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7
那一天並沒有什麼格外不尋常的地方,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雨天,詹姆斯正在客廳教約翰和阿不思用拉丁文寫作,阿布弗思令人擔憂地舉著板球拍樓上樓下追趕著小仙子。過了好一會兒,他們聽到一聲意料之中的玻璃破碎聲,詹姆斯讓兩個男孩繼續他們的作業,自己循聲往廚房走去,察看阿布弗思造成的破壞。
出乎他意料的,站在廚房裡,瑟縮在碎裂的窗戶邊的人並不是阿布弗思,而是鄧布利多先生。
他看上去糟透了,鬍鬚和亂髮沒有遮掩到的部分透露出他蒼白的臉色,眼睛下方的陰影濃重的令人擔憂,他的眼睛布滿血絲,藍色的眼瞳中那光芒也不再閃動,而是凝結成了寒冷的堅冰。有一瞬間詹姆斯感到恐懼,當那個人望向他時,那不像是他記憶中的鄧布利多先生……但至少他並沒有被淋濕,詹姆斯故作輕鬆地想。
然後他注意到鄧布利多先生敞開的灰袍子上的深色污漬,還有白色罩衫上紅褐色的斑點。
在詹姆斯能開口詢問他是否受傷了以前,對方舉起了一根深褐色的魔杖,杖尖直直對準了他。
他皺起了眉頭,直視著那雙蒙上了陰影的藍眼睛,沉默被刺耳地拉扯延伸,當那魔杖抖動的一刻,詹姆斯下意識眨了下眼,一陣熱流掠過他的身體,忽然間,他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改變了,那就像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好像突然置身於一個房間等大的水泡中,那以外的一切都被隔絕並扭曲模糊了。
「靜音咒和混淆咒,這樣男孩們就不會意識到這裡正發生什麼。」鄧布利多先生解釋說。至少他的聲音聽上去接近正常,如果忽略掉尾音那輕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的話。
「發生了什麼?」詹姆斯接過他的話詢問道,「你看上去——」他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疑似血跡的污漬,「你看上去糟透了。」說完他吞咽了一下。「你受傷了嗎?」
「不,我沒有。」鄧布利多先生回答,他說著又揮動了一下魔杖(詹姆斯依然繃緊了肩膀),然後破碎的窗戶玻璃被修復如新。
「抱歉像這樣突然來訪,」他走到廚房的長桌邊,空著那隻手摁在桌面上,彷彿一半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桌沿上,他嘆了口氣,眼睛向詹姆斯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隨後又迅速而警惕地盯著窗外。
「我知道我們原本約定後天來接孩子們,但是阿利安娜想念她的哥哥們,她簡直無法停止念叨他們,尤其是阿不思,雖然總是阿布弗思願意陪她玩……她……」
這是一個尷尬的時刻,詹姆斯因為他的職業關係也常常見到男人情緒失控流下眼淚,但是他們都不是像鄧布利多先生這樣的人,他們也不會像鄧布利多先生這樣,如此安靜地失去控制,沒有半分羞愧任由淚水滑過臉龐滲進鬍子里。
那份坦然的悲痛拒絕任何廉價的安慰。
所以詹姆斯只是靜靜的等待著,目睹那洶湧的悲潮緩緩退落,然後才開口問他:「我可以幫你做些什麼?」
鄧布利多先生有些勉強地勾起嘴角擠出一個微笑,「你不繼續追問我原因了?」他眨了眨眼,眼角依然濕潤。「你不好奇發生了什麼?」
「我問過……而你看上去不是很想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詹姆斯回答。「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跳過這環節,直接關心你需要什麼。」
鄧布利多先生再次眨了眨眼,這次悲傷淡去了許多但依然徘徊在驚訝背後。「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對你說過,瑞文珀特,」他看著他說:「你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男人。」
「啊,」詹姆斯揚起眉毛說:「聽上去很耳熟。」
