的圓圈中央,他的面前是坐卧於堆滿軟墊的躺椅之中波特夫人,她那躺椅的四個支腳是四尊形象各異的木雕紋柱,上面的形象分別像是獅子、牛、人和鷹。

當波特先生開口吟誦咒文的時候,詹姆斯並沒有任何奇異的感覺,也沒有看到任何魔法的徵兆,一切都平平常常。那咒語所使用的語言是拉丁語,只是似乎更加古老,很多語法的變化和詞語的變格都讓詹姆斯感到陌生,只有中間一段他自信聽懂了,那段是這樣說的:

四位使者立於新生兒榻邊,

一位守護,一位祈禱,

一位喚醒新生的軀殼,

一位帶來蘇醒的靈魂……

但是漸漸的,場地的氣氛變化了,詹姆斯很難說清楚,也許是從一縷微風開始,也許是從某一聲蟲鳴,也許是某一片草葉被露水壓彎……波特先生的聲音變得不再像是他本人的聲音,而像是……同時有幾十個、幾百個個人同時在吟誦咒語,也不知是那聲音引起了周圍萬物的共鳴,還是周圍萬物的共鳴造成了那聲音。

站在這魔力漩渦的中心,即使是本身沒有魔力的詹姆斯也不禁感到一陣戰慄。

就在他感到後悔以前,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腕被扯動了。他回過頭,發現約翰轉過身,筆直朝花園一側的小徑走去。他快速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勒梅先生和巴沙特小姐他們也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前進。於是他安靜地跟上約翰,一步不落地跟在男孩身旁,那發光的小仙子也似乎明白正在發生什麼,舉著它的樹枝魔杖站起來,輕輕抖著翅膀飄在約翰的腦袋邊上。

他們漸漸離開了花園,越過籬笆叢,走進了樹林里。他們並沒有走在那條林間小路上,所以腳下滿是軟軟的沙沙作響的腐葉和草叢,時不時還有凸出地面盤結的樹根。

不論約翰是否看見了什麼幻象,詹姆斯覺得他看起來十分鎮定,而且非常清楚自己該向何處前進。他兩眼直視著前方稍高一點兒的地方,完全沒有被腳下難走的路影響,反倒是詹姆斯自己走得磕磕絆絆,還幾次差點兒迎面撞在樹榦上。

詹姆斯已經有好久沒有在森林裡走夜路的經歷了,從枝葉的縫隙透下的慘淡月光和模糊的樹影勾起了幾年前那恐怖的記憶,令詹姆斯每走一步更加緊張,豎起耳朵傾聽著周圍的動靜,生怕錯過一聲多出來的微弱響動。

不過也許確實像波特先生告訴他的那樣,在這個充滿魔法的夜晚,所有的野獸都躲回了自己的巢穴里,他甚至聽不到夜晚出來覓食的小動物在枝頭竄動的聲響。然而整座森林並沒有因為這寂靜無聲而令人感到安心,恰恰相反,少了那些棲息在森林中的生靈發出的響動,森林本身卻似乎活躍起來,每一棵樹似乎都從漫長的睡眠中蘇醒,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從它們身旁走過的人類,或者勾起樹根或者伸出一截樹枝將他捉弄一番。

約翰一步不停地走著,一路往森林深處走去——詹姆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頭頂的樹冠已經濃密到遮蔽了月亮的身影,也許已經過去了一小時,也許是兩小時,甚至三個小時也說不定。他不知道約翰為何完全沒有表現出猶豫或者困惑,他看上好像對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似乎完全忘記了詹姆斯的存在。

想到這裡,詹姆斯越發緊張起來,看著他的男孩對他完全不在乎的模樣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他趕上幾步,握住了約翰的手臂,希望男孩會回頭看看他,給他一個頑皮的笑容。

