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笑歌並沒有馬上去找邱老爺子。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先想法多調查了點邱老爺子的背景資料。他什麼出身,怎麼進了金杏做事的,有幾個老婆,幾個孩子,幾男幾女,孩子爭氣否,諸如此類。
倒並非什麼隱秘的、難以查證的信息,至多不過向徐午年之流的小弟多問幾句就能知曉。
從前不過只因她不關心這些,把在現代的習慣帶回了古代,將做人與做事分開了,所以沒有留意。但現在,一旦她開始想通了這一層,那麼就把做人當做股票一樣就好。當你要操盤一隻票的時候,總得先做好相關調查。就算沒有辦法做到事無巨細盡數了解,但公開資料總是要全部概覽一番的。也許派不上多少用場,但做無用功總好過疏忽遺漏、事後失悔好。
笑歌大致了解了下邱老爺子的情況之後,又在心中推演了幾番自己的計劃。以邱老爺子的過往行事,會有哪些可能的反應,最糟的情況是什麼,她又可以如何應對,笑歌一一做了準備。
然後,她才找上門去。
可到了邱府,第一關,就碰了個釘子。
門房遞上笑歌名帖不過片刻,就很快乾脆的出來回話,我家老爺近日為火災一事連番奔走操勞,實在精神不濟、身體不適,怕勉力招待,反倒怠慢了貴客。所以許三娘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笑歌也不惱,只又多塞了許多錢給門房,請他再幫忙通傳一番,就說許三是來服輸認錯的,還望邱老爺子看在小輩不懂事的份上,給個機會,讓她當面向老爺子道個歉賠個罪。
邱老爺子拒絕見她,並非在她意料之外。很簡單,從牌面上來看,現在邱老爺子佔盡上風,笑歌甚至在一天前還根本沒有意識到局勢已經如此對她不利了。一個勝券在握的人有多少理由去搭理一個輸家呢?
要不這個輸家手中有翻盤的籌碼,可以與他談判;要不就是這個輸家願意匍匐在地,任他踩踏,讓他好好享受贏的快感。
笑歌放低姿態選擇了後者,而不是一來就亮出底牌,因為她今日是來走第三條路的。
門房收了錢,收了豐厚得不同尋常的錢自然跑得勤快。沒多久他就快步給笑歌帶來了好消息。老爺子請許三娘子入內一敘。
邱府修得並不豪華,笑歌一邊步入邱府一邊默默觀察。以邱老爺子的收入來說,哪怕是明面的收入來說,這座宅子都顯得有些太過樸素,甚至是有些簡陋的。往來也並沒有看見多少丫鬟僕婦,下人小廝什麼的,顯然,邱老爺子是在刻意低調。
這同笑歌之前略微打探得來的消息相符。
邱老爺子是一個愛惜羽毛的人,一個帶點酸腐氣息的文人。他追求的是儒家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聲名。至少在表面上他想要維持這樣一個形象。
雖然笑歌知道這有多麼可笑虛偽,私底下他對金錢有多麼熱愛,但那不重要。對笑歌來說,偽君子有偽君子的好,至少他有所顧忌。
邱老爺子架子端得很足,在正房客廳里高坐以待。見了笑歌,沒有半分動作言語,不過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連句請坐都沒有,亦沒有下人送上茶水之類。
笑歌不在乎這些虛禮,這隻能表明邱老爺子對她的輕視。笑歌想,這很好,至少說明邱老爺子的反應還在她的預料之中。
邱老爺子裝清貧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下人稀少,此時房間里並沒有人在旁伺候,只得他與笑歌兩個人,也省了摒棄旁人,笑歌正好說話。
「邱老爺子,許三早該上門來拜訪您老人家了,是晚輩禮數不周,萬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於我才好。」
邱老爺子嘴角微微一扯,帶動那幾根稀疏的鬍鬚顫動兩下,只嘲諷的說了三個字,「不敢當。」
笑歌也不再寒暄,直接進入正題,「老爺子,您對許三進入小院做事怎麼看?」
邱老爺子一點都不客氣,鄙夷的說,「牝雞司晨。」
笑歌一笑,「那如果我退出小院,您老是否願意放過我?」
到這句話,邱老爺子才勉強願意正眼看笑歌一眼,「那要看你怎麼退了。」
話不用說完,笑歌當然明白。若她聰明的話,自己主動去找義哥請辭,表明自己能力不濟,那麼邱老爺子自然不用痛打落水狗。若她不夠識趣,偏偏還要搞出什麼花樣來,那麼就不要怪他老邱不厚道了,別的不說,樓里有點什麼情緒激動的兄弟,譬如孫大通之類的,上門報復笑歌兩下,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娘子恐怕也是防不勝防的。
「我明日即去稟明義哥,主動退出小院,從此以後不再干涉小院的的日常運作,不再提革新金杏樓之事。這樣退邱老爺子您看可以嗎?」