鄧布利多先生終於露出一絲真心的笑意,沉默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然後說:「你,你應該知道……我至少應該告訴你——我幹了件應該感到懊悔的事,一件衝動莽撞的事,置我的妻子和孩子於不顧……」他頓了頓,咬緊了牙關補充道:「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鄧布利多先生說出最後那句話的神情和口吻令詹姆斯打了個冷顫。
「我來這兒並不是來接男孩們回去,」鄧布利多先生說,「我來這兒是想請你多照顧他們一段時間,等到一切結束——等到一切安定下來,坎德拉會告訴他們該怎麼做,他們暫時不能回家了,是的,他們暫時不能回去。」
「你不打算告訴阿不思和阿布弗思發生了什麼?」詹姆斯皺起眉頭說:「他們會擔心——至少阿不思一定會,那男孩太聰明。」
「啊,他是的,不是嗎?聰明、敏銳、只憑自己就能搞懂很多事情——坎德拉總是那麼為他感到驕傲。」鄧布利多先生用既驕傲又憂愁的口吻說,「但我恐怕那並不是什麼好事……太聰明的孩子長大總會格外痛苦。」
這一點兒也不像鄧布利多先生,詹姆斯看著面前這個有些陌生的悲傷而又憤怒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看著一個命懸一線的男人正緩慢但並無遲疑地鋸斷自己的繩索。
「所以他會格外需要一個可以信任和依賴的大人守護在他身邊。」詹姆斯嘗試著說服他,儘管他並不清楚明白自己要說服鄧布利多先生去做或者不去做什麼,但他直覺自己必須嘗試。「他越是聰明越是能自己學會和弄懂許多事情,他就越是需要一個人引導他、影響他,讓他能走上正確的道路……」
「但如果那個人自己就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呢?」鄧布利多先生問,「如果他所仰望、信賴的那一位推翻了自己過去所有的信仰和想法,做出了一件足以毀滅所有一切的事情呢?」
「那麼告訴他你為什麼要那麼做,」詹姆斯說,「告訴他——在所有其他人告訴他你為什麼那麼做以前,親口告訴他那原因,並且親口告訴他你對他的希望……在你後悔以前。」
鄧布利多先生深深地看著他,有一瞬間詹姆斯認為自己說服了他——但是他沒有。鄧布利多先生垂下了頭,滑落的黑髮掩蓋了他的側臉,只露出那高挺的鼻樑和倔強的額頭,那讓他看上去像一隻憤怒的、悲傷的、茫然的……被驅逐出自己領地的雄獅。
最終鄧布利多先生說:「我沒有時間了,」他挺直了脊樑,從長桌邊離開,最後朝詹姆斯——朝他的身後投去一眼,彷彿他的目光能夠洞穿牆壁,看到他尚一無所知的男孩們,「替我照顧他們,瑞文珀特……很高興能認識你。」他說完,最後揮動了一次那根深褐色的魔杖,接著便消失了。
客廳里男孩們的談笑聲驟然湧入廚房的窄門,窗外的雨聲和屋檐、玻璃被雨滴擊打的聲音,讓一切突然顯得如此真實,又讓剛才的一切顯得宛如夢境。但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憤怒和悲傷依然殘留在空氣中,讓詹姆斯覺得肩膀格外沉重。
當他隔天告知鄧布利多兄弟他們的假期將延長時,他能明顯看到有別於阿布弗思的全然欣喜,阿不思那雙藍眼睛里閃動的疑問。好在,那天晚上鄧布利多家那隻大塊頭的貓頭鷹帶來了鄧布利多太太的親筆信,她在信中解釋說他們父親因為工作出差的緣故要遲些天再去接他們,叮囑兩個男孩注意禮貌不要給人添麻煩。
「你們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約翰好奇地問,「他也在魔法部工作嗎?」
「我爸爸才不在魔法部給那群純血主義者打工呢!」阿布弗思驕傲地說,「他是——」
「他是個報刊記者。」阿不思趕在他弟弟之前說,「私人小報,沒什麼名氣的那種。」說完還偷看了一眼詹姆斯的反應。然而詹姆斯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裡,他擔憂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裡藏著剛才偷偷揣進袖子里一張小紙條,那是寫給他個人的:
——帕西瓦爾的審判定於明天上午進行,請不要讓孩子們接觸其他巫師。
詹姆斯輾轉反側了一整夜。他知道有什麼可怕的事情降臨在了鄧布利多一家頭上,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扮演了一個正確的角色。隱瞞自己的孩子也許是出於父母的關心,但當孩子們事後知道自己被隱瞞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會否感到怨恨呢?