然而約翰卻似乎全無察覺似的繼續向前邁著步子。

這下詹姆斯徹底慌了,他握住約翰的肩膀使男孩轉過身來面對他,飄蕩在一旁的仙子發出微弱的聲響飛來飛去,它的光芒照亮了約翰的臉龐,令詹姆斯恐懼的是,男孩的眼睛目光空洞地直視著他,彷彿透過他看著更遠處的某樣東西。詹姆斯終於忍不住開口呼喚:「約翰!」

話音剛落,詹姆斯突然發現面前的男孩不見了,黑夜和森林不見了,眼前一片湛藍,陽光從他腳底和翻飛的衣擺透過來,他看見自己的頭髮被風吹得在眼前晃動,看到自己的黑外套隨風飛舞,他看到——他在墜落。

當他抬起頭,他看見地面,被河水沖刷的岩石,還有不遠處的草坪和樹林。

他在墜落。

但是他並沒有感覺到墜落,他沒有感覺到風,沒有感覺到血液倒流,沒有感覺到呼吸困難,甚至,那頭頂的地面並沒有接近……他看見的一切讓他以為他在墜落,但是他沒有,如果他閉上眼睛——

地面回到了他的腳下,他能透過鞋底感覺到鬆軟的有些濕乎乎的腐葉和草叢。

當他睜開眼睛,他並沒有看到約翰也沒有回到漆黑的森林裡,而是在一片潔白無瑕的沙灘上。他從沒有見過像這樣美麗的沙灘,潔白細軟的沙子里點綴著五彩繽紛的漂亮貝殼,遠處的海水蔚藍無垠,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而那些貝殼,當他定睛看去,才發現原來是一塊塊寶石,晶瑩剔透,雕琢得無暇而完美,卻不知被誰毫不在意地散落在沙灘上。詹姆斯吞咽了一下,感到那種抽離的夢幻感減弱了少許。

這是幻覺,他告訴自己,然後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條純白的台階上,台階的頂端融化在一片金光中,台階的下方綿延好幾英里,連同兩旁的扶手、高牆,遠處的街道、廣場、長廊,還有更遠處的高樓、高塔、房舍……整座宏偉壯麗的城邦都是以純白為主的建築,只間或點綴著金色或者綠色的裝飾,沒看一會兒他只覺得自己的雙眼幾乎要被晃瞎了,他連忙閉上眼睛。

這一次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回到了森林裡,只不過這不是他的森林。這裡沒有黑夜的痕迹,所有挺拔俊秀的樹木都安歇在金色和綠色交織的柔和光輝中,許多樹種他從未見過,許多樹木看上去比他見過的最古老的樹木還要古老,腳下的草蔥鬱茂密,點綴著美麗精緻的熟悉又陌生的花朵和蘑菇,這森林綿延開去,從哪個方向都望不見盡頭。詹姆斯嘆了口氣,最後朝四周看了看,才有些不舍地閉上了眼睛。

他睜開眼睛然後發現自己置身銀白的山頂,周遭是雲霧繚繞,金色的光芒自雲海另一端透過來,頭頂的天空清澈得足以看見遙遠處閃爍的星辰;他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一條寬廣的河流,遠處的河面籠罩在迷濛的霧氣中,令人看不見彼岸,他站在一座簡陋的木頭搭建的碼頭上,但是周圍並沒有看見渡河的船筏,就在他眯起眼睛想看清河水究竟流向何處時,一團光球猛然貼著他鼻尖飛過去,他耳邊忽然充滿了鈴鐺般清脆的聲響,他循聲望去,然後忽然間四周的幻象都消失了,或者說,全部被黑暗吞沒了。

