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6
自從那次因為約翰落水的意外而結識了鄧布利多父子之後,他們一直保持著愉快的書信往來。就像鄧布利多先生留給詹姆斯的第一印象那樣,他是一位非常熱情、直率的紳士,而且對麻瓜的文化、知識和不斷變化的生活方式非常感興趣。暑假一到,亞倫跟著母親和剛出生的弟弟去了居於瑞典的表嬸家度假,蘿拉也和她的弟弟埃德蒙去了科爾福德鎮的親戚家作客,卡森先生家的朵麗絲和莫爾家的格麗塔還有其他巫師家庭的孩子自從到魔法學校之後就不再屑於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們玩耍,村裡的其他孩子們要麼幫著干農活,要麼幫著照顧弟弟妹妹,約翰在小仙子和書本的陪伴下過了兩周后,提出能否寫信邀請鄧布利多兄弟來玩。
詹姆斯考慮了一番,覺得這對男孩來說有好處,於是就讓那隻來取回信的大貓頭鷹帶去了他寫給鄧布利多先生的邀請。鄧布利多先生對此事非常贊成,他很快回了信,並且定下了男孩們來塔丘鄉的時間和方式——鄧布利多先生堅持他們應該按照麻瓜的方式來拜訪,於是這意味著他們要乘坐列車和馬車。
到了約定的日子,詹姆斯借了輛農場的馬車,有些惴惴不安的帶著約翰去村外的站台迎接,好在,他們的客人安然無恙地抵達了。鄧布利多先生和阿布弗思顯得非常亢奮,而阿不思則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上了馬車,他們一路邊走邊聊,最後到達牧師小屋,鄧布利多先生跟他們一起吃了一頓午飯之後,叮囑了兩個男孩一番,就向詹姆斯道別,用魔法離開了。
說實話,看著鄧布利多先生在門廳消失的一瞬,詹姆斯還沒有意識到他讓自己陷入的狀況,直到當他轉過身,面對從高到矮排列的三個男孩一齊仰頭看向他,詹姆斯才感到了一絲緊張:他是這個屋子裡唯一的大人,並且也是唯一沒有一絲魔力的人。
「好吧,男孩們,」他說。「讓我們先來談談規矩。」
這個開場白爛透了,他能從阿布弗思挑釁的眼神、阿不思微微挑起的左眉毛和約翰欲言又止抿緊的嘴唇看出來。而小仙子一邊繞著他的腦袋轉圈起舞,一邊發出的鈴鐺般嗡鳴對此毫無幫助。
所有的男孩們骨子裡都有些藐視權威,不過鄧布利多兄弟表現的方式截然不同。阿布弗思堅決地拒絕一切,不論是教導還是命令,他會用一種頗為原始的方式堅持自己的立場;阿不思則表面上接受,轉頭卻能想出幾十種甚至幾百種理由反駁你的教導,或者證明該命令的荒謬並將其巧妙繞過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好在,經過最初短暫的尷尬相處之後,詹姆斯很快找准了與男孩們的相處之道,保住了他在這個家裡的權威地位。
儘管不論是鄧布利多先生還是兩個男孩都沒有準確描述過他們的家的地理位置,但詹姆斯感覺沃土原應該是座北方小鎮,阿不思和阿布弗思顯然第一次見到這種大規模的農場勞作,尤其此時正值收穫季節,全村的男人們幾乎都集中在田裡勞作,許多女人和孩子也到農場幫忙。看到男孩們對此似乎格外感興趣,詹姆斯便動起了腦筋。
這幾年的夏天都格外炎熱,一直要熱到收穫季節之後。每天一大早,男人們走出家門,披上外套,帶上照明工具,他們朝天上望著,互相問道:「你覺得天氣會一直好下去嗎?」