清晨醒來后,詹姆斯對著鏡子里的那對黑眼圈嘆了口氣。之後會發生什麼,也許並不關他的事情,但是,當他看到那兩個頂著剛睡醒的亂髮的男孩跟約翰一起在走廊里大笑著互擲枕頭,他們天真可愛的模樣和他們閃閃發亮的藍眼睛,讓詹姆斯感到自己無法忠於鄧布利多夫婦為自己安排的角色。
幸運的是,當他那天下午在教堂里安排完本周教區的活動之後,波特先生難得地出現在了聖壇前,他今天穿了一件有著深紅色里襯的黑色翻領長袍,當他站在那兒背著手一臉嚴肅地仰望著十字架時,詹姆斯幾乎錯眼將他看成了一位主教。
「下午好,瑞文珀特,」波特先生轉頭沖他露出笑容,「這裡裝修過了?我總覺得跟我上次來時不大一樣。」
「如果教堂裝修過,你會知道的,波特。」詹姆斯揚起眉毛,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自己到側廊後面的小房間里去——那裡是助理牧師和他有時處理事務和稍作休息的地方,相對僻靜也不會有人打擾。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詹姆斯不等波特先生坐穩就開口問道。
「我能期待有一杯茶嗎?」波特先生瞪大了眼睛問。
「埃莫森很忙,」詹姆斯十指相交擱在身前的書桌上,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我也是。」
「好吧,好吧。」波特先生向後靠進椅背,並把左腿疊在右腿上,懶洋洋地翹起了左腳尖晃悠著。「說我只是來找你談一談信仰和福音有點兒過分了?」
詹姆斯望了眼木頭房梁。「波特。」他催促道。
波特先生嘆了口氣——真是奇怪,詹姆斯覺得最近包括自己在內的成年人都時常嘆氣,說不定是季節的關係。
「瑞文珀特,關於鄧布利多的事你知道多少?」
「鄧布利多先生?」詹姆斯皺起眉頭。「他跟妻子和三個孩子住在沃土原,在一家私人報社當記者,並且是普德米爾聯隊的球迷……所以呢?」
「就這些?」波特先生揚起眉毛。
「——就這些。」詹姆斯盯著波特先生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令你感覺不太愉快的話,或者,他有沒有表現出任何易怒的傾向?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詹姆斯想了想,然後搖頭。「並沒有。」他回答。
「你確定?當他談起麻瓜——當他跟你談話時,你有沒有感覺他有任何敵意?」
詹姆斯眉頭皺得更緊了,「當然沒有——」
「他這段時間有沒有聯繫過你,或者跟你透露他遇到了什麼麻煩?」
「他的兒子們正住在我家,他當然有聯繫過我。」詹姆斯頓了頓然後接著說:「但是沒有,他並沒有提到有什麼麻煩。」
波特先生明亮的淡褐色眼睛直視著他,似乎想要對他說什麼但卻陷入了沉默。
「請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波特,」詹姆斯說,「或者請告訴我你聽說了什麼。」
「帕西瓦爾·鄧布利多前天中午在一群麻瓜面前用魔法襲擊了三個麻瓜男孩,隨後趕在執法小隊到達前逃走了,他們在當天下午趁他返回家中時逮捕了他。」波特先生一臉平靜地說,「被他襲擊的那三個男孩每個都受到了不下十種的惡咒攻擊,其中包括一道不可饒恕咒,三個男孩最大的不過十二歲,最小的只有九歲……儘管他們被及時送往聖芒戈救治,但今後恐怕都無法正常獨立地生活。」
沉默就像窗外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一樣令人感到焦躁又潮濕。
像泥土緩慢吸收掉污濁的雨水一樣,詹姆斯緩慢地讓頭腦吸收掉那些信息。
「……他有說嗎?」詹姆斯清了清嗓子。「他有說他那麼做的理由嗎?」
波特先生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你認為有什麼樣的理由足以為他的所為辯解?」他問。
「並不是——」詹姆斯揉著眉頭閉了閉眼睛,「並不是辯解,他所做的——已經是事實。但是是什麼讓一個人,一個父親,做出那樣的事情,那理由難道不重要嗎?」
波特先生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要短暫許多,「事實上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最後說,「可惜鄧布利多先生並不願告訴我們他的理由。」
