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進了臘月,益州城的天氣越發寒冷了。
這是笑歌穿回古代以後過的第一個隆冬。她不得不慶幸剛穿來的時候已經開春了,天氣不像現在這般凍得人四肢百骸都全凝固成冰,那寒氣竟不像從外而來,反像是由內而生,絲絲的往外溢,以至於穿多厚的衣裳都抵擋不住。
雖然如此,但現在好歹還能有熱飯吃飽,有片瓦遮頭。換作剛穿來那會兒,她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多半撐不過幾個冬日寒夜,就會成了詩人筆下的「路有凍死骨」了。
其實,益州城的氣候並沒有比後世更冷,笑歌覺得凍得難受更多只是因為保暖措施與現代相距甚遠。
沒有現代的暖氣空調,益州又地處西南,沒有北方的地龍火炕之類,屋裡屋外處處一般冷。而且日常衣著的保暖係數也落後太多。別說羽絨服,就是棉衣都沒有。這時代還根本沒有普及棉紡技術,普通人家穿的都是絲綿做絮的麻布衣服。有錢人家才穿得起價值不菲的動物皮毛。
而當然,笑歌現在還不屬於有錢階層。
許月知和小龍他們倒比笑歌抗凍許多,大概冷了許多個冬了,早已習慣。
氣候這般陰冷,笑歌索性也就不再外出,鎮日貓在屋裡,裹得厚厚的烤著火盆。
反正從明面上來看,笑歌現在幾乎已經像是被逐出金杏,沒有什麼正經營生可做了。
自從她與邱老爺子一番爭鬥之後,她主動退出了小院。雖然之後她依然獲得了大老闆義哥的支持,但於她想做的事來說,金杏樓現在上上下下並沒有一個適合安插她的位置。在外人看來,笑歌每日里蝸居家中,一點動靜都沒有折騰出來,幾乎已經算得上是「廢人」一個了。
可對於笑歌來說,暗地裡,許多事卻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她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在她的建議下,大老闆著手組建了一個信息網。從知州府,到鑄錢監,從驛站到商隊,通通在這信息網路的監視搜集範圍內。就是京城的邸報,都有專人快馬加鞭的送到,比通過其他尋常路徑看到要快上好幾天。
在現代證券市場上,一則內|幕消息,哪怕比別人早知道半天,都足以賺得盆滿缽滿。而在這古代,信息流通不暢,暫且先不說更高一層級的發布、操縱消息,就是利用短暫的時間差,信息不對等,相信都能獲取超額利潤。
而原先不管是金杏也好,還是同熙樓、對紅門,都沒有重視與利用信息的搜集。商業手段都還非常原始,甚至還時不時的有許多所謂江湖上的打打殺殺,來解決恩怨衝突與利益摩擦。
這信息網路的建立其實也並不用多麼複雜與隱秘,甚至都不用動用多麼高級的人脈。譬如買通知州府管錢穀的師爺身旁的書童小廝,每日里將師爺所書的文書內容撿重要的大致抄錄一份,即可對益州的錢糧收納動態有非常明晰的掌握。這本來就不是什麼驚天秘密,書童小廝樂得賺取這份不菲外快。
剛開始的時候,收買哪些人,安插在哪些位置,搜集些哪些方面的情報……笑歌都親力親為,一點一點費心安排下來。而一旦建立運行順暢起來之後,她就只需安坐家中,等待徐午年將每日的線報送上門來。然後,烤著燒得旺旺的火盆,抽絲剝繭,從所有紛繁蕪雜的信息中找尋可以利用的機會。
這期間,她曾經小試牛刀幫義哥利用這些信息小賺了幾筆,對此,義哥很是滿意。
但這都不是她的目的,零零碎碎的賺這些許小錢只不過用來練手,她還在醞釀一筆真正的大買賣。日前已經有些許眉目,但還需等待更進一步的消息回報。
一個好的獵人善於等待,然而日子卻並因為她的耐心等待而停滯。一進臘月,年味也越來越濃了,一應預熱的小節慶也多了起來。
初八日,正是喝臘八粥的好時節。
這一日天公不作美,從午後就下起了雨夾雪。真要是下雪也就罷了,或許還能有一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意境,可益州極少下雪,點點雪珠就這樣夾雜著雨水落下,還未落地就全數融化,四處都濕噠噠的,地上泥濘一片,天色沉鬱,只令人覺得愈加陰冷了。
屋裡的火炭不夠了,笑歌哆嗦著出房想新搬一些入內,卻在屋檐下正好碰見小龍。
小龍一見笑歌那縮成一團、跺著腳小跑出來的模樣,就忍不住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嘲諷她,「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娘子,這樣嬌滴滴的,瞧你抖成那樣,一點儀態也無,也不知道狄大哥看上你哪裡。」
笑歌才不買他賬,毫不客氣的回擊,「小龍,我要是你呢,就老實的多幫小妹我搬點火炭進屋去,這樣我也好在阿誠面前幫你多說兩句好話,說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指導你兩招相撲秘術。可你老這樣得罪我有什麼好處呢?你猜我對阿誠講你的壞話,他是聽還是不聽呢?」
小龍氣得不行,指著笑歌鼻子罵,「你除了威脅我還會什麼?小人!」
笑歌無賴的手一攤,「不會了,就只會這一招,可誰叫你們狄大哥吃我這一套呢?你有本事讓他喜歡你去啊。」
於是小龍連罵都罵不出來了,這樣不要臉又不肯吃虧還牙尖嘴利的小娘子,也不知道阿姐怎麼會覺得像自家那個乖巧小妹的,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撿了回來。還是孔夫子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真不愧為聖人,大聖人!