黎明之前,村子里就會熱鬧起來。煎培根的香味,木柴燃燒的味道以及煙草的味道漸漸蓋過了田間清新濕潤的泥土氣息。
詹姆斯早已習慣在這樣的清晨伴著氤氳淺紅的曙光的醒來,窗外清風掠過成熟的稻穀,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洗漱完畢后,他首先到約翰的房間里,發現男孩又將毯子踢到了床下,罩衫也卷到了胸口,露出白白肉肉的肚子。詹姆斯故意輕輕走到床邊,撓了撓男孩的肚皮,好笑地看著他猛地縮成一團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約翰醒來之後,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就跳下床去叫醒隔壁客房裡的阿不思,男孩們一個接一個被喚醒,最後醒來的往往被前兩個報復性的小小捉弄一番,而這個不幸者通常都是年紀最小的阿布弗思,不過,他的脾氣也最大,所以整醒了他的阿不思和約翰,也免不了被小男孩撲倒在地還擊一番。
男孩們起的這麼早是因為想去森林邊上沾滿露水的草叢裡摘蘑菇。阿不思和阿布弗思都對這項對他們來說格外新鮮的活動樂此不疲,洗漱完畢就抓上外套,催促著約翰一起出門。村裡很多大人不太樂意孩子們去摘蘑菇,因為沾滿露水的草地毀靴子。媽媽們總會說:「毀了六先令的皮鞋就為了摘六便士的蘑菇!」
好在詹姆斯給男孩們準備了專門用來摘蘑菇的舊鞋子。男孩們精力充沛地跑下樓,手裡拿著諾麗為他們準備好的籃子、路上吃的麵包和黃油,迫不及待地出門鑽入一片露水瀰漫的土地。
詹姆斯在花園裡一邊打理小小的菜地和花叢(小仙子正快樂的在花園裡飛來飛去享用早餐),一邊看著他們遠去,隔著矮牆和主路,田裡那金黃的麥浪翻滾起伏,黑黢黢的籬笆上掛著露珠。枝葉間蜘蛛網上的露珠在晨光下晶瑩欲落,五彩繽紛,孩子們在路上留下點點的足印。空氣中瀰漫著稻草、鮮花和濕潤的泥土的氣息,天空的臉頰緋紅一片。
過個幾天,就是收割的最好時機。四周濃稠的色彩讓人慾罷不能:曠野上的石楠叢紫得炫目,田地里的穀物金燦燦耀眼,深綠的草坪綿綿不盡,碧綠的河水歡快奔騰。
這片土地不僅承載了大自然的美艷,還承擔了一代代人的口糧。
神清氣爽的孩子們在安靜清醒的黎明走過狹窄的田間路,熱的兩旁的穀物窸窣作響。有時阿不思拽著約翰衝進玉米田裡尋找芙蓉紅,扯下粉色的喇叭狀的花朵,裝飾帽檐和腰帶,而阿布弗思站在一旁,義憤填膺地揮舞著胳膊小臉通紅,埋怨他們踐踏了玉米地。等到他們歸來,日頭已經爬上了三竿,摘來的蘑菇可以拿一部分跟住在村口的老蒂娜換蜂蜜,剩下的交給諾麗,跟培根、雞蛋和新鮮的蔬果一起做成豐盛又營養的早餐,蜂蜜則會在稍後被加進檸檬水裡,做成美味的冷飲。
開始收割的那天詹姆斯帶著男孩們一起去了農場幫忙,他們幹不了什麼重活,只是帶著草帽,擼起袖子,跟女人們一起捆好割下的作物。