阿茲卡班。當詹姆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而當他聽完波特先生向他解釋那裡是如何運作之後,他意識到巫師對監獄的看法似乎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想到一個人將要在接下來的一百年——基本上就是餘生中都被隔絕於人世,僅被一群以快樂、希望和人的靈魂為食的可怖怪物包圍監管,絞刑架相對之下顯得如此仁慈。
當波特先生離開之後,詹姆斯長久的一個人坐在那昏暗的小房間里。
在那個夏末的雨天傍晚,他在乾燥的室內感到如此的寒冷。
踏進家門的那一刻,他立即感覺到氣氛的變化。屋裡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蹦跳或者大笑,約翰和阿不思都不在客廳里,只有小阿布弗思一個人坐在黑洞洞的壁爐跟前,手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嚓嚓聲,映照得壁爐里一小塊忽明忽暗。
詹姆斯走到男孩身後,看著一地廢棄的、折斷的、燃燒到只剩一點兒尾巴的火柴沒有說話,而是安靜地在男孩身邊蹲下。他注意到男孩的黑髮比平時還要糟亂,並且跟他身上的衣物一樣帶著少許濕氣。再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發現了男孩臉頰上的淤青,手背和指關節上的紅腫和擦傷。
「你冷嗎?」詹姆斯輕聲問他。
阿布弗思倔強地搖了搖頭,划燃了另一根火柴,徒勞又笨拙地嘗試點燃爐子里那幾塊木柴。
詹姆斯想了一會兒說:「這壁爐只跟波特家的壁爐連通。」
阿布弗思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依然執著地嘗試著點燃爐火。
「至少讓我們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好嗎,阿布弗思?」詹姆斯問。
這次男孩乾脆不理他。
詹姆斯嘆了口氣,他挪到男孩身後改成了半跪的姿勢,伸出手繞過那小小的結實的肩膀握住了男孩的雙手,把火柴跟火柴盒扔到了一邊。
「來吧,我想這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他輕聲哄勸道。
但是阿布弗思掙紮起來,而且掙扎得越來越厲害,直到手肘重重撞擊詹姆斯的胸口和胳膊,腳重重踢在詹姆斯的小腿和腳踝——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大聲抱怨,而是發出奇怪的像窒息一樣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受傷的動物半是警告半是哀痛的嘶吼。
詹姆斯沒有喝止他,甚至沒有提高聲調,只是輕柔地哄勸著:「沒事的,阿布弗思,一切都會沒事的……」並且慢慢的一點一點地收緊胳膊,直到他將掙扎的男孩摟進懷裡,直到阿布弗思的掙扎漸漸減弱,痛苦的憤怒的嘶吼聲漸漸變成了哽咽的哭泣聲。
最後男孩緊緊抓著他的手腕,指甲嵌進他的皮肉,他哭得越來越大聲,那發自肺腑的痛哭聲充斥了詹姆斯的頭腦,充斥了整間屋子,蓋過了屋外的雨聲。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孩子的哭聲能如此震撼,那哭聲幾乎令他顫抖,他非常擔心小男孩會因為哭得太厲害而暈厥過去。
那十幾分鐘漫長得好像十幾年,等到阿布弗思的哭聲終於開始減弱,呼吸聲漸漸多過抽泣,詹姆斯覺得自己的耳膜和手臂都完全麻痹了。
最終他一邊輕聲哄著男孩,一邊將他抱起來,令他感激的,他看到了諾麗留在椅背上的干毛巾。當他處理好阿布弗思的傷口,抱著小男孩上樓時,他看見約翰的身影伴隨著小仙子的閃爍光亮在走廊里一閃而過。當他經過那間客房時,他看了一眼阿不思半掩的房門,知道真正困難的還在後面。
詹姆斯把阿布弗思抱回了他的小房間,幫男孩脫下半乾的衣物,用干毛巾輕輕揉搓他的頭髮,挑出乾淨的睡袍幫他換上,然後耐心地哄著他躺進枕頭和毯子里,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直到抽噎漸漸平息,直到他終於肯閉上哭紅了的眼睛,疲憊地將自己交託給睡眠。他輕輕地退出房間,掩上了房門但沒有完全關攏。
揉了揉眉頭,詹姆斯朝走廊另一端那半掩的房門看了一眼,決定熱茶也許有助於一場艱難的談話,於是他先下了樓,並不意外地看到兩杯熱茶、一罐糖和一份塗滿奶油的水果蛋糕已經擱在托盤上等候在樓梯口邊的矮柜上。