詹姆斯眨了眨眼,黑暗沒有消失,他唯一能看見的,只有那在他頭頂盤旋,看上去有些憤怒地舞動著翅膀、揮灑出微光的仙子。

當那仙子終於安靜下來之後,它在半空盤旋了一會兒,然後舉起它的樹枝魔杖揮了揮,一些閃亮的光塵落下來,有一些落進了避閃不及的詹姆斯的眼睛里。

他下意識低頭揉了揉眼睛,這一次睜開時,他眼看著黑暗自他腳底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了,他發現自己站在一面石牆邊上,腳下是彷彿點綴了仙子粉末的茂密草地,草地一直綿延向另一側,被朦朧的光霧籠罩的山坡和樹林,更遠處隱約能看見山峰的影子。而當他望向右邊不遠處的石牆,他震驚地發現,那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一面牆壁,沒有石塊與石塊之間的接縫,銀灰色的牆壁平滑完整恍若一體,橫看過去望不見盡頭,仰頭看去直通入天際的星辰之中。直到那仙子的聲音再一次在他耳畔響起,詹姆斯才回過神來,發覺這小小的仙子似乎正催促著他跟著它走。

詹姆斯眨了眨眼睛,發覺眼前的景象並沒有變化,也不敢貿然亂動,他看著小仙子揮舞著細小的手臂向他示意,猶豫了一會兒,才緩慢地邁出了一步。然後又一步。

有仙子在前方帶路,詹姆斯也並不敢四處張望,害怕突然失去這小小嚮導的身影。他們沿著牆角一路往前,感覺上走了很久,但周遭的景色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直到他眼前突然間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個一頭金髮的年輕人,詹姆斯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他,但卻不知為何令他感覺對那人很熟悉。

那個人站在一扇宏偉得令人驚奇的大門前,漆黑的門板似乎由厚重的金屬鑄成,同牆壁一樣高不見頂,單一扇門板的寬度就差不多有上百碼,以至於詹姆斯直到走近那年輕人時才看出:並不是這一截牆面換了顏色,而是一扇鑲嵌在牆壁中的大門。那大門漆黑的表面似乎隔絕了所有光源,沒有絲毫的反光,也看不出一道細微的陰影,僅僅是渾然一體的黑暗。

然而詹姆斯的注意力卻並沒有在那大門上停留多久,也許因為他知道那僅僅是幻象。他的注意力更多被那個奇怪的陌生人吸引,走近之後才發現,他的頭髮是灰色的而不是金色,他也並不年輕,看上去已經步入暮年,可是當詹姆斯再走近一步,那人的頭髮又變成了棕色,這次他看上去年輕了些,但膚色也變深了。每當詹姆斯靠近一步,那個人的外貌都在變化,唯一不變,只有他的眼睛,在詹姆斯所能看見的那一面,那隻幽藍的眼睛始終目光灼灼地盯著遠處的大門。

終於他走到了那個人近旁,那種熟悉的異樣感覺令他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指尖實在的觸覺令他欣喜——他握住了那個人的肩膀(現在他的頭髮是火一樣的紅色,有著深陷的眼眶和鷹鉤鼻),令他轉過身來面對自己——

詹姆斯看見一雙熟悉的一藍一綠的眼睛,直勾勾的目光透過他看向更深更遠處……

「爸爸?」

那雙眼睛眨動了一下,詹姆斯感到一陣風吹散了籠罩在他周身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然後他回到了黑夜,森林裡,約翰站在他面前,仰頭好奇地望著他。