還有狄大哥,難道真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憐狄大哥一世英豪就這樣被許三這個妖女迷惑了。咦,不對,許三算哪門子的美人,就她那個又黑又瘦的模樣,送給他許龍都不要。
許龍又是氣憤,又是不解,又是忿忿不平。
不過糾結的不只他,笑歌心裡其實也與許龍一般,雖然與小龍鬥嘴的時候她從未把這心理表露出來。
唯一不糾結的大概只有阿誠了吧。
大老闆義哥給他取的那個「誠」字還真是取得半點不錯,不僅僅是「赤誠」,而且還很坦誠。不僅僅是對旁人,而且對自己的感情尤為如此。
自從他意識到自己對笑歌有興趣之後,自從他覺得娶她也無所謂之後,就對笑歌展開了毫不猶豫以及毫不掩飾的追求。
偏偏笑歌還沒法堅清壁野的與他劃清界限。
阿誠是大老闆的心腹也就算了,而且現在還成了她與大老闆之間的傳話人。甚至許多本該徐午年跑腿的事情,他都搶過來自己親自做了。
既然撇清不了,笑歌也只好自我安慰,至少阿誠這樣大張旗鼓的追求,正好掩飾了她與金杏的公事聯繫,令旁人將焦點集中在她與阿誠的桃色關係上,而忽略了其他。
笑歌與小龍正斗著嘴,敲門聲響起。
平常這個時分,徐午年常常要送簡報上門來,笑歌也不理小龍了,自顧自的先跑去開門。誰知打開門來,一眼看見的卻是阿誠。
不用說,今日他又搶了徐午年的跑腿活。
笑歌有些無奈的說,「徐午年呢?」
「老子難道不比徐午年更值得你惦記?」
「我誰都不惦記,我惦記的是你手中的簡報。」
笑歌伸手去拿簡報,阿誠卻手一抬,他人本來就高,簡報被高高舉起,笑歌夠不著了。
「這麼大的雨雪,老子親自給你送簡報來,你也不說先請我進去坐坐,喝杯茶吃個飯什麼的。還有沒有良心啊?」
笑歌還沒說話,小龍先熱情的迎了上來,「狄大哥,您來了,快請進,快請進,外面風大雨大,先進屋在說。」
阿誠也老實不客氣的就大步走了進來,外面確實天候不佳,笑歌自然不能那樣不講人情世故,只得跟著小龍與阿誠身後入內。
到了屋內,小龍先就自動自發的去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笑歌見小龍暫時離開,忙抓緊時間趕客,「今日臘八,阿誠,你不回家嗎?把東西給我吧,我就不留客了。」
阿誠卻在椅子里找了個姿勢舒舒服服的坐得穩穩噹噹,「許三,你不用費勁趕客了,老子今日就是來你家蹭飯的。」
「義哥不是一向待你如子嗎?今日過節不叫你回去吃飯?」
「義哥聽說我是來找你的,巴不得馬上趕我走。你都說義哥待我如子了,哪裡有當爹的不想兒子趕快娶媳婦抱孫子的。」
「你……」笑歌人生中其實並沒有面對阿誠這種人的經驗,常常動不動就被梗得說不出話來,偏偏她越是如此,阿誠就越喜歡這樣放肆的逗她。
她順了順氣,耐心說服教育,「你喜歡我哪點?你看,我又不漂亮,又身世不明,還做過乞丐。不會持家,洒掃烹煮女紅一概不會,阿誠,你何苦在我這棵歪脖子樹上弔死?」
阿誠上上下下掃視了她一番,「你也不用這樣說自己,你也就是黑點瘦點,單論五官長相還是不錯的。當然是不能同小翠、橫波她們比,就是跟你阿姐許大娘比也比不上。可老子有什麼辦法?你以為老子被人這樣甩臉過?喜歡就喜歡了。老子後來也去找過橫波試過,上也能勉強上,可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人家溫柔嬌媚,老子反而覺得膩得慌,不如你清脆爽利,人家低憐細語,老子又覺得她言語無味,只看得到那麼斗大點天。總之就是沒味道。老子橫豎是敗在你手上了。輸就輸了唄,難道還撒潑給自己過不去嗎?老子想得通得很,喜歡個小娘子還非需要找個什麼由頭嗎?像小二娘說的,不就是前世冤孽嗎?老子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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