他端著托盤重新回到那扇房門前,不等他騰出手叩門,門便敞開了,瘦長的紅褐色頭髮的男孩瞪著跟他弟弟一模一樣的湛藍眼睛仰頭看著他。
「啊,」阿不思眨了眨眼睛,「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的藍眼睛就像往常一樣在看到甜點時格外閃亮,但又總有些什麼地方與平時不同。
「請進,先生,這個交給我就可以了。」他說著接過托盤,然後轉身走向窗邊,將托盤穩穩地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我想這杯加了奶的是您的。」他抿緊嘴唇顯露出下巴上肉肉的小窩,將那杯茶遞給剛走過來的詹姆斯。
「您瞧,我們吃過午飯後一起決定到外面去走走,當時雨小多了。」趕在詹姆斯能開口之前,阿不思說:「希望您不要為此生氣,更不要責怪約翰,畢竟他一直提醒我們應該聽您的話留在屋子裡。」
「我並不生氣,阿不思。」詹姆斯告訴他。
「事實上遇見其他的小巫師是個意外。」阿不思挑起了左眉,搶在詹姆斯作出反應之前繼續說:「我相信那位格麗塔·莫爾並沒有想到我們會出現在那裡,當她拿著今天的預言家日報跟其他人議論那條頭版,並且猜測我們是否跟那照片上的男巫有關係的時候。」
「阿布弗思是跟他們打架?」詹姆斯問。
「約翰試圖阻止他,他是無辜的,這跟他沒有關係,請您也不要因此責怪他,先生,都是我和我弟弟的錯。」阿不思的睫毛撲扇了一下,咬了咬自己很紅的嘴唇。「當他們像那樣談論我們的父親,我想我們有權生氣,即使他們多半是在引用報紙上的說法。」
「當然,你們當然有權生氣,」詹姆斯連忙說,「……不管報紙上說什麼,他都是你們的父親。」
阿不思垂著頭,往自己的茶杯里加糖,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詹姆斯以為他哭了的時候,男孩抬起了頭,那雙眼睛就如同夏天暴風雨來臨之前的藍色天空,雙唇如同被咬出了血一般的鮮紅。
「那麼您知道。」阿不思盯著他說:「您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一定知道審判的結果。」
詹姆斯愣怔了一會兒,隨後他覺得自己不該感到如此驚訝,考慮到這個男孩一向是如此的聰明。他嘆了口氣,然後說:「是的,我剛剛知道。」
「他們把他送進了阿茲卡班。」阿不思觀察他,然後陳述,最後他詢問:「多久?」
「……刑期是一百年。」詹姆斯回答。
阿不思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最後一勺糖,那茶水幾乎變成了糖水,濃稠得幾乎要冒泡。
「那麼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說完男孩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一連喝了好幾口。
詹姆斯找不到話語寬慰他,因為他知道,他們都知道那是真的。波特先生告訴他,在阿茲卡班待不允許親友的探視,被關十年以上的犯人基本都瘋了,他們會忘記自己是誰,會忘記自己為什麼被關在那裡,忘記吃飯、睡覺,忘記自己為什麼活著。然後等待他們的便是死亡。
「……甚至不讓我們見他最後一面。」
令他驚訝的,阿不思哭了。
男孩的哭泣也與他的兄弟截然不同。如果不是看到眼淚順著男孩的臉頰流下來,在他的下巴尖上匯聚成滴,詹姆斯甚至不會察覺。
阿不思的哭泣是如此安靜,悄無聲息。
他的眼睛被淚水浸得如同晶瑩剔透的藍寶石,他如此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讓詹姆斯終於明白他的嘴唇為何總是如此紅潤。
這樣的悲傷令詹姆斯想起鄧布利多先生,如此相似,卻如此不同。
這樣的悲傷同樣令人無從安慰。
詹姆斯只能又一次作為一個安靜的見證者,陪伴男孩直到那悲傷沉寂下去——至少是暗涌於表面之下。直到他的餘光意外地捕捉到門縫中的那隻眼睛。
他不希望他的男孩這樣窺探他人的悲傷,於是他站起身來,走到門與阿不思之間。
「但是你不會忘記他。」他對紅褐色頭髮的男孩說。「你會記得他,記得他曾經是什麼模樣,記得他曾經是怎樣的人,記得他作為你們的父親……」
阿不思眨了眨眼睛,更多的淚水滾落下來,但當他開口,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無痕:「是的,我會記得他,作為我們的父親……我永遠都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