不到太陽完全爬過山頭,田裡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男人們手持鐮刀站成一排,用父輩的法子收割,女人們跟在後面捆好割下的作物,堆成一摞。這裡的農民們保留了選出最高大嫻熟的收割人的傳統,給其冠上「收割之王」的稱號。從1887年開始連著四年的「收割之王」都落到了威利·沃特斯的頭上。他曾在軍隊服役,是個身強體壯的小夥子,牙齒白得耀眼,皮膚被烈日灼得黝黑。威利帶領著大夥收割,決定何時歇息,還決定陰涼處的大水罐里放什麼飲料。頭一回休息的時候,威利頭上的草帽被阿不思和約翰裝飾了一圈芙蓉紅和綠葉,樂得他哈哈大笑,接下來的幾天里他都帶著那頂被裝飾一新的草帽在烈日下幹活。
農民們的休息時間很短,每天早晨,他們都會給自己定下一天的工作量,在日落之前全力以赴。他們堅信「人都是逼出來的」,所以總是定下超額的工作量,最終他們在田裡的驚人表現能讓旁人和他們自己都大吃一驚。小塊的田地會留給女人們收割,那些身體好家裡又走得開的女人都會去田裡幫忙。
田裡有些地方會故意留出來讓人撿穗。阿不思看到有些地方麥茬留得格外多,感到奇怪。「那是傑米專門留給自己媽媽撿穗的,他負責監督大家的收割工作,每年都會故意給大家留下許多麥茬。」詹姆斯告訴他。
「撿穗是做什麼?」阿不思又接著問,「為什麼不一次性做完?」
對此詹姆斯回答:「過兩天你就會知道啦。」
農場管家騎著灰色的長尾馬一塊田一塊田的巡視。他不是去挑刺而是去鼓舞士氣的,他還給農民們帶去小桶的啤酒。
在收割捆札之後就該運莊稼了,這是最忙的一部分,村裡的所有男人都上陣了,為的是在下雨前儘可能的把稻草垛好。黃藍相間的運草車沒日沒夜地在田間和垛場奔忙,跑的像一個兩歲孩子似的跌跌撞撞。馬車邊緣的稻草被路邊的籬笆和門柱蹭下不少。站在車邊的男人就用乾草叉把稻草揚到馬車上,周圍都是「站牢啦」「抓緊啦」的號子。
詹姆斯見男孩們跟著起鬨,就告訴他們:這些口號都不是隨意喊的。
「有傳說之前曾有人在草垛上沒站穩,摔下來跌斷了脖子和脊背。」他對男孩們說。
老科林也在一旁嚇唬他們說:「之前也有人因為在田裡被鐮刀割傷,讓乾草叉戳穿了腳板,後來傷口感染死掉了。」
男孩們最後拖了幾捆稻草到馬車上就累得不想幹了,藏到了籬笆叢間的樹蔭里,照看著啤酒罐和午飯。他們有時捉迷藏,有時被大人們舉到高高的馬車上。
詹姆斯給孩子們帶了午飯在田間吃。不過農場主的妻子還是專門過來邀請他們吃下午茶。那是跟他們一起在田間幫忙的孩子們從未想象過的奢侈茶點:煎火腿、雞蛋、蛋糕、司康餅、燉李子、奶肉、果醬和果凍。廚房裡的桌子簡直都有牧師小屋的客廳那麼大。牆邊有三扇窗戶、地上鋪著石頭地面、煙囪幾乎跟約翰的卧室一樣大。
「難怪農場主帕丁頓先生更願意待在廚房而不是客廳。」詹姆斯聽到約翰小聲對鄧布利多兄弟說。
帕丁頓先生先回田裡了。帕丁頓太太帶著詹姆斯和孩子們參觀鋪著綠地毯的房間、鋼琴、安樂椅、一張有關忠心耿耿的狗的畫,還有一個一按就能冒出旋律的音樂相冊。
帕丁頓先生的大女兒奈特莉為大家演奏鋼琴,畢竟在那時候招待客人卻沒有音樂是一件掃興的事。這樣一來,帕丁頓家的三個小些的女孩兒就正好可以跟三個男孩伴著音樂跳舞(阿布弗思對於跟女孩跳舞表現得意外熟練自然,反倒是阿不思對著熱情的伯莎顯得有些羞澀),帕丁頓太太和詹姆斯一邊喝茶談論教會的事,一邊開心地看著孩子們遊戲。
終於在八月清涼的暮靄中,最後一垛稻草被裝上車。男孩們笑意盈盈,男人們扛著乾草叉走過小路,他們嘴裡唱著歌:
收完莊稼回家嘍!收完莊稼回家嘍!