邱老爺子點點頭,伸手捏了捏鬍鬚,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許三娘子言重了,若你確然力有不逮,主動退出金杏,那於你於金杏皆是一件好事。只是於老朽何干?」
笑歌也不與他虛偽,什麼與他何干,若真無關,她也不用費心與他周旋了。
當下笑歌只直說,「不,邱老爺子,許三的意思是,我願意退出小院,但並不願退出金杏。」
邱老爺子顯然不防笑歌還想垂死掙扎,他捏著鬍鬚的手一頓,皮笑肉不笑的說,「許三,你尊我一聲邱老爺子,我就倚老賣老教你一句,很多事不是你願不願,而是你能不能。」
「多謝邱老爺子教誨。投桃報李,許三既然要退出小院了,總算蒙您老照顧一時,也有一件薄禮想送給老爺子,萬望笑納。」
笑歌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箋,雙手奉上給邱老爺子。
邱老爺子有些猶疑的接過來一看,不用很仔細,只需一掃眼,就知道笑歌這份「薄禮」是什麼意思了。
他登時有些維持不住面上的禮貌,語氣中帶著森森怒氣,「許三,你在威脅我?」
笑歌低頭拱手一禮,「許三絕對不敢,許三隻求邱老您能容留許三在金杏。」
「你以為就憑你抓住我這小小一點痛腳,就可以勒索我嗎?我告訴你許三,莫說這單單隻是你一面之詞,沒有切實證據,就算你拿出什麼鐵證鬧到義哥那裡去又怎樣?義哥是信你還是信我?這麼多年來,我為金杏賺了多少錢,知道金杏多少事?有多少兄弟撐我?義哥難道就會了這點數趕我走?你未免太天真。」
「邱老爺子,許三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趕你走。我知道您在金杏根深蒂固,我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心與你為敵。我只是想您可憐我,放我一條生路,留我繼續在金杏做事。」
「哼,你憑什麼?就憑這張紙?」邱老爺子猛地把笑歌遞上的那張紙箋扔在地上。
「邱老爺子,我憑的是您宰相肚裡能撐船,憑的是您在樓里的高士聲名,憑的是您的無雙智識,憑的是您對小輩的憐惜。老爺子息怒,您且聽許三幫您分析分析,看看是不是這個理。」
笑歌不慌不忙的彎腰把紙箋撿了起來,「我若是邱老爺子就絕不想此事張揚開來。一則,若是樓里眾兄弟知道了,您覺得他們會怎麼想?不說遠了,只說小院里的人知道了會怎麼想?當然,您一向大公無私,這些錢絕不是您一個人拿到手的,小院里誰不是雨露均沾,分了不多不少的一杯羹。但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您真實拿的數嗎?人是最貪婪不過的畜生了,最是喂不飽的狗,只要他們一想想,憑什麼大家都擔風險,為何我拿的不過邱老爺子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您覺得他們還會一如既往的這樣支持您嗎?而若是有心人再如您對我一般愛護,再多挑撥兩句,把您拿到手的數再誇張幾倍,您覺得他們又會作何感想呢?您比我更懂人心,自然更能揣測他們心中所想。」
笑歌說了一半,抬眼看了看邱老爺子,只見他一張臉綳得緊緊的,不言不語的看笑歌表演。
笑歌繼續說道,「二來就是義哥了。我曾經聽人說過一句話,寧可被人知,不可被人見。邱老爺子你或多或少仗持著義哥的信任與縱容。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徹查過賬目,也難免知道你們下面的人有些不乾不淨的手尾。但邱老爺子,您覺得這就代表義哥可以無限制的信任與縱容您嗎?歷年來的這筆數您真的覺得義哥會覺得無所謂嗎?他大概知曉是一回事,具體了解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我許三為什麼會來小院,小猴一事之後義哥為何還命你們小院全力配合我。真的是因為我許三有什麼了不得的大才嗎?邱老爺子想必您也是想過的吧?我許三沒讀過什麼書,但古往今來,多少功高震主的大人們下場如何呢?不需許三再細數了吧?」
邱老爺子冷冷的瞪笑歌一眼,「你說完了?」
「話哪裡有說完的時候呢?許三還想以後多多向邱老爺子討教呢,還指望邱老爺子您多多與許三說道說道呢。」
「許三,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你以為你說的這些就能威脅到我嗎?我吃的鹽多過你吃的米,就算你說的都對,我今日偏要拼個魚死網破又如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笑歌突然收起笑臉,厲聲道,「你想造義哥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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