「爸爸,你還好嗎?」男孩問道。

伴隨著一聲熟悉的微弱聲響,小仙子從詹姆斯頭頂躍下,輕盈的在男孩頭頂打了個轉,穩穩落在他的黑髮里。

詹姆斯吞咽了一下,用力眨了眨眼睛朝四周看了一圈,他發現他們正站在森林深處的一小片空地中,身旁有一塊深陷在草叢中的、半人高的、傾斜的、布滿青苔和藤蔓的石柱。

「是的,我想,」詹姆斯清了清嗓子說,「我想我很好……」然後他又緊張起來,朝四下望了望,見沒有什麼異狀,於是小聲問:「結束了?我是說……我現在說話沒問題嗎?」

約翰古怪地挑起一側眉毛盯著他,「我想沒問題了……考慮到你已經說了不少話。」然後他抿緊嘴唇笑起來,沖詹姆斯挺起胸膛拍了拍。「實際上我想我們可以回去了。」

詹姆斯上上下下打量他,沒覺得他身上多出了什麼東西,「你是說……」

「噓。」約翰神秘地沖他擠了擠眼睛,「來吧,讓我們回去。」說完男孩向他伸出左手,那條連結著他們兩人的看得見卻沒有實感的金色繩索輕輕晃動。

回去的路途很順利,沒有什麼古怪的幻象來糾纏他們,只是這一次約翰似乎也沒有了來時的奇妙助力,儘管有小仙子的微弱光亮作為照明,還是跟詹姆斯一樣走得磕磕絆絆,兩個人就在低聲驚呼和互相取笑中慢慢走回了綠溪谷。

當他們穿過籬笆叢,回到花園裡時,才發現月亮已經在夜空中偏落了一半,而其餘幾位儀式執行者已經回到了圍繞波特夫婦的圓圈上。

約翰拉著他趕緊幾步跑了過去,詹姆斯看見波特先生明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波特夫人則是欣慰又感激地沖他們露出微笑。

約翰站回原位之後,波特先生走到波特夫人的躺椅側旁,將雙手輕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然後再一次吟誦起詩歌一樣的咒語,這一次咒語簡短了許多,當他的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勒梅先生首先上前一步,他伸出一雙手臂,掌心向上,然後開口吟誦了一個陌生的辭彙,那種語言彷彿本身就擁有魔力,當他念誦出聲的一刻,詹姆斯感到周遭的空氣微弱地共振了一瞬,可當他回想,卻怎麼也記不起那辭彙的發音;接下來,站在勒梅先生左手邊的艾博先生也作出相同的動作,他用相同的語言吟誦了另一個詞語,那種奇妙的共振再次出現;一個接一個,包括約翰在內,六位執行者各自送出了他們找到的「祝福」,然後,詹姆斯看到波特夫人那張躺椅的四個支腳忽然發芽、生長出了嫩綠的枝條、嫩葉伸展開來、枝條茁壯起來並攀沿而上——轉眼之間,波特夫人躺卧在一張由蔥鬱的青藤和枝條構成的床榻中,有一種奇特的光芒在她的臉龐上點亮,讓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刻更加美麗動人,令詹姆斯感到難以移開目光的同時,又有一種溫暖的令人懷念的感情在胸膛滋長。

在日出時,波特夫人在勒梅夫人和波特老夫人的陪伴下,誕下了一個健康的哭聲響亮的男孩。

新生兒按照波特老夫人的意願,被命名為「弗里蒙特」。

稍後,當詹姆斯好奇地問起時,勒梅先生和巴沙特小姐他們慷慨解答了他的疑問——那六個辭彙來自於一種最為古老的、早已失落的語言,它本身蘊含著神奇的魔力,並且不會以任何有形的方式在人世停留,這意味著,當祝福被送出之後,那作為載體的詞句就會從所有人腦中消失,僅餘下它們的魔力和含義。

勒梅先生還告訴他,弗里蒙特·波特所受到的來自仲夏夜的古老魔法的祝福,其含義就像那魔法儀式本身一樣古老複雜又深遠,如果一定要用詹姆斯所熟悉的語言來表述的話,那就是:「健康」,「財富」,「幸運」,「勇敢」,「智慧」,以及「愛」。

詹姆斯聽完他們的解釋,不由自主看向熬了一夜又一直硬撐到小寶寶出世,才終於等不及早餐上桌就倒在沙發里睡去的約翰。至於那由金色和綠色組成的小小仙子,則蜷成一團,安歇在男孩亂糟糟的黑髮里。

他好奇約翰在仲夏夜的森林裡看到了什麼樣的幻象,他所尋找到的祝福又是哪一種,還有它是否在男孩心裡殘留下了什麼痕迹。

不過當他接過貼心的家養小精靈送上的毛毯給男孩蓋上的時候,他決定有些答案他並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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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純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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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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