可惜酒壺酒桶空蕩蕩
喝不夠算不上好豐收
經過農場跟前的時候,后兩句唱的格外響。這時候農場主帕丁頓先生就會帶著女兒和女僕們出門,提著裝滿酒的瓶瓶罐罐。所有人喝得痛痛快快,帶著豐收的工錢回家休息勞累的筋骨。
女人們站在家門口向凱旋的男人們揮手,過路人也微笑著致以祝賀。農民們在收穫中的艱辛付出和微薄的回報不成正比。但這種快樂卻是真實的,他們熱愛這片土地。歡欣於自己的勞作開花結果。忙完收穫回到家的那刻,是一年艱苦的點睛之筆。小夥子們則是精力十足,這之後還要到「農夫和馬車」繼續去慶祝,晚上繞著村裡唱歌,直到繁星開始眨眼,寂靜降臨田野。
詹姆斯帶著男孩們在黃昏時分回家,一路上有金龜子和飛蛾飛到他們臉上。村子里的燈光像是朵朵金花。晚餐之前大家聚到花園裡,小仙子開開心心地坐到約翰的頭頂上,詹姆斯從井裡抽上水來,男孩們輪流抱著水管給曬了一天的植物和土地澆水。後來他索性讓男孩們脫掉鞋襪,然後把水管對準了他們,孩子們又笑又叫,阿布弗思很快不甘示弱衝上來奪過了水管的掌控權,到最後,大家的衣服和褲子都濕透了,連無辜的小仙子也被水澆得飛不起來,一個勁兒在約翰濕漉漉的腦袋上抖著翅膀。
一進門他們就發現了諾麗在門廊放了熱烘烘的乾淨衣物、毛巾和毯子,詹姆斯讓他們把濕衣服脫下來扔到樓梯下的櫥子里,換好衣服之後再到餐桌邊就坐。美味的奶油拌菜已經上桌,緊跟著是鮮嫩多汁的烤牛肘、剛出爐的梅子麵包和甜美的入口即溶的燉水果,最後還有鬆軟可口的海綿蛋糕。
當然了,村裡的許多家庭即使豐收之後也吃不上這樣好的晚餐。很多家裡都有這麼多長身體的孩子,單是買麵包都是項大開支。做布丁和蛋糕的麵粉,能不再花錢當然才是最好的。田裡收割過後,女人和孩子們蜂擁到田埂里撿拾遺漏的麥穗,回家做成麵粉。這就是撿穗了。
斯蒂文森夫婦倆的孩子們都去了城鎮生活,如今上了年紀,老科林雖然仍然能在田裡幹活,但是撿穗這種事老蒂娜一個人可干不來。所以詹姆斯便跟男孩們商量,去給老蒂娜幫忙。
伴著八月淺藍色的天空,田埂上綠油油的苜蓿,籬笆上色彩絢爛的薔薇果和山楂,以及駐足歇息的鳥兒們。這比讀書有意思多了,所以孩子們很樂於做這事。
不過真正做了,才知道撿穗實在是個辛苦活兒,人們要反覆來回的在田埂上奔忙,弓著腰,兩眼直盯著地面,一手伸出撿穗,一手還要提著裝穗的麻袋。這是一項苦差事,要從天蒙蒙亮忙活到太陽下山,期間只有兩次短短的休息時間。
終於等到休息的時候,剛才累到嚷嚷的孩子們又來了精神,沿著籬笆遊盪,順手摘下沙果和刺李,仔細搜索蘑菇的蹤跡。母親們則斜倚著給嬰兒餵奶,喝著冷茶,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或者打個盹。
麥粒積少成多,一個農婦帶著四五個壯實肯乾的孩子,每晚都能扛著一大袋麥子回家。詹姆斯和鄧布利多兄弟雖然都是新手,但是蒂娜和約翰卻是經驗豐富,在他們的指點下,大家每晚也能收集到一大袋麥子。
兩三周后便接近拾穗的尾聲了:把麥粒一顆顆地剝好,然後送到磨坊主那兒磨成麵粉。男孩們幫著蒂娜把麥子剝好,這是一項繁瑣又沉悶的工作,不過誰也沒抱怨,因為老蒂娜總不忘給孩子們講許多有趣的故事,給他們準備好吃的點心,還偷偷給他們品嘗了她新釀的蜂蜜酒。要知道老蒂娜的蜂蜜酒可是這一帶最出名的,養蜂的老人都愛做蜂蜜酒,這種酒又被稱作「梅瑟格林(Metheglin)」。這是種高檔次的飲料,要是被人請上一杯可是最大的榮耀。釀酒的人喜歡讓原本簡單的製作過程顯得無比神秘,不過老蒂娜經不住約翰和阿不思輪番的甜言蜜語,最後還是偷偷告訴了男孩們她的做法:每加侖的泉水裡加上三磅的蜂蜜,泉水一定要是活水,從溪流邊汩汩冒泡的地方取來,千萬不能用井水,蜂蜜和水一起煮沸,拂去泡沫后加點酵母,接著放到桶里發酵半年,酒就可以準備裝瓶。
老蒂娜告訴男孩們,有些人往蜂蜜酒里加寧峰、月桂葉之類的香料敗壞了味道。她認為那些在蜂蜜酒里亂加東西的人不配讓蜜蜂為他們工作。
蜂蜜酒應該是世上最讓人沉醉的飲料了,而且酒勁很大。有一次,阿布弗思趁著蒂娜不注意,偷偷喝了兩口她倒在杯子里的蜂蜜酒,結果接下來的整個下午他說了不少胡話,還在詹姆斯來接他們回家時,冒失地指著他大聲說:「你是個傻瓜!」逗得蒂娜、約翰和阿不思笑得肚子都疼了。蒂娜告訴他們,這不是阿布弗思在說話,而是蜂蜜酒。
等到磨出麵粉運回家的那天,男孩們激動了好一陣子:整整三大筐。當然,那些幹活賣力的家裡,甚至有更多筐。用白色麻袋裝滿的麵粉被擺在客廳的一張椅子上展出了好一段時間。有些村民還會專門邀請客人進屋參觀,他們喜愛自己的勞動成果被旁人仰慕。阿不思見了感嘆說:「這就好像藝術家喜歡展出自己的畫作,作曲家喜歡聽自己的曲子被演奏。」
結果阿布弗思愣頭愣腦地反駁說:「這不比啥畫都要好看嗎?」老蒂娜笑呵呵地說他這話對極了。
就在鄧布利多兄弟親身經歷過收穫季的那一周,他們也有幸見證了村裡殺豬這件大事。
在塔丘鄉,家裡養的豬是全家人的驕傲。女主人每天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給豬準備食物,在那口熱氣騰騰的大鍋里不斷攪拌。孩子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採摘苦菜、蒲公英、長草之類,在潮濕的傍晚時分,遊盪在籬笆邊撿拾蝸牛來給豬加餐。豬們痛快地享受這些美食,大聲地咀嚼,心滿意足地發出哼哼聲。
殺豬的前兩天,阿布弗思和阿不思聽見弗格森太太跟人說:「咱要殺一半豬了呢。」他們倆感到十分奇怪,麻瓜們殺豬難道還能只殺一半,剩下的一半繼續在豬圈裡跑嗎?
詹姆斯聽了他們的疑問忍著笑解釋說:這是因為有些家庭有時候會遇到錢不夠維持一個星期的食物的情況,於是家長們就會跟麵包師傅和麵粉廠主商量好,等殺了豬就用豬肉來還賒欠的帳。最終有一半的豬肉都會被用來還賬,所以才會有「殺一半豬」這樣的說法。
一戶人家一年宰一到兩頭豬,這樣就可以有足夠的熏肉來過冬了。新鮮豬肉是稀罕物,偶爾周日的集市有賣。價格倒是公道,買六便士的豬肉就可以做肉布丁了;要是趕上周六晚上大減價的時候買到一小塊豬肘,這家的主婦就會把肘子穿在草叉上,再抹上一小塊豬油來烤了吃,讓豬肉在火上翻滾時嗞嗞作響。但是,最經典的做法叫「油包肉」:把豬肉包上板油炸成脆皮后再慢慢燉,這樣的鮮美的湯汁就會被油包裹住。
等到豬被催肥了,宰豬的日子就到了。詹姆斯也是來到塔丘鄉后才知道,在鄉間宰豬是一件非常講究的事:按照村裡的說法,宰豬的時日要選在上弦月,要是選了月缺的日子,做出的熏肉就會在烹調的時候縮水。肉當然要飽滿的才可口。
選好了日子就要安排殺豬人來了。塔丘鄉和林地村的殺豬人白天的工作是蓋茅草屋,天黑之後的工作才是殺豬。
這一晚,詹姆斯帶著男孩們在晚飯後走到了村子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圍在村子中央的空地,看殺豬的熱鬧。
夜晚降臨,燈籠亮起,稻草被點燃用來燒掉宰好的豬身上的硬毛。
這一晚宰的豬是弗格森家養的,詹姆斯很懷疑弗格森太太是故意選了蘿拉不在家的日子殺豬,畢竟,幾乎每一年小女孩都會為了自家的豬傷心哭泣,連著一個月都不肯碰豬肉。
殺豬是件費力又血腥的活。豬會被吊起來放血以保證肉質的鮮美。要是殺豬人失手了,豬還會掙扎著跑掉,那就又是另一番熱鬧的光景。
村裡的大人從不會讓孩子們迴避這件事,雖然他們不會有滿肚子的大道理,但也認為經歷「自己親手養大的動物被殺死端上餐桌」對孩子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阿不思和阿布弗思都是第一次看到殺豬的景象,就連一向膽大的阿布弗思都嚇得小臉白了。
宰完豬之後,殺豬人會把死豬放在火上微烤,然後揭下被烤熟的豬腳上被戲稱為「鞋子」的豬蹄子,丟到孩子們中間,引來一陣爭搶。有幸搶到的孩子們不顧豬圈的污穢和被烤焦的部分,抓起豬腳就啃。
這一番混合著泥和血、光和影的情形,跟非洲叢林的蠻荒兇殘有的一比。三個男孩回家的路上,都沒了往日的歡快,一個個沉默著不吭聲。但孩子們看不到的是:數月的艱苦勞作和耐心堅持終於在宰豬的時候畫上完美的句號。這是大人們歡慶的時刻,伴著無限量的啤酒和在鍋里嗞嗞作響的第一盤豬肉。
第二天,詹姆斯把男孩們帶去了弗格森先生家,讓他們看著弗格森太太將豬分割好,幫著把豬肘和豬肉送到關係要好的鄰居家裡。小盤的油渣和豬下水也被當作人情送出去。這是村裡宰豬的慣例,每家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充滿人情味的規矩。
宰完豬的日子,是主婦們最忙碌的時候,弗格森太太這天也不例外。看著五歲的小玫也擼著袖子幫忙,三個男孩也終於克服了膽怯,套上圍裙開始幹活,他們用鹽水腌好火腿和熏肉,然後掛在靠近壁爐的牆上風乾。豬油被撈出來晾乾,肉布丁被填滿做好,豬腸得用老法子在水下連續沖洗三天。這時候忙到不可開交的弗格森太太就像其他的主婦們一樣心情舒暢,特別是因為自家的豬肥到豬油多得可以送人而感到格外自豪。
殺完豬后的第一個周日是「豬宴」,因為詹姆斯和三個男孩幫了不少忙,弗格森太太專門邀請了他們來一起分享這美好的時刻。
因為房子的面積問題,有些村民家裡並沒有像樣的地方能夠安置烤爐,村裡人就會向鄰居借用廚房。弗格森家就沒有烤爐,得到田埂上的卡森先生家裡去借用,他們家有個特別大的烤爐,大到像是帶鐵門的櫥櫃,用磚一直砌到牆裡。
在大烤爐里,把成捆的木柴點燃,直到燒得滾熱才把爐門打開。然後爐灰被掃出,烤盤裡裝上豬肘、土豆、布丁、豬肉餅,還有一兩塊蛋糕,一併丟入爐中。詹姆斯和阿不思留在烤爐邊等待,卡森先生家的朵麗絲在暑假裡也一直用功讀書,聽說她被分進了一個叫拉文克勞的學院,選了很多課,而且很快要升入四年級,所以她根本沒有時間跟小男孩閑聊,打了個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等到大烤爐里的美味出鍋,詹姆斯和阿不思一起把熱騰騰的食物裝進袋蓋的籃子里,返回弗格森家。弗格森太太這時已經炒好了三四盆蔬菜,端上來早就燒好的肉布丁,約翰、小玫和阿布弗思也幫忙布置好了餐桌,弗格森先生在收工后順道打了一罐啤酒回家。大家都落座之後,就可以開飯了。
除了作為正餐的烤肉之外,肉布丁一直是村民們的最愛。燒好的肉布丁不用配菜,蘸點佐料,就是一大美味。雖然借用了「布丁」的名字,肉布丁實際上和水果、漿果或者果醬做餡的甜布丁沒有什麼關係,這可是純肉餡的布丁。用阿布弗思的話說:只要吃上一口,平時的那些甜布丁是什麼滋味,馬上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可惜這樣奢侈的大餐一年只有一次,至多兩次。更多的時候,村民們都在為一日三餐發愁,大多數人家裡只用十先令就得過上一周。當然,實際上也並不會有人餓肚子,一方面食物的價錢很公道,另一方面,熏肉蔬菜之類的都是自家產的。
所以,村裡的人們都會以自家的花園和菜地為傲,經常比著誰家的蔬果最早成熟或者品相最好。圓滾滾的青豌豆,半便士大小的蠶豆,能給小孩子當靠椅的大菜花,還有豆角、捲心菜和甘藍菜,都能被丟到雜燴鍋里配著熏肉一起燉煮。
男人工作了一天回到家,就能看見餐刀和鑲著牛角柄的餐叉整齊地擺在桌上,桌面上鋪著洗得發白的乾淨桌布。黃色的大瓷盤子盛著燒好的燉菜,熏肉切成了丁分發到每個人的餐盤裡,最大塊的會留給辛苦了一天的男主人。
餐桌禮儀是少不了的,孩子們分到什麼吃什麼,不準挑挑揀揀,吃飯的時候要安安靜靜,只允許說「請」和「謝謝」。只有大人們能說說話,不過他們一般都會滿意地專註於食物。男人會用餐刀把豌豆塞進嘴裡,女人會從茶碟里喝茶,有些孩子會舔盤子——詹姆斯認為這都無傷大雅,想象誰能用叉子吃豌豆,誰能在烹飪的高溫和整天的忙亂后還有耐心等茶涼下來,誰又能優雅地舔乾淨盤子里的食物來表達對父母的感激呢?
祈禱是每天飯後的必修課,享受完一天的美食,理應記得感恩:「感謝上帝賜我這麼豐盛的晚餐。感謝父親母親。阿門。」
眼看鄧布利多兄弟的短暫逗留的日子鄰近尾聲。男孩們短短几周長高長胖了不少,阿布弗思晒黑了也壯實了,就連阿不思又蒼白又削尖的小臉也圓了兩圈,抿起嘴時都能看到下巴上肉肉的小窩,他剛來時吃飯愛挑挑揀揀而且偏愛甜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詹姆斯認為,這是創造食物的大自然和勞動本身給孩子們施了魔法。而這種魔法是麻瓜和巫師都應該懂